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谢宝婵一直安分,薛纷纷去沈景仪那处请安也不见她有何举动,倒让薛纷纷有些不适应。那日她不打招呼先行离去,不知两人后面谈的如何,后来见着傅容顺道问了一句,“将军说了什么?谢氏这几天见着我都眼眶红红的,好似我欺负她一般。”
傅容停箸,“不是什么大事。”
青瓷釉绘兰草瓷盘里豆腐炸得金黄,不知加了什么佐料,味道奇香。薛纷纷夹了一筷子到碟子里,眼里一片清明,“你是不愿意告诉我吧?”
傅容笑道:“夫人聪慧。”
他确实不愿意告诉薛纷纷,只因心中觉得这事不堪,更加没有告诉她的必要,反而有几分画蛇添足的意味。
然而此话搁在薛纷纷耳中却不尽然,只当他是为了维护杜氏不愿与自己细说,当即没了胃口戳了戳碗里白米饭,嘟囔道:“不说便不说,我也不稀罕知道,将军以为我能把她如何?”
这便生气了,当真是个没有气量的,傅容见状一肃,“你确实不能拿她如何,她在你面前根本毫无分量,日后见面只打个招呼便可,不必有深的来往。”
薛纷纷撂下银筷,啪地盖在青白釉碗上,“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对谢氏动手,更不会与她有过多来往,将军大可放宽心。”
她转身欲往外走,末了又憋不住心中气愤,回头补了句:“将军稀罕的,便以为别人都在乎吗?谢氏在我面前跟本没有半点分量,无足轻重,我犯不着跟她过不去。我虽然不喜欢她,只消她没做有损我利益的事,我便称不上厌恶。”
说罢提起织金璎珞串珠八宝纹裙[迈出正堂,对身旁饭饭说了句“另备饭菜到院子里”,气呼呼地来到庭院芭蕉树下,缩进短榻中兀自生闷气,半天了却又不知因何而气。
正堂里留下傅容被莫名其妙撒了一通气,身旁丫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因将军铁青着脸,末了起身冷声道:“将饭菜都收了,无需另备,夫人若是喜欢哪样便给她端去哪样。她若是喜欢在院里用饭,日后便在院中另备桌椅!”
院里院外不过几步之遥,薛纷纷自然能听见此话,捏起拳头锤了锤身下毛毡,抿唇仰头问莺时,不服输道:“莺时,将军既然钟意谢氏,为何不去绘了院,反而日日来我御雪庭?让人在那布置好衣物床褥不是更好,皆大欢喜。”
绘了院是谢氏院落,薛纷纷故意说的清脆疑惑,面前莺时一脸为难不敢吭声,无论说什么都会得罪人,倒不如闭嘴的好。薛纷纷也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问完便躺下闭目养神了,细心聆听屋内动静。
正堂沉寂片刻,傅容从屋中脚下生风地出来,走过她身侧时顿住脚步,脸黑如锅底,咬牙道了句:“夫人好一张利嘴!”
薛纷纷眼睑半抬,别开头对着芭蕉树叶,端的是要气死他,“哦,我觉得还能更进步一些。”
待人大步走远后,她才慢悠悠地从短榻上坐起来,面前便是莺时哭笑不得的一张脸,她怔了怔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还没把将军府拆了呢。”
“小姐方才那样气将军,跟拆了将军府有何差别?”莺时替她愁苦焦急,跺了跺脚问道,“小姐怎么能同将军那般说话呢?”
薛纷纷偏头不解,“为何不能,太温柔了?”
莺时被噎得无话可说,喟叹一声给她准备午饭去了。
大抵那日被她气的不轻,自打傅容离开后一连三天都没回府,想必是留在军卫了,省的回来看见薛纷纷便糟心。
今日去沈景仪那儿请安,老夫人还询问她:“你两人可是闹了什么矛盾,怎么这两天他连家也不回了?”
薛纷纷正意兴阑珊地听她谆谆教诲,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抬眸对上对面谢氏眼里来不及收起的得色,微挑了唇角,话里真假掺半,有意将话头引到谢氏身上:“回母亲,矛盾谈不上,不过那天在吃饭,我随口问了句前两天在庭院里,将军同谢氏说了什么。没想到将军非但不答,还对我摆起了脸色,后来便不欢而散了,至今没见他回来,想来大抵跟谢氏的对话有关吧。”
她最后一句不过随口一言,却正巧击在谢氏软肋上,便见她脸色一白,手中握着的小该种不稳,洒出几滴茶水。
若是跟她有关……思及傅容那番话,谢氏不由得握紧了手,莫非他当真要为她另寻人家?
