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马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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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奏疏字数繁多,云澈是不可能当朝阅览的,奏疏只能被移入宣室,待退朝之后云澈自会细阅。

退朝之后,洛照江特意来到凌子悦身边道:“世侄这一去两月有余,我也甚是想念啊!”

“谢太尉关心,凌子悦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听闻太尉也数次探望在下的母亲与幼弟,凌子悦感激不尽。”

“这是应该的,世侄平安归来,陛下也快慰不少啊……”

洛照江还欲说些什么,卢顺便来到了他们的身后,“凌大人,陛下传召您前去宣室殿!”

凌子悦只得拜别洛照江,跟着卢顺前去宣室。

当凌子悦来到宣室殿中,还未及跪下,就听得云澈高声道:“跪了这么多次,凌大人不累吗?”

凌子悦只得立于殿中,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直到云澈来到了她的面前,轻声道:“子悦,你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凌子悦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云澈的双眼宛如刀凿,深邃无比,令她生怕陷于其中不可自拔,只得速速别过眼去,未想到看见一身军侍装束的明朔不由得一愣。

“明朔!你终于调任宣室殿了!”

此时的明朔更加硬朗,眉目清润之间又有几分峥朗之气,青涩的少年已经逐渐变为英姿飒爽颇为果敢的成年男子了。

“承蒙陛下看重,明朔如今担任云顶侍,跟随陛下身边。”

凌子悦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盯着明朔看,“明朔!你真是越生越好看了!”

“明朔怎及凌大人,大人是帝都城内有名的美男子,爱慕大人的女子犹如过江之鲫。”

“真没意思,明朔你什么时候能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吗?”

听闻凌子悦称赞别的男子好看,云澈心中一阵不悦涌起。

“明朔,朕与凌子悦有话要谈,你且退下吧。”

“是。”明朔退下,凌子悦的目光却随着明朔的背影而去。

“子悦。”云澈按住凌子悦的肩膀,将她搂向自己。

凌子悦大惊,望向门口,唯恐被宫人们看见,但卢顺深得云澈之意,早就命人关上了殿门。

“你在看哪里?”云澈的双手撑着凌子悦的后腰,令她靠向自己。

凌子悦的双手下意识按住云澈的肩膀,倒抽了一口气,“陛下……”

“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样了?这得花费多少时日才能将身体养好?当地的官员没有照料好你吗?”

“陛下……凌子悦此去,见百姓贫苦,若不能同甘共苦如何以身作则令当地官员全力治水呢?”

“朕知道你认真,但有时候又不希望你这般认真。”云澈离得凌子悦极近,轻嗅着她颈间发丝的味道,就在快要触上凌子悦嘴唇的瞬间,她却再度低下头来。

“陛下……不知陛下看了臣的奏疏没有……”

云澈垂目看着她,露出一抹笑来,将她搂的更紧,凌子悦吃痛,再度抬头。

“你还没告诉朕,这是什么?”云澈腾出一只手来,点在凌子悦唇上的短须,有些硬,还有几分扎手。

“是马鬃。”

“马鬃?”云澈不禁笑出声来,他知道凌子悦给自己贴上胡须是为了让自己更像男子一些,免得惹人怀疑。而且此去江北一路劳顿若是寻常男子哪里有精力去打理自己的胡须。

凌子悦抿了抿嘴唇,云澈笑的更大声了。

“子悦,你笑死朕了!方才在朝堂之上,朕差点没忍住啊!”

顿时,气氛轻快起来。

凌子悦挣脱云澈的怀抱,伸手抚上自己的胡须,“臣也不过是想要让自己更有些男儿气概罢了,没听见明朔方才说凌子悦是帝都城出名的美男子吗?要美有什么用,像个男人才顶事!”

云澈笑更加厉害了,“让朕研究研究,你这是用什么将马鬃粘上去的?”

“是米糊。有点儿痒。”

“真的,摘下来给朕瞧瞧!”

“不能啊,摘下来了就很难粘回去了!”凌子悦知道云澈是个不依不饶的人,赶紧向后退了一步,生怕云澈真将她的胡须摘下来。

“就当朕亲自为凌大夫剃须了如何?”云澈正要一把将凌子悦捞过来,却不想又被她躲开了。

“陛下还是先看看微臣的奏疏吧!这可是微臣两月多来日日夜夜想要告知陛下有关江北十二县的种种。”

凌子悦捂着自己的胡须,那窘迫的模样顿时令云澈笑出了声。

“子悦……你真是……哈哈……”

“陛下,臣的奏疏写的辛苦,陛下真的看都不看?”

