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每日都会去飞船那里,例行公事般的汇报一下族内的大小事务。其实,冬天来了,部落进入休养期,大家忙着制造新生命,食物够,又没有其他部落的威胁,也没什么可汇报的。无非是关于安茹上次说过重新选址修建房屋,还有其他部长手上负责的事情,每日由他转述罢了。
安茹基本上不会下什么指示,这两天看她,时间都很短。好像他才刚刚看到她,没看仔细,该说的都说完了,然后,也没有了继续留下去的理由。所以,每次下去的时候,他都会很缓慢的走,如同当初他腿脚不利的速度,一点点的挪动。借此,让他和她靠近的时间更多一点。
每次走到飞船下面,悬梯降下的时候,他的心都会不受控制的砰砰跳动,那一定是安平的那一半灵魂作祟。然而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也无法克制每次突如其来,急切想看到她,然后,看到之后,无法把目光移开的愚蠢行为。所以,虽然来的时候走的很缓慢,离开的时候却是连多呆一秒也受不了。
部落里的人对他依然尊敬,他能感觉到他们发自内心对他的那种尊重和羡慕,能靠近她的羡慕。安木还有其他当日捉住他的人,虽然心里对他有些防备,但是面上依然给他该有的地位。晏武大概是唯一一个对他到底做了没有,心存疑惑的人。那日捉他的时候,晏武不在,后来他从旁人嘴里知道他跟着姚九,救了她。那么,姚九没说什么吗?
晏武每次看到他,都会问神使和安平的情况,还表达了想去看看神使的请求,第三次晏武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很隐晦的告诉安茹,那日晏武去追姚九了,现在想来拜见她。果然,安茹想了想,让他转告晏武,不必了。
某些时候他还是非常了解她的。一方面,她不想晏武做侍者,必然会保持距离;另一方面,她心里对姚九或者多少有一点愧疚,如果不是必须,不想绊动她脆弱的神经。他虽然没有把姚九的事情告诉她,她也没问,但是安平每日会带着那个会走动的铁壳拿食物,如果有心,部落发生的事情瞒不过她。
司母族元年,一月十日,安道记得很清楚,这日,他踏上悬梯,走到控制室的时候,没看到安茹,只有安平在那里等她。
看到他出现,安平浅浅一笑,他能感觉那里面的开心,按说看到他,安平不会这么开心的,那么,是什么让他这么高兴。
“明天开始,没有什么大事,你不用过来了。”安平掩饰不住自己心里的喜悦,虽然他没想过这么快就有孩子,但是当得知安安真的有孕之后,那种喜悦,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如同飘在云端,找不到实处落脚。
安道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如水如风的男子,心里有一丝不悦,他怎么可以和安茹如此亲近,到底是谁,“这是神使吩咐的么?”
安平这才正眼看他,“不错。”
就这么两个字就想把他打发了?这两日安道想了又想,自己会那么冒失,一定和这个人脱离不了干系。“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还记得曾经有个人找过你么?你表面上热情的接待他,转过身就让人把他杀了。”安平微笑,“我就是那个人。”
“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安道皱眉。
“你这一世没有做,不意味着你没做。”
“可笑,你说的太可笑了,我只能为自己的事情负责,难道还要为别人的事情负责么?你说的那些,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是我的前世,也已经隔了近万年,早已淹没在荒草之中了。”
“可是,如果你不是‘他’,你以为安安还会这么爱你吗?”安平仍然笑着,可是,却让他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安道也笑,脑子里飞速的转过各种景象,最后停格在远古的某一日,有个披着兽皮的男子通过重重通传,找到他,要求见大地之母,当时那个人说什么来着,对了,他说,他是什么什么星的人,和大地之母来自一个地方,千辛万苦才找到她,想见她一面。依稀记得他似乎苦恼很久,最后决定让人杀死那个毫无防备的男人。可是,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安茹啊。“你和她已经是过去式了。她现在爱的是我,如果不是你故意影响到我,我不会幽禁她,也不会......”
“真的不会么?”安平盯着他的眼睛,“你心里的魔鬼迟早有一天会爬出来,我不会是稍稍让它爆发一下,提前出来而已。”
“就好象你影响姜尚,让他来攻打司母族?或者,像你影响父系部落的人,让他们变得无比强大?你说,如果安茹知道,会怎么想?”安道试探着,这是他想了好久才想到的。按说司母族一直有大地之母留下的各种东西,不置于这么落魄才对,一定是有人在暗地帮助父系部落,他们才能发展的那么快,而这个人毫无疑问有着与大地之母相差不远的能力,这么推算下来,只有这个号称和大地之母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了。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安安给你留了颜面,让你继续做你的大祭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换一个人,你的下场一定比现在悲惨一百倍。你想要的权利虽然没有得到,但是,安安给你健康的身体做补偿,日后,母系部落的版图扩大,你大可以到一个没人知道你的地方,摆脱侍者的身份,找其他女人。”安道说的这些,他本来不想让安安知道,但是,即便知道了,也无所谓。可是,这个男人,在他面前说这些到底要什么,他还奢望什么?
