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衡回去的时候把敞篷全开, 车里的音量开到最大，任由初秋的夜风刮过弯起的嘴角。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他已经习惯把笑容挂在唇边，无论心情如何。

永远是差一步。

他和程熹微之间, 大概从遇见那一天开始，就永远差了那么阴差阳错的一步，之后再想弥补，就怎么都缝合不上了。

这么多年他都没弄清楚他对程熹微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应该不是情深不寿，否则不会轻易拱手让人。但也不是可有可无，否则不会默默挂记了这么多年, 尽管被清楚明了地拒绝过, 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大概是他心境向来平和，不容易动心，即使动了心，也不像有些人那样轰轰烈烈, 但一旦动心, 却不是那么容易忘记，于是就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明明觉得触手可及，但他进一步，她退一步，他不甘心地再进一步，她还是能再退一步。

对，应该是夹杂了些不甘心的情绪, 眼看着唾手可得，却总在手心滑落，所以他才这样放不下。

现在这样也挺好，或许看到她幸福了，他才会真正的死心。

况且，至少，他得到一个属于他的亲吻。

陆子衡笑容更甚，踩下油门飞速地融入车流当中。

祝你幸福，程熹微。

***

程熹微接下来的两天却并不好过，新项目的合作案已经谈到尾声，各个部门负责哪一部分工作都已经分配好，程序编写的分配也已经达成一致，按道理工作应该越来越轻松，气氛越来越融洽才是。

但实际情况是，每次踏进会议室就一片静幽幽的凉意，气压低沉得让人喘不出气来。

这种情况大概是从国庆第二天上午开始的。

那天程熹微照旧准备会议翻译，轮到苏念说话的时候，他的语速比平时快得多，而且脱口就是些生僻的词语，听得程熹微愣了一愣。

程熹微也就慢了半拍，他一个冷眼扫过来，惊得她更忘记他刚刚说了什么，尴尬地问了一声：“sorry， pardon ”

低气压就从此开始。

尽管程熹微之后再也没出过错，他浑身压抑的怒气还是影响着所有人。

程熹微不知道他怎么了。

从前她就不太擅长猜度他的心思，如今就更不用提了，只能凭经验判断他是生气了，具体为什么生气，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是针对她么？

似乎是的。

因为之前几天他们在走道上碰见，他会无视她，礼貌地错身而过，现在他们在走道上碰见，他仍然无视，不过路过的时候会毫不客气地撞上她，好几次差点一个趔趄摔倒了。

又似乎不是的。

毕竟自从他到了h市，他们连一次正常的交流都没有。他连话都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国庆节想约他出去，他也冷淡地拒绝了。

大概是工作不顺心吧。

这天最后一次会议结束，程熹微郁郁地拿到订机票的人员名单，里面果然就有苏念。明天一早他又要飞美国了，下次见面不知道又是哪年哪月。

或许他们这样只有正常的工作交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当这次重逢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她该恢复她原本的生活。

程熹微订好机票，明天一早送走他们，这次工作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可以补休国庆的假期。

但这天晚上回去，她却有些坐立难安。

电视看不下，论坛刷不下，游戏玩不下，连饭都吃不下。

她望着窗外天色越来越沉，心情也跟着越来越沉。

还有12个小时，苏念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百无聊赖中，看到qq上有头像在闪烁，她打开一看，闺蜜韩宁希。

她俩高中同学，大学都念的汉语言文学，现在她靠外语吃饭，韩宁希却走上了编剧的路，当初林东升婚礼的事情也是她在q上给她留的言。

“这个月婚礼，在瑞士。”

程熹微惊讶地看着，她到现在，除了和林东升那段乱七八糟得，一场正经恋爱都没谈过，这家伙都二婚了。

她正干什么的心情都没有，就和韩宁希聊了起来。

聊到一半韩宁希就开始骂她：“你喜欢就去追啊！在家里憋着不吃饭算啥？苦情剧女主角啊？”

程熹微：“可是他明天又回美国了……”

韩宁希：“这年头通讯这么发达，跨国恋一个算什么啊！”