沈景仪果真被吸引了注意,偏头看向谢宝婵,“宝婵,你告诉我,你那日同傅容说了什么。”
谢宝婵禁不住手下一抖,强作镇定,“不过是些家常琐事,叨扰了将军。那日正逢感伤,便提了两句杜姐姐,大抵是因为这个惹得将军不高兴……”
因着薛纷纷在此,频繁提起原配反而不妥,便见沈景仪蹙了蹙眉打断她话,“雪霏已经过世多时,日后少挂在嘴边,免得扰了她安宁。”
一番话不知是在帮谁,薛纷纷坐不下去,正要起身请辞,沈景仪忽然发话:“纷纷今日就别走了,待会儿老爷下朝回来,不如一家子一起吃个饭。自打你进将军府后,鲜少有同坐一桌的机会,我让厨子做些清淡可口的菜,你便跟宝婵一块留下吧。”
话说到这份上,薛纷纷推脱不得,只得应下,“只要母亲不嫌纷纷多事便好。”
不多时傅钟毓回府,进内室换了身绛紫云纹常服后才出来,早点已经备好摆放在桌,他落座后众人才纷纷入座。
府里厨子手艺口味偏重,做菜多放油,薛纷纷咬了两口玉米饼便放下了,拧着眉头显然吃不习惯。唯有糯米团子合她胃口,偏偏离的远又不好意思多吃,只跟面前的韭菜锅贴做斗争,一张红润小嘴油汪汪的。
大清早的吃这般油腻,薛纷纷胃里极不适应,沈景仪注意到她这边情况,吩咐下人去准备清淡的粥来。不多时丫鬟捧着碧玉刻牡丹大瓷碗上桌,香蕈鱼片粥熬得软糯可口,沈景仪甚至亲自动手给她盛了一碗。
“我见你别的都不吃,纷纷不如尝尝这粥,味道差不到哪儿去。”她将粥碗交给身旁丫鬟,丫鬟端着送到薛纷纷跟前,“我常日吃斋念佛,许久不沾荤腥,这粥便交由你们解决了。”
薛纷纷看清碗里鱼片后不着痕迹地往前退了退,“母亲不知道,我也……”
那厢谢宝婵眼里精光闪过,不等她说完便道,“老夫人亲自盛的粥,旁人可没这待遇,夫人若是不喝便是不给面子了。”
薛纷纷抬眼往她看去,见她嘴边噙笑,似乎早有察觉。她蹙了蹙眉头眼含厌恶,偏头对沈景仪解释:“方才几道早点下肚,现下已经有八分饱了,实在不是不给母亲面子……”
谢氏就坐在她身旁,听闻此言抬手把那碗粥端了过去,脸上笑吟吟地,“夫人就尝尝吧,这碗粥占不了多少地方。”
那边沈景仪脸色显然已不多好,谢宝婵甚至舀了一勺送到薛纷纷嘴边,“宝婵有幸,能喂夫人吃粥。”
粥里鱼片切的纤薄,熬熟后颜色粉嫩诱人,奈何在薛纷纷眼里只觉得恐惧。
谢宝婵见她未动,往前送了送,“夫人不吃吗?”
“滚!”薛纷纷身侧拳头紧握,忍无可忍抬手打翻了她手中瓷勺,谢氏惊呼一声,顺势一碗鱼片粥也落在地上,泰半撒在她自个儿身上。
粥是刚端上来的,滚烫冒着热气,谢宝婵登时红了眼眶委屈道:“夫人不吃便不吃,何苦这样为难我……”
薛纷纷浑身颤抖,脸蛋儿发白,“你当自己是谁,凭什么管我?说到底不过是原配身旁的一个丫鬟,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她垂眸落在谢氏身前衣襟米粥上,抿唇冷声讥诮,“你也只配这样吃粥。”
如此一番闹剧,惹中间端坐的傅钟毓气息不顺,拍着桌子喝了声:“成何体统!”
他站起来踱了一圈,指着薛纷纷道:“平南王难道就没有教导你规矩?”
