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谨的耳畔传来的动静,目光从书本上挪开,来到面前的郑叮叮脸上。
郑叮叮走到宁为谨的座位前,止步,看着他。
四目交接,宁为谨的黑眸平静无澜,郑叮叮的眼眸一片澄净。
未给宁为谨开口说“你有事吗?”,郑叮叮抢先一步,字字清晰,带着自己心底窜上来的的情绪:“宁为谨,再见!”
她说完连片刻的停留都没有,扭头就走。
宁为谨沉思了片刻,放下手里的书本,快步走到角落,弯腰捡起刚才丢掉的那份三明治,翻了一个面,看见塑料薄膜上贴了一张小小的,空白的背胶纸,上面写着“宁为谨收”四个字,纤细工整的字迹,显然是郑叮叮写的。
他迅速扯开薄膜纸,看见夹层里的生菜,酸黄瓜,蘑菇丁和淡奶酪,完全没有一点荤腥,完全符合他的口味。
他垂眸看了一会,然后拿近,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食材新鲜,味道清爽。
这竟然是郑叮叮做的,他有多久没有吃过她做的东西了?印象中,上一次是他去她家帮忙修电脑,她帮他煮了一碗面,味道家常,和小时候母亲殷仪做得差不多。
郑叮叮。再念到这个名字,宁为谨不由地蹙眉,既然她已经有心上人,他也放她自由了,她还孜孜不倦地跟在自己身后做什么?
想到这里,宁为谨很想将手里的三明治再扔回垃圾桶,不过看了一眼垃圾桶里满满的纸削,牛奶纸盒,可乐罐,口香糖,烟蒂……再看一眼手里这份干净,清爽的食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带着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回到座位,宁为谨再无心在书本的内容上,双手交叠,目光聚焦在墙面的一个蜘蛛网上,姿态冷静,任由郑叮叮的身影如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里翩翩而过。
郑叮叮打算放弃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屡屡挫败,她深刻意识到一点:宁为谨不会再给她机会,她想追回他是做梦。
他用实际行动将“分手”两字落实得很彻底,他不理会她的存在,当她是一个透明人,甚至将她做的食物当成垃圾看待。
都到这个程度了,郑叮叮不能再继续,一个是自尊问题,一个是没有必要做无用功。
既然他那么讨厌她的接近,她何必一再腆着脸凑上去求他多看她一眼,多听她说一句话?
他本来就是一个清冷,孤傲的男人,宁为璇早说过对待没有感觉的女人,他不会有任何留恋,更不会暧昧,是她自作多情,以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她总是有些不同的,而今天的事实告诉她,她和别的女人没有任何不同。
郑叮叮木然地打开笔记本,点开自己的私人日志,慢慢地写了一行:
“我没有信心了,也不想坚持了,他对我的厌恶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明白了这一点,我觉得我该收手了,反正这个世界没有谁是离开谁就活不下去……”
郑叮叮的手指一顿,凝眸在黑白相间的文档上,胸口泛起尖锐的一阵疼。
以后的生活没有宁为谨,没有宁为谨,宁为谨……
她骗的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此刻的难受只有自己最清楚。
后面的一段日子,郑叮叮没有再去紧追宁为谨,而是陆续投简历应聘适合的工作岗位,闲暇之余积极地做手工品,上传自己的网店“萌萌哒”。
出乎意料,郑叮叮设计的“心情钥匙包”卖的不错,连续一周都有订单,她忙碌地发货,忙碌地赶制新一批,时间紧凑有序,连肃明娟周末来公寓送东西,也坐下来帮忙她打包裹。
“你最近生活怎么样,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肃明娟试探地问。
门铃猝不及防地响了,郑叮叮立刻跳下沙发去给快递小哥开门,急得连拖鞋都没穿。
“你怎么都不回答我问题啊?”肃明娟瞪大眼睛。
“没有,我哪有时间!”郑叮叮挂下玄关的电话,等快递小哥上来。
肃明娟叹了口气,她心里明白,自从那个宁教授走后,郑叮叮就一直没有真正开心过,而且,这一回陷得比陈那次深多了。
上来的快递小哥长得还算标志,等离开后,肃明娟笑着和郑叮叮说:“这个小帅哥挺不错的,笑容很甜哦~”
郑叮叮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看,只要你愿意打开门,帅气可爱的男生多着呢,完全不需要吊在一棵树上。”
郑叮叮无视肃明娟话里的暗示,轻轻地哼起歌,继续坐回电脑桌前忙碌了。
肃明娟又重重叹了口气。
另一头,一段时间未被郑叮叮“骚扰”的宁为谨,生活依旧井然有序,却感觉有点微妙的异样。
他去健身房,不会再巧遇穿着桃红色紧身运动衣,扎着马尾,站在跑步机上的郑叮叮,他走出医院,不会再巧遇一身休闲装扮,站在公车站吃冰激凌的郑叮叮,他去“非书店”,不会巧遇挎着大帆布包,耳朵塞着mp3的郑叮叮,他开车回天水苑,下车的时候,不会巧遇正佯装弯腰系鞋带,实则偷看他的郑叮叮。
照例说没有郑叮叮,宁为谨又可以恢复心无旁骛的工作状态,但心底的那点异样却无法回避,甚至有些轻微的不适。
在开会期间走神两次而被荣主任点名批评后,宁为谨用笔将空白簿上的“郑叮叮”三个字划掉。
午休的时候,舒怡然来外科病房找宁为谨,宁为谨正结束和家属的对话,将x片放回档案袋,递还给家属,家属说了声谢谢,退出医生办公室,办公室只剩下宁为谨一个人。
“宁师兄。”舒怡然微笑地走过来,“我有一件事情和你说。”
“什么事?”