“你不觉得你在利用这些人,达到你抢回安茹的目的么?你明知道她已经不爱你了,所以,你千方百计来离间我们,甚至不惜以那么多人的性命为牺牲。”
“你胡说什么?那些人难道不是你杀的?”
“可是,是在你的影响下。”
“太可笑了,我强迫你去杀死那些人了么?何况他们本来就是司母族的敌人,杀死了对部落有什么坏处?”
“安茹恐怕不会认同吧。在她心里每一个生命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权力。”安道浮现出胜利者的笑容,“你一直回避我的真正问题,那就是,安茹已经不爱你了,不是么?”
“安安的第一个情人是我,我们拥有无数个第一次。又怎么是你这种人能了解的?”安平心里某个地方发疼,他何尝不是一直问自己,何尝不是担心。但是,让他放弃安安,做不到。他可以放弃生命,但是不能放弃她,放弃他们的爱。
“可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和之后的孩子们都是我的。而且,你陪她多久?我又陪她多久?你坚持把前世的帐算在我头上,不过是知道安茹有多么爱我,明知我背着她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依然愿意为我生下孩子。”安道的笑容开始变得残忍,他感觉心里有某个声音在叫嚣。他要见安茹,为什么,这个男人要出现,为什么要夺走他的一切。
“住口。”不知什么时候,甬道的门滑开,安茹走了出来。她瞪着安道,“大祭师,你面前的这个人,是我的爱人,我孩子的父亲。最近我需要静养,你不用来。安平每日带着妞妞去要食材时,有什么告诉他就可以。”
安道没有听到她后来说了什么,注意力被“爱人”、“孩子的父亲”这两个词完全攥住。心脏彷佛有只手在狠狠捏着,就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一切,本来不是该属于他么?为什么一夕之间都改变了。是的,他伤了她的心,他不该做哪些事情,但是她对他,就是完全的真心?难道不是在他身上找寻爱的影子而已?
他不相信,爱,可以如此之快的消失,她不过是为了气他,不是吗?可是看着眼前的一对,他无法说服自己。徒劳无功的想挽回什么,等到意识自己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阿茹,你真的爱过我,又怎么可以放弃的如此干脆?还是说,你对我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不是他会说到话,一定是安平的灵魂捣鬼,一定是。
安茹转身,深呼吸平静自己,然后冷冷道,“我努力过,可是,我的爱并不是你最想要的。是你先放手,是你先虚情假意,今天又何必说这些?”
“可是,这都是他捣鬼,他......”安道努力命令自己闭嘴,可是嘴巴闭合间,仍然冒出不甘心的辩解。然后他看见她不耐烦的挥手,这一次,嘴巴终于听从了他的命令,安静下来。心里一片冰凉,他知道,他们的爱情,如果有的话,也终于断送在他自己手中,心里的悲鸣吵得他几乎要听不见她的声音,他怀疑他们是不是也都能够听见,那种巨大的、汹涌的,扑灭一切的悲鸣。
“他并没有强迫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走吧。”安茹握住安平的手,为他冰凉的手心疼。为什么他要来伤害安平,明明,是他对不起安平,明明,是他对不起自己,现在,却搞得好像别人都对不起他一样。安平那么骄傲的人,即便真的做了什么,也一定是迫不得已。
安道低下头,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对不起,最近老是有两个声音在体内。所以,有些混乱,我想我最好还是闭门休息一段时间的好。”
“如此甚好,你跟安木说一声,然后就回原来的屋子休息吧。”飞船虽然舒适,但是空气毕竟不如外面。安平提过,要她白日暖和时出去走走,也可以去她屋里见见部落的人,让她们不用担心。
“是。”安道答应着,然后退下。身后传来安茹的声音,“你没事吧,不要听他瞎说。”
然后是安平轻柔的声音,“我没事,倒是你,不是让你休息吗?怎么跑出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让人欺负了?”
“你啊,就是太骄傲。好啦,陪我去看看星系图,你知道吗,我研究了一下......”
声音关闭在身后,安道走在圣庙下,脚步沉重的似乎要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