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在哪里?”我问。
“在主帐车里!”他给我指了指那最前方最大最豪华的蓬车。
我一瘸一跳地往前走,接近蓬车时看到上面下来个人,宁古颐。
和她一照面,不由有些意外,她麦色的脸竟然透着苍白,身形有些委靡,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
我略感诧异地看看她,她与我擦肩而过时却猛抬头与我视线交织,带着一股子阴狠如刀一样扎了过来,带着风沙卷起的猛烈,刹那生生把我吓得倒退了步,腿疼的差点跌倒。
我努力稳住身子,刚要开口,却见她突然低了头,冷冷走过了我身边。
我有些莫名地看看她,还是走到车蓬前,深吸了口气,一掀帘,费力地爬了进去。
姿势不是很雅观,不过我现在身份也高不到那里去,不需要雅观,减点痛就好。
帐篷里,斯拓雅就坐在一方巨大的狼皮拼成的地毯上,依然那么邪魅,依然那么危险。
见我进来,他眯了下那双幽绿的猫石