“怎的你说的和容少均对朕说的一模一样?容少均是个直臣也是个忠臣,他舍弃丞相之位来保全朕,朕感动却并不惊讶,倒是舅舅洛照江,朕思来想去,只怕是有人劝了他。”
“陛下既然猜到了,还问凌子悦做什么。”
“让朕猜猜你是怎么劝他的。”云澈眉梢轻挑,将那缕夕阳金丝挑乱,“你定是对他说想想陈卢与王人杰都下了狱,太尉若是想要保住性命,就要舍弃官爵。他洛照江就算丢了太尉之职,仍是朕的舅舅,保住了朕,他日后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但朕若是倒了,他别说一官半职了,连性命都保不住。”
“既然陛下知道丞相与太尉是用自己来保护陛下,那陛下可不能枉费他们的一番苦心。陛下如今是假装消磨了意志,但心中只怕已经有了计划。”
“到了该提拔明朔的时候了。他不可能一直在朕的身边做个侍卫,屈才。”
“陛下可曾记得明朔的姐姐明熙?”
云澈原本舒缓的眉头再度皱紧,“为什么忽然提起她?”
“陛下……”凌子悦斟酌再三才道:“虽然陛下最不喜裙带关系利用女人上位,但这却是提高明朔身份最简单的方式。”
云澈的眼神沉冷下去。他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根筋通到底的毛头小子,他的后宫不可能永远只有一个女人,从他册立云羽年为皇后那日开始,他便清楚地知道他会有很多的女人,然而他想要永远拥有的,只有凌子悦。
“子悦……朕做不到手捧河山讨你欢,而你也不是那样的女人。朕能做的,也不过是用膳时想着你爱吃的点心,批阅奏疏时将你的字迹来去翻看,就寝时想着你就枕在朕的怀中才能安眠……朕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至极之人。”
“陛下……无需顾虑这么多。当年陛下曾对凌子悦说,先皇喜爱的是程贵妃的貌美,而不是她多年相伴的时光。先皇记得的是程贵妃的骄纵,却未曾想过那是程贵妃对先皇毫无保留的信任。先皇眷恋的是程贵妃曾经的柔情蜜意,而非多年之后浓情退却后的平淡。陛下不愿成为先皇那样的君王。凌子悦不怕陛下绝情,只怕陛下用情犹如用兵,只求取胜。”
云澈笑了,自嘲中满是恋慕,“朕在你这里,永远都赢不了。”
那一日云澈来到长鸾宫,云羽年依旧坐于案前翻阅着书简。
“陛下前来看望臣妾,想必有事相商。”
“皇后到底是蕙质兰心还是料事如神?”云澈笑着在她面前坐下。
“蕙质兰心也好,料事如神也罢,臣妾是皇后,无论如何都要为陛下分忧。”
“朕意欲提拔明朔。”云澈停了下来,观望云羽年的表情。
“那么陛下势必要以他的姐姐来太高他的身份。臣妾会为陛下安排。”云羽年点了点头,眉心却又蹙起。
“怎么了,是担心有了明熙,朕会慢怠你吗?”
云羽年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只是不希望这牢笼之中再有其他人罢了。”
数日之后,云羽年以皇后之尊下旨释放宫中宫人,精简宫中开销。
那一日,云澈再度见到了明熙。她已经不再是当日德翎驸马府中那柔顺谦恭如璞玉般的女子了。
她匍匐在云澈面前,声泪俱下,一双眉眼淹没在那片水雾之中。
“陛下……奴婢入宫多时,家中姐姐万分挂念,外甥又年幼乏人照料……奴婢乃卑贱之躯,技艺不精无法立身于帝宫舞坊,求皇上恩典,放奴婢出宫吧!”
明熙的额头磕在地上,磨出红痕。
云澈不着痕迹吸了一口气,这一年多来是苦了她了。
“卢顺,去取剑来。”云澈沉声道。
卢顺微微一愣,不知云澈是何用意,但还是从侍卫手中取过一柄剑。
云澈接过剑,一步一步来到明熙的面前。
“你还记得如何起舞吗?”
