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只得撑起凌子悦,将她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缓行而出。
“欧阳大人……明朔必须送凌大人回府……”
“甚好,想来陛下也不会派其他人来照看凌大人了。”
明朔一愣,他没想到欧阳琉舒竟然知道自己是云澈派来的。
就在陈卢与王人杰进言的当日,镇国公主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宁阳郡主闻言速速入宫,虽然云澈是她的女婿,但在云羽年地位稳固之前,只有镇国公主才是她最强势的依靠。
“母亲!母亲!”
宁阳郡主入了承风殿镇国公主寝殿,原本以为镇国公主会怒不可遏,却不想今日的她出奇地安静,正在逗弄笼中的鸟儿,颇为惬意。
“听你的声音火急火燎的,真不知道在慌什么!”
“母亲,御史大夫带头向皇上进言说是日后朝政无论大小无需呈告承风殿,那个容少均竟然还点头同意了!洛照江与王人杰也与他们拧在一起!陛下这是要对付母亲啊!”
“怎么能说是对付我呢!你可真是语无伦次了!陛下不过是感念我年事老迈,想要给我多一些清净罢了。”镇国公主唇角略带笑意,慵懒的目光中却有着宁阳郡主无法估量的深意。
也许云澈祭出的这一招实在够狠够绝,她宁阳郡主的门客们都想不出辩驳的理由,可谓名正言顺。但镇国公主一旦完全被隔绝于政事之外,别说姚氏宗族了,就连她堂堂宁阳郡主只怕也会被云澈拿来杀鸡儆猴。
“母亲如此淡定,怕是想到了应对之策?”
“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应对的啊?”镇国公主老神在在,轻哼了一声,“倒是那容少均可恨的紧啊!我三番四次地提醒他别忘记天高地厚,他还真就得意忘形了。”
“正是,他也不想想若不是因为母亲你点头,他哪里有机会当什么丞相啊!”宁阳郡主虽心中估量镇国公主早已经做足了准备,但还是不免担心,“母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宁阳可急坏了!”
镇国公主挥了挥手,内侍便将三、四捆竹简送到宁阳郡主面前。
打开一看,宁阳郡主睁大了眼睛十分惊讶,“母亲……这些你是从何而来啊!陛下散朝不过半日,母亲你就……”
“从陛下命陈卢为御史大夫,王人杰为郎中令时,我就知道他二人绝不是省油的灯。于是早早就派人潜于他们府中,他们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情,我早就一清二楚了。”
“母亲果真思虑周全!母亲历经三朝,怎是陛下这初出茅庐的少年所能及?只要将这二人的罪证送到陛下面前,陛下不得不依照律令来处置他们。他们都得下狱,那时候他们提出的什么议立明堂还不是空话!对了母亲,容少均与洛照江,您打算如何办?”
“别跟我提容少均!我已经做好打算,削去他的官职爵位,日后再不允他入宫半步!我只要活着一日就不想再见到他!洛照江吗,好歹也是洛太后的亲弟弟,他平日里收受的钱财还不够多吗?随便哪一件都足够他丢了太尉之职!”
听到这里,宁阳郡主呼出一口气来。
云澈是下定决心要压制镇国公主,却未想到镇国公主棋高一着,胜券在握啊!
“母亲,那凌子悦呢?”