就连沈景仪也是一脸的不赞同。
薛纷纷握在身侧的拳头泛白,抬眸不畏不惧地迎上傅钟毓视线,“教了,但是我只对该尊敬的人守规矩。”
“谢氏方才如何对你不敬了,你又是如何待她的?”傅钟毓气不顺,坐在椅子上直责备道。
沈景仪上前给她抚了抚后背,也跟着道:“纷纷,方才是你过分了。”
眼见谢宝婵身上一团糟糕,她命人带谢氏下去换衣服,谢氏一直唯唯诺诺,显得极为惶恐,临到门口时瞥了薛纷纷一眼,面露得意。
两人连着数落了薛纷纷约莫一刻钟,最后罚她回去抄三遍女戒,这才放人回来。
薛纷纷一路不语,走到御雪庭前听见里面动静,便携了莺时进去查看。只见两人围在池塘边,正提着篓子往里倒东西,薛纷纷走到跟前蓦地定住,浑身僵硬地觑向两人,“谁让你们来的?”
家仆挠着后脑勺憨笑,“是老夫人的意思,李家送来了几条珍贵金鱼,老夫人听闻您喜爱此物,便命我二人送来给您。方才小的问了院里婆子,她便让我二人先倒入池塘里,待您回来了再交代。”
这方池塘薛纷纷素来只养植物,旁边是太湖石,太湖石身后便是她栽种的芭蕉树。现下池塘里多了货活物,金鱼灵活游动,有鹤顶红、玛瑙眼、锦被等各类品种,遥首摆尾,身姿灵动,给池塘添了不少生气。
至听薛纷纷语调冰冷,“老夫人听谁说我喜欢金鱼?”
仆人想了想,“似乎是谢夫人?”
她牵了牵嘴角,抬眸不动声色道:“把这些鱼重新装回去交给我,你们可以回去了。”
虽不解她何意,两位家仆却也照做,重新装回木桶中,递给一旁莺时便行礼退下了。
莺时立在一旁只觉得小姐脸色很不对劲,战战兢兢试探地问:“小姐,我们进屋吧?”
“为何要进屋?”她抿唇,“谢氏还没看到好戏呢,我们怎么能教她失望?”
说罢转身走出影壁,见莺时未跟上,“你把那东西提着,我们去绘了院走一遭。”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到谢氏住的院落,以前是不屑,如今更是厌恶。前不久还说她没做有损本身利益的事,结果今日便给了薛纷纷一记耳光。
绘了院跟御雪庭离的不远,只不过住处较偏,转过牡丹凤凰影壁后,院里丫鬟见得她来似乎颇为惊讶,“见过夫人。”
薛纷纷从她身边走过不发一声,直走入正屋,便见谢氏刚换了身水蓝对襟衫从内室走出,一壁走一壁恨恨骂着,抬眸见到薛纷纷立在门口,掩唇惊呼一声,旋即正了正色问道:“夫人怎么来了宝婵这儿?”
“有样东西送给你。”薛纷纷冷睇她一眼,“谢氏不如猜猜是什么?”
谢宝婵请她入座,全无方才在正堂拘谨情态,笑弯了一双眼睛,“恕宝婵愚昧,猜不出来。”说罢一停,抬眼看了看薛纷纷,“只是宝婵没想到,夫人才从正堂出来,便有心情来绘了院。”
打从薛纷纷进屋时,她便知来者不善,悄无声息地嘱咐了贴身丫鬟两句,那丫鬟精明,点了点头便悄悄退下了。
这是拐着弯儿提醒她正堂的事,薛纷纷并不入座,“来你这儿不需要什么心情,反正都是要倒尽胃口的。”
说着她从身后莺时手里接过木桶,强忍下心头情绪,“谢氏似乎很了解我,知道我喜欢金鱼?”
谢宝婵面露恍然,“宝婵焉能知道,不过是猜的罢了,夫人若是不喜欢遣人跟老夫人说声便是,何苦又特意来我这一趟?”
“既然已经送我了便是我的,我有权处置。”说罢不待谢宝婵做反应,便将桶里连水带鱼泼在她身上,冷声道:“如今我送给你。”
只听哗地一声,谢宝婵猝不及防被淋了满身,还有活蹦乱跳地金鱼在她身上弹跳,最后落在地板上挣扎不休。她惊叫一声,带着哭腔控诉,“夫人为何这样对宝婵……”
薛纷纷扔掉手里木桶,砸在地板发出沉闷声响,垂眸看了眼地上活物,压下心头恶心恐惧,“能有什么?不就是看你不高兴。”
谢宝婵换了个人似的哭哭啼啼,衣衫尽湿看着好不狼狈,“若是宝婵哪里做的不好,夫人直说便是,宝婵自然会改的。”
“不必改了,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看不上。”薛纷纷轻颦黛眉,接过莺时递来的锦帕拭了拭手,转身欲走。
门口被一道挺拔壮硕身影挡住,薛纷纷顿住脚步,抬眸迎上傅容视线,他面无表情,不知在这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