明熙肩膀一颤,“奴婢记得。”
在暴室的每时每刻,她都未曾忘记。
“那就舞一曲与朕看看。”云澈转身而坐,眼中的高傲要将明熙这小女子压的抬不起头来。
没有乐曲声,只有内侍击掌的节奏。手中的剑宛若千金,明熙只觉将它拎起都要费尽全身力气。
她望向云澈的方向,这个男子巍然不动,仿佛已经将她看个通透。
那一刻,她忽然读懂了他眼神中,他在问她:明熙,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嫁给王公贵族也不是成为帝都被人追捧的舞姬,绚烂之后一切不过浮华。
她要的不过活出一个人样!
明熙执起手中的剑,即便穿着最低贱宫婢的罗裙,她的身姿却力如挽弓,举手投足都是气势。
她的挣扎,她的绝望,她的不甘都在这一舞之中。
仿佛一只急待破茧而出的飞蛾,云澈在她的舞姿中看到了自己。
一舞终了,明熙垂剑颔首。
她的心脏狂跳,这一生她都为此一舞。
“在这后宫之中,朕不会爱你,宠你。”云澈冷声道。
明熙心中苦笑,她不过一个卑贱的舞姬,没有权势为靠山,没有花容月貌,她根本没有得到帝王侧目的资本。
“但朕会敬你,护你,好好待你。”
云澈的话音落下,明熙张大了眼睛看向云澈。
“陛下?”卢顺有些惊讶,这一年多来云澈对明熙不闻不问,今日却忽然说要好待她。是因为内疚还是真的有情?可是留下明熙,皇后那里还不得闹个鸡犬不宁?
明熙瞪大了眼睛,望向云澈的方向。他是一国之君,她是暴室中的浣衣婢女,云泥之别,云澈的怜惜来的太过突然。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是命令,云澈沉冷的声调柔缓下来,而明熙不自觉沉浸在那一瞬的柔软中。
“奴婢……愿意。”
她不知道这一声愿意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只是这一刻她觉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朕就封你为良人吧。”
“陛下,皇后那儿……”卢顺完全意料之外。
“皇后已经知道了,封她为良人就是皇后的意思。”
“是!”
卢顺明白,此事只要皇后点了头,任凭宁阳郡主如何闹腾,都是无用。
“陛下,敢问将明良人安置在哪个寝宫?”卢顺低声问道,他担心的便是像上次那般宁阳郡主气势汹汹而来只怕明熙的性命都保不住。
云澈起身,信步走到明熙的面前,执着她的双手将她扶起,手指擦拭过她脸上的泪水,“就让她离朕近一些,先行安置在偏殿吧”
明熙肩膀一颤,宁阳郡主的气势汹汹仿佛近在眼前。
云澈自然明白她在害怕什么,柔下嗓音道:“别怕,朕会经常陪在你的身边,谁都动不了你。”
宁阳郡主在朝中势力庞大,羽翼甚多,再加上镇国公主为其撑腰,若再听之任之必然一发不可收拾。抑制姚氏外戚的方法就是用另一个外戚来压制。云澈的两个舅舅洛照江与洛照河都是文官,在朝中恰恰受到镇国公主的制约。但武将却不一样,云澈深知明熙便是令明朔上位的筹码。
明熙抬起脸来,眼前的男子已经同一年多前将自己带入帝宫那个意气风发的天子不同了。他显得更加沉敛,目光有太多捉摸不透。
明熙被安置在离云澈寝宫最接近的地方。这个消息顷刻传入了宁阳郡主的耳中。
她呆立在铜镜前,良久才侧目望向一旁的侍女,“她们方才说什么了?陛下封那个贱婢做了良人?皇后娘娘还点头同意了?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秀川低下头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
“秀川,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本宫听错了?”