“凌子悦?凌子悦怎么了?朝堂之上,他这一次倒是懂事的,没参合进去,若是能劝住皇上,那便更好了。”
“母亲——您这还看不出来吗?陛下不就是以防万一,要保住凌子悦吗!朝中三公都站在陛下那边了,还差个区区紫金大夫吗?但陛下做什么决定没有那凌子悦在一旁捣鼓啊!”宁阳郡主想起凌子悦请宫人照顾明熙的事便心生记恨,她本欲令明熙饱受折磨以平心中之愤,可凌子悦却偏偏不将她这个宁阳郡主放在眼中,如果不趁此机会给他的颜色看看,只怕日后这小子还会帮着云澈欺负她的云羽年。
镇国公主的脸色沉郁了下去,云澈越是要保住的人,镇国公主自然越是要出手,这才能真正打压到云澈。
“不错!他日日与陛下待在一起,陛下要他做什么他就与陛下一个鼻孔出气!陛下做的决定不明智,他也不知对陛下劝谏!陛下有了这么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他凌子悦还要在一旁装作置身事外,更加可恨!着实要好好教训!”镇国公主握着座椅边缘,手掌用力的拍在案几上,“派出去的人怎么说的!他凌子悦年少得志只怕比起王人杰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这……”回禀的内侍想了想才道,“派出去的人倒是没说出凌大夫有什么过失……”
“没什么过失?他难道没学其他大臣养门客吗?就定他个结党营私!”镇国公主斩钉截铁地问。
“就是啊,哪有不偷腥的猫!”宁阳郡主在一旁附和。
“禀镇国公主,凌大夫府中只有陛下赏赐的家奴还有沈氏与其弟凌子清,未曾养过一个门客。”
“不养门客?”镇国公主怀疑道,“好,就算他不养门客,那他就没收过他人的钱财吗?”
“禀镇国公主,派去的人说凌大人为官清廉,除了自身俸禄与皇上的赏赐之外,从不接受他人的馈赠。而且听闻凌大人生活简朴,不曾出入帝都城内那些销金窟,所以平日里也就不用花什么金银……”
镇国公主轻哼一声,“他倒是做的滴水不漏啊!陛下什么都赏赐给他了,他自然不用惦记其他的蝇头小利。”
镇国公主蹙眉深思起来,脸上的神色倒没有之前那般震怒了。
宁阳郡主是了解她的母亲的,此刻只怕镇国公主还有那么些欣赏起凌子悦了。要知道凌子悦可是云澈的左右手,要真要给云澈点颜色看看最立竿见影的方式就是拿凌子悦开刀。
“哦——怪不得帝都城内百姓吟唱什么‘富可敌国凌氏府,白玉为马金为羽’!这个凌子悦在外面一套,回到自己府中又是另一套?想想父亲的家族都没谁能做到富可敌国!母亲,你不治他还有谁能治他!”
镇国公主自然明白凌子悦对于云澈来说极为重要,容少均是云澈的老师而洛照江虽是云澈的舅舅只怕还不及凌子悦亲近,皇室之中无兄弟,对于云澈而言只怕凌子悦还比亲兄弟亲近许多。凌子悦越是有才能,留下他就是留下云澈颠覆自己的火种。
“如此骄奢怎么做的了士子的表率当朝的上大夫!那就命人将他的奢侈嚣张做成歌谣,在帝都城中广为传唱,还怕陛下不革了他的紫金大夫之位,命他回家思过!”
镇国公主此言一出,宁阳郡主即时喜上眉梢。
不怕你凌子悦是不是真的清正廉洁,镇国公主说你错,你便万般皆错!
连续多日,镇国公主对朝政不闻不问,一副真的要将一切交给云澈的架势。就连洛照江也去到姐姐洛太后那里探听口风。洛太后心知肚明,点着弟弟的脑袋道:“陛下要胡闹你怎的也不知会本宫一声?这几日,本宫前去镇国公主宫中请安,她对本宫倒是如同平日一样,可绝口不提你们议立明堂之事,本宫只怕并不是她妥协了,她的后招只怕你们谁都接不下来啊!”
“可陛下要破釜沉舟,我这个做舅舅的若是袖手旁观,陛下若失败了,弟弟我还能在老太后面前明哲保身。可陛下若是胜了,我这个太尉还有脸做下去吗?”
“本宫问你,那日凌子悦可有说些什么?”
“凌子悦……倒是一句话都没说。陛下也没要他说。”
洛太后皱着眉想不明白了,“按道理如果凌子悦不同意陈卢与王人杰,以他的个性势必会劝谏陛下。若是他也赞同,也应该会附议。你说他什么都没说,陛下也不问他……本宫忽然看不透陛下了。”
“先不管这许多,若镇国公主真的发难陛下又抵挡不住,姐姐可要救弟弟啊!”