程熹微：“可是他现在还在读书，就算毕业了，不可能回中国发展，我爸妈都在中国，也不可能丢下他们跟他去美国，始终还是要分开的。”

韩宁希打了一长串的句号：“那我这结了婚的还有离婚的呢！现在二婚了，说不定以后还得离！那是不是都不用结婚啦？”

程熹微抓着脑袋趴在电脑前。

韩宁希又打过来：“熹熹，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活在当下，每一段爱情都需要勇气。”

每一段爱情都需要勇气。

程熹微心下砰然一动。

***

苏念看着手机上亮起的来电提醒，“翻译-程小姐”。到中国后公司给每个人配备了一个临时用的手机，其中程熹微的号码就是这样备注的。

他不客气地划掉了，拒接。

她给他打电话能说什么？

提醒他明天的航班时间，不要误机？

好笑。

电话继续打过来，他继续切断。

一连打了十几通，他全部挂断，才终于消停了。

他坐在车子里，把座椅放倒，靠下，摇下车窗，正好能看到程熹微屋子里的灯光。18楼，1801号，她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屋子是一室一厅的结构，正对着他的这面，是卧室的窗子。

灯是暗的，只有客厅的灯光隐隐透过来。

这个时间，她大概已经吃完饭洗完碗，所以梳理了一下明天的工作，应该已经打开电脑，准备看部电视剧或者电影，什么pps，pptv之类的，中国总不缺那些打发时间的免费资源，她以前还郑重向他推荐过。

10月初的h市，夜晚已经有些凉意，夜风透过车窗扑在苏念脸上，他双手枕着脑袋，闭上双眼。

眼前又浮现那天晚上的场景。

就在这栋公寓门口，她和其他男人的亲吻。

说不定每次约会回来，他们都会这样亲吻着道别。

他和她之间有过什么呢？

两次拉手，两次拥抱，一次亲吻。

每次还怕吓跑她，费尽心思找借口不惹她怀疑。不对，不能用“费尽心思 ”这个词，用这个词还抬举她了，就她那个智商，大概从头到尾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自己长了颗未成年的心，偏偏还嫌他小。哦，她没有直接说嫌他小，当年她说的是，什么“锦上添花”，什么“彼此牺牲”。

现在想来全是狗p！

和那个姓陆的老男人一起就是锦上添花了？就不用彼此牺牲了？

手机又震了震，他眯开眼，看了一眼，一条信息，louis发来的，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头再次涌上一股无名怒气。

怎么又不给他打电话了？

merde！

他一用力，就把手机甩出车窗，可怜的手机一蹦三跳地解了体。

她一直是这样，分明是她先招惹的他，惹得他动了心思又不负责任地跑开。就像这次在酒店，她在他门口踌踌躇躇，他开了门，她却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没等他说一句话，就夹着尾巴跑得飞快。

这么多年，只长年纪，不长出息。

就这么点出息还想约他出去？

出去干什么？

估计他只是拉个小手她就得又开始了，什么咱俩不合适，什么你始终要回美国的，什么我们终究要分开的。

他没那么好的自制力，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苏念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光线亮了亮，睁开眼，就见到卧室的灯亮了，一个纤细的人影映在碎花窗帘上，他眯起双眼，静静地瞧着，却想不到窗帘上出现第二个人的影子，男人的影子。

他猛然坐起来。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17楼的。

夜色已深，公寓门口仍然有人进出，虽然亮着路灯，但车停在马路对面，他其实看不真切进出的人都长什么模样，但刚刚那么一出，他突然觉得每个进去的男人，身形都和陆子衡一模一样。

明天他回美国，她就自由了是吧？能继续让姓陆的接送她上下班是吧？已经见过父母了，接下来呢？谈婚论嫁？还想和他结婚吗？

指不定哪天她那个万年不动的qq签名就变成“我结婚啦”。

一股燥郁之气由心底升腾，迅速蔓延到全身，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还真是新奇。

苏念下车，狠狠摔上车门就往公寓走去。

同一个男人的醋吃了7年，真他妈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