云澈叹了一口气,小声道:“你怎地如此不解风情……”

“陛下?”凌子悦未听清云澈说了什么。

“朕这就批阅你的奏疏!”

说完,云澈便闷闷地回到案前坐下,翻开那一摞竹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坐下来陪朕。”

“是。”

凌子悦的奏疏细致入微,从江北十二县水患起因到百姓的艰难以及官员的麻木,甚至于之后的治理之策,推荐人选都为云澈考虑周全。凌子悦遣词用句十分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华丽辞藻,直指水患问题的中心。

云澈蹙着眉,极为认真地阅览凌子悦的奏疏。当他阅完最后一个字,终于呼出一口气来。

云澈心有所感,正欲与凌子悦说些什么,侧身望去时,才发觉她竟然已经趴在案上沉沉睡去。她的睡颜宁静,细密的睫毛柔和地垂落,云澈的心落入她眉眼的平静中。

他撑着上身,不可自已地倾向她,吻上她的额头,她的鼻尖。

云澈闭上眼睛,体会着属于凌子悦的温度。如果可以,他想一切不要改变,她就像此时此刻,真实地留在自己的身边。云澈悄然起身,扯过一件披风,罩在她的身上。

直至晚膳十分,卢顺入内这才看见云澈仍旧在批阅奏疏,而凌子悦在他的身边睡的深沉。

“陛下……”

云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卢顺只得来到云澈身边,小声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命他们送进来吧。”

“是。”卢顺退了出去。

云澈轻轻拍了拍凌子悦的后背,“子悦,子悦!”

“嗯……”凌子悦呢喃了一声,缓缓转醒。她迷蒙着看向云澈,抿了抿唇,还未醒过神来:“阿璃……怎么了?”

一声“阿璃”,云澈的笑容缓缓驳裂开来,随着他登基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凌子悦与他的君臣之别便越发清晰,只有在她迷蒙之时,才会模糊她与他之间的界限。

云澈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用晚膳吧,特地给你准备了你喜爱的点心和小菜。多用一点,看你瘦成这样,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凌子悦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叫了云澈的乳名,本欲向他请罪,但看见云澈的目光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宫人们入内,将云澈的案上的奏疏收起,并在宣室另一侧设置酒案。

“不用了,朕与凌大人同案。”

凌子悦正欲说什么,云澈却止住了她。

宫人们将菜肴送上,每一样都是凌子悦的钟爱。

“想不到陛下还记得微臣的喜好。”

云澈拿起一块豆花糕,送到凌子悦的唇边,“尝尝看,这是御厨新制的点心,你从前应当没吃过。”

凌子悦心中对云澈的温柔动容,却不知如何张口。

云澈看着她那不知所措的表情,放下点心低声叹了口气。

“子悦,朕登基快两年了,对母后,对舅舅,对这个天下,朕的心境都变了。但惟独对你……从未改变。告诉朕,除了君臣有别这个你强加给朕的理由,你到底在顾虑什么?”云澈放下糕点,挥了挥手,命所有随侍的宫人退下。

“因为……因为……”凌子悦说不出口,一旦说出来,必然会刺伤云澈。

“因为你害怕你对朕的心没有变,朕却变了。你战战兢兢,害怕的从来不是云澈,而是迷失在权力中的云澈。”

“陛下……”凌子悦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一直是清醒的,而自己却一直害怕他不够清醒。

“只要你一直在朕的身边,你就是朕的镜子,另一个自己。朕能将自己看的清清楚楚,你所害怕的就不会发生。”

云澈的指尖在凌子悦的额上一弹,一如从前凌子悦下意识伸手按住脑门,而云澈露出了会心的笑。

凌子悦也笑了,抿了一口樽中的醇酿,惊讶道:“陛下,这酒怎么是甜的?”