“你是洛家的人,本宫还能不全力帮你!”
之后数日,云澈依旧每日前往承风殿向镇国公主请安。镇国公主只问及他与云羽年何时让她抱上重孙,其他事绝口不提。
镇国公主越是平静,云澈越是在心中估量那场风暴的到来。
半月之后,几份弹劾陈卢与王人杰的奏疏呈到了云澈面前。
其中对这二人所有差池事无巨细,从他二人接受了哪些诸侯的宴请,收受哪些金银,就连六族中的家奴如何恃强凌弱都清清楚楚。
云澈握着这些奏疏,手指止不住地发颤。陈卢与王人杰的所谓过失比起许多朝中显贵根本不值一提,但落到镇国公主的手中,稍加渲染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他们二人是忠臣,更是云澈推行文武分治内外分庭的助力。镇国公主这招太狠,是要斩断自己的左右臂膀,要他想飞也飞不起来。
云澈按着额头,他想要保住陈卢与王人杰,可镇国公主连手都不用抬,就有这么多人等着要将他二人推下深渊。云澈是不可能欲盖弥彰,但若将着二人送去廷尉府,,只怕陈卢与王人杰也保不住性命啊!
而此时,云澈也看出来仍旧有庞大的势力依偎在镇国公主的羽翼之下,只要她抬一抬衣袖就有千万人跟随,这就是所谓的根基深厚,而自己的根基果然太浅薄了啊……
他以为有三公的支持便能令镇国公主退隐,却忘记了她自承延帝起便能以镇国公主之尊干涉朝政,她培植的不仅仅是朝中的心腹羽翼更多的是诸侯中一呼百应的声望,如今她已经习惯了权势,如何肯罢手做一个终日等着天子前来请安的后宫妇人。
再翻开下一份奏疏,云澈原本苦恼的双目瞬间冷冽起来,牙关紧咬,蓦地将那奏疏狠狠甩了出去,摔在立柱之上,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朕要斩了他!”
“陛下!”卢顺呆了,云澈喜怒无常,但这几日表面平静内心躁郁卢顺是看出来了的。只是将大臣的奏疏甩出去,这还是头一回。
卢顺弯着腰与宫人们一道将那散落的竹简拾起,一低头他便看见上面请奏之议。
紫金大夫凌子悦恃宠而骄,民间高唱‘富可敌国凌氏府,白玉为马金为羽’,家奴过百,跋扈帝都,所乘马车堪比御驾……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上奏凌子悦的不是,是何人指使显而易见。
云澈别过头去,眉头皱的似要碎裂开来。
明明凌子悦已经没有参与这一次的朝议,就连平日里与大臣谋划云澈都刻意不传召她,为何镇国公主如此狠辣,就是不肯放过她?
这哪里是不愿放过凌子悦啊,分明就是要一刀一刀戳在他云澈的心上。
“凌子悦的府邸是朕赐给她的!”
云澈的拳头狠狠砸在案上,穿线的竹简齐齐弹起。
“她府中家奴也是朕亲自挑选的!”
云澈怒吼,怒目而视,若是那些奏疏的大臣在此,只怕云澈会不由分说拔剑砍下他们的脑袋。
“她的马车也是朕亲自督造的!”
“她的金银她的一切都是朕赠赐给她的!她是朕的侍读,朕喜欢给她什么那是朕的事情!他们怎么不上疏要将朕给废了!”
“陛下——”卢顺颤抖着跪了下来,挥着手臂示意宫人们赶紧将宣室殿的殿门阖上。
“他们竟然说凌子悦骄奢?恃宠而骄?朕就是要宠着她!朕就是要将她宠上天!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陛下……老奴求您别再说了……若是传到镇国公主的耳中,只怕……她又得了把柄非要了凌大人的性命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