“我爸妈想请你到家里吃个饭。”
宁为谨抬眸,淡漠地扫了扫舒怡然的脸,许久后拒绝:“我没有时间。”
舒怡然沉默了片刻,唇角又浮现笑意:“你总有休息日的吧,找一个休息日来我家可以吗?我爸妈一直想当面感谢你在进修的时候对我的照顾。”
“进修的时候对你的照顾?”宁为谨反问,“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舒怡然的笑容顿时变得僵冷,插在白袍口袋的双手无措地握成一个拳,轻轻地说:“其实你没必要多想,我们同学到同事,一同经历这些年,就算是同袍之谊好了,我请吃你一顿饭也很正常,不需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没有这个必要。”宁为谨收回目光,直接拿起手里的一份病程阅读。
舒怡然见他一副无视她的模样,心底的沮丧源源不断地升腾,她勉强点了点头:“那下次再说吧,总有机会的。”
舒怡然说完转身,欲走出办公室,耳畔却传来一道笃定的声音:
“没有下次。”
她的脚步一滞。
宁为谨持笔在病程上修改,垂眸很自然地继续说道:“舒怡然,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以前,现在以及未来,我都不喜欢你,你如果继续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只会让我越来越反感。”
舒怡然的眼眶骤然变红,握拳的指甲划过掌心,一阵尖锐的痛,犹如她的心,羞恼的痛,忿恨的痛,不甘的痛,不舍得的痛……她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挺直背脊,快步走出外科病房,回到自己的诊室,她直接走进洗手间,落下门锁,拧开水龙头,将冷水打在自己脸上,下一秒崩溃地哭了出来。
和宁为谨进修的近一年时间,她预料中的事情完全没发生,甚至连亲近他的机会都没有,无论他多累,多寂寞,只要她走近,他就竖起冰冷,坚硬的心防,完全没有一点缝隙留给她。
这么多年的暗恋到现在还是没有结果,即使那个叫郑叮叮的女孩离开了,她舒怡然还是没有机会近宁为谨的身。
最悲哀的是,她明明知道宁为谨的态度,还无法自拔地崇拜他,迷恋他,甚至因为他根本不愿意看别的男人一眼。
连日的赶工和发货让郑叮叮身体疲惫,这天晚上她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后却被一阵疼意叫醒,她睁开眼睛,转了身,平躺在床上,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左胸下缘的位置,突如其来的胀痛让她狠狠皱了皱眉。
因为胸口长过纤维瘤,郑叮叮对这方面警惕心很高,脑海不由地浮现“复发”两个大字。
郑叮叮有些心惊,心想不会这么倒霉吧?一年多就复发?复发率有这么高?
她觉得自己多疑了,只是有些胀痛而已,不代表什么,翻了个身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半分钟后她又睁开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打定主意,还是再去检查一次。
隔日一大早,郑叮叮赶到第一人民医院,挂了乳腺肿瘤门诊。
因为知道周二不是宁为谨坐诊,郑叮叮特地选了这一天。
当她离开挂号的队伍,径直走向门诊二楼,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连夜值班,刚下了手术台的宁为谨来药房签领特殊药,领完后快步穿过门诊大楼,回去住院部的路上,意外地瞟见了郑叮叮,她正在挂号的窗口前缴费。
一些日子不见,她好像又瘦了一些,生病了?宁为谨蹙眉,眼眸划过一点诧异的神色。
周二上午,乳腺门诊的病人很多,郑叮叮等候在就诊区,无聊地刷手机的网页。
等了很久,排在郑叮叮前面的一个女病人走出来,郑叮叮将手机塞回口袋,径直走进去。
坐诊的是一个新面孔,男医生,姓丁,年纪四十岁左右,胖乎乎的脸,神色和蔼慈祥,看上去令人心安。
郑叮叮向他说了自己的情况。
丁医生翻开郑叮叮的病历,温和地说:“哦,你的确是去年四月初的时候在我们这里动过手术,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
郑叮叮点头。
丁医生若有所思,又详细问了问郑叮叮具体的痛觉,郑叮叮认真回答,丁医生“嗯”了一声,起身,有礼貌地说:“那我帮你先做一个检查。”
郑叮叮跟着起身,正要跟着丁医生走进里间。
一道沉稳偏快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随即是一个熟悉到可怕的声音:“丁医生,请等一等。”
郑叮叮转过头,一身白袍的宁为谨利落地走进了办公室,英隽的眉眼跳入她的眼眸,离她近在咫尺。
“哦,是宁医生啊,有什么事吗?”丁医生微笑地问。
宁为谨收回目光,看向郑叮叮,公式化的口吻:“你来复检?”
郑叮叮不明所以,碍于公共场合,她淡淡回应了宁为谨一个“嗯”。
宁为谨转向丁医生,客气疏离的口吻:“是这样的,她当初的手术是我亲自做的,术后也是在我这里复检,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我去进修。刚才我路过,看见她的人,心想她可能不清楚我已经结束进修,回医院的事情,以为我依旧不在,才擅自换了医生。”
丁医生轻轻一怔,随即态度友善:“原来如此,我刚才翻她病历也看见是你做的手术,嗯,既然是这样,还是由你亲自看比较好。”
“好,那打扰丁医生了。”宁为谨说完,未给郑叮叮反应,消化的时间,直接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方向带,不容置疑的态度,“你跟我走。”
郑叮叮:“……”
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无奈宁为谨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很大,她挣不开,只好跟着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