“从你离开帝都的那日,朕酒命人酿了这种果酒。这酒香甜但不易醉,且有活血之效。你从江北回来,身心憔悴,不宜饮酒。”

“怎地像是被陛下当成孩子了?”凌子悦笑道,拾起一块豆花糕放入口中,甜而不腻,豆香四溢。

“那朕宁愿你永远都是孩子。”

晚膳还未用完,卢顺便入内传报,“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云澈唇上涌起一抹浅笑,“皇后来了,那就再添一双碗筷吧。”

他身旁的凌子悦已然放下碗筷,站立起身,心中却压抑云澈面对云羽年的淡然,若是从前他必定露出嫌恶的神色。

云羽年与从前少女时的装扮早已大相径庭,此时的她妆容端丽,眉目之间柔和坦荡,来到云澈面前优雅地行礼。

“陛下。”

“皇后你来了,今日子悦回到帝都,朕就留下他来与朕同案而饮,皇后也一起来吧。”

凌子悦正欲向云羽年行礼,却不想被她扶住了手臂,“凌大人远道回宫,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凌子悦心中一颤,云羽年已经贵为皇后,按道理她是不能触碰任何外臣。

“大人轻减了不少。”云羽年峨眉微蹙,隽秀之中有几分令人心软的情思。凌子悦只觉心痛。她是那般美好的女子,却将一腔柔情错付。自己要如何向她坦诚一切呢?

“微臣谢娘娘关心。”

“本宫感谢大人为陛下分忧,特命御厨制作了一些可口的点心送到大人府上,大人在江北的寝食不必的帝都,这才如此消瘦啊。”

“谢娘娘。”凌子悦始终不曾抬头看她。

云羽年微垂下眼帘,无奈地一笑,“陛下,您与凌大人想必有许多要聊,臣妾就不再打搅先行回宫歇息了。”

“也好,今夜朕就不去长鸾宫陪你了。”

云羽年行了个礼缓步退出。她的背影在逆光之下形成留恋的剪影。

直到她走远了,云澈才道:“抬起头吧,她已经离去了。”

凌子悦这才开口道:“想不到陛下能与皇后娘娘如此和睦相处,微臣心宽不少。”

“你可知道她并不是来看朕的。”云澈望着云羽年的背影道,“朕没办法把自己的心给她,哪怕一分一毫度给不了。所以朕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尊重她,爱护她,哪怕有一日朕不再需要宁阳郡主的帮助,朕仍然不会让她在后宫之中受半点屈辱。”

“陛下变了。”凌子悦扯起唇角。

“是啊,若是从前的云澈,必然执着而吝啬,只看见自己想看的,哪怕有些事是自己应当看见的。”云澈缓缓扣紧凌子悦的手指,十分用力。

对于凌子悦,他永远是执着而吝啬的。

执着于将她锁在身边,吝啬给她分毫的自由。

晚膳之后,云澈与凌子悦谈及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自己颁布的新政。不知不觉夜深了,卢顺进来问及凌子悦是否宿于宫中,云澈望向凌子悦才见她撑着脑袋,已然昏昏欲睡了。

云澈故意不再说话,而卢顺也恭顺地站在一旁,果然没过多久,凌子悦便倒在了案上。云澈的唇上划开一抹笑来,“今夜她就宿在朕这里吧。”

宫人们悄声入内,为云澈更衣。待到云澈只着了一身里衣,便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只余下一盏灯。他来到凌子悦身旁,将她缓缓捞起。当她被抱起的那一瞬,云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真是轻减了太多,竟然就似没了重量一般。

将她置于榻上,云澈轻轻松开她的外衫,盖上被褥,她便侧过身去蜷了起来。云澈撑着脑袋,侧卧在床边,只要看着她,云澈便觉这是今生最美好的事情。

第二日云澈早早上朝去了,起身时小心翼翼,凌子悦睡的太沉,丝毫没有知觉。云澈命所有宫人不得发出声响,不得入内打扰凌子悦。

待到云澈退朝之后回到寝殿,凌子悦仍旧安宁地卧于榻上,半张脸遮掩在被褥之下,左手的手指轻轻勾着被子的边缘。云澈笑了,食指轻抚过她的额际。凌子悦的眉梢颤了颤,睁开眼来。

“嗯……陛下……微臣怎么在这儿……”凌子悦撑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云澈拉起被褥,盖住她的肩头。

“你太累了,昨夜朕不过同卢顺说了两句话,回过头来再看你,你就倒在案上呼呼大睡了!”

“是微臣失礼了,望陛下恕……”

“朕就喜欢你在朕面前失礼的样子。”云澈莞尔一笑,指尖触上凌子悦的上唇,“你那马鬃做的胡须倒是全掉了。”

“啊?”凌子悦摸了摸自己的上唇,果然唇上什么都没了。她低下头来找寻,在榻上找到些许马鬃,“这胡须凌子悦在回来的路上做了许久呢!”

“没了就没了吧。朕给你做过。”云澈笑了笑,召卢顺入内奉上剃刀,又遣了他出去。

“陛下?要剃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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