“娘娘……陛下想必对您联合朝臣帮着镇国公主逼死了陈卢和王人杰而耿耿于怀吧……”
“我做的事情,与皇后何干?”她握紧了拳头,肩膀颤抖,“想皇后出身高贵,怎地就比不上区区舞姬了?我要去会一会那个狐媚妖精!看清楚她到底是哪里令陛下痴迷至此!”
“郡主!”秀川试图劝住宁阳郡主,可惜盛怒之中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十几名侍从跟在宁阳郡主的身后,行过宫中回廊,她目视前方,贵族女子的骄横与高傲尽在其中。
只是她刚来到明熙的寝宫外,便被侍卫拦了下来。
“大胆!尔等竟敢对宁阳郡主无礼!”
侍卫们纷纷跪下,正声道:“请郡主恕罪!陛下有令,明良人久居暴室,身体虚弱正在调养,不许任何人打扰。”
宁阳郡主咬牙切齿,怒目横眉,“大胆!本宫乃皇后生母,皇后承天命统御六宫。明熙既然被陛下赐封为良人,理应前来拜见皇后!她不行拜见就算了,如今堂堂宁阳郡主行至她宫门前,她竟然仗着陛下的恩宠不出来迎接!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尊卑有别!”
宁阳郡主的怒声令殿内的明熙惶惶不安。她的手指握紧衣摆,刚站起身来就被一旁的宫人扶住。
“明良人,陛下说了若宁阳郡主到来,您无需迎接。”
明熙僵在那里,而殿外的侍卫半分都没有退让的意思,更令宁阳郡主怒不可遏。
“你们都翻了天了!”宁阳郡主上前,正要推开阻拦的侍卫,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吼。
“到底是谁翻了天!”
身边的宫人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宁阳郡主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来,只见云澈信步而来。日光流离在他的衣摆发梢之间,他眼神锋利,仿佛宁阳郡主是战场上的敌人。
“陛下。”她心中涌起一股怯懦,她在宫中多时骄纵之气没有丝毫改变,但此刻,她真的害怕了。从前云澈对她仅仅是不满,而今隐隐有一丝杀意浮现。在她心里本是云澈对不住云羽年,而此刻她却不由自主弯下腰来。
“朕的命令,郡主是觉得不用遵从吗?”云澈反问。
宁阳郡主咽下口水,她告诉自己,不用怕他。只要她母亲镇国公主在,她根本就不输云澈。即便不断安慰着自己,她的肩膀却轻颤了起来。
“朕的皇后一向知书达理,德备后宫,明良人亲自交给皇后照顾。郡主此番言行,是要让皇后难看吗?”云澈的声音冰冷彻骨,宁阳郡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这般情形,秀川赶紧小声道:“郡主,明良人需要休息,郡主还是回府吧,不如改日再来探望。”
云澈没有丝毫表情,也不再多说一句。
宁阳郡主抿起嘴唇,正欲转身离去,谁知云澈再度开口道:“宁阳郡主既是要离去,怎地连应有的礼数都不记得了?”
宁阳郡主愣了愣,从前自己仗着镇国公主的权势,不觉在云澈面前需要卑躬屈膝,而今有什么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明明他云澈应该求着自己帮他,怎的如此对她?
“郡主!”秀川小声道。
宁阳郡主吸了一口气,万般不情愿地欠了欠身,这才离去。
身后传来云澈的轻哼声,宁阳郡主的眼泪顿时奔涌而出。
回到府中,她怒叱着将所有侍从赶出去,伏于榻上,气怒难消却又无从发泄。
“这件事羽年顾忌身份无法与那个小妖精计较!我定要与母亲说来,就不信镇国公主开口了,那个小妖精还能如此嚣张!还有太后,她怎能如此纵容陛下!”
当夜,宁阳郡主便前往洛太后宫中,谁知洛太后称病闭门不见。宁阳郡主只得问道:“锦娘何在?”
“回宁阳郡主,锦娘去了镇国公主宫中还未归来。”
宁阳郡主闻言,赶去镇国公主处,正好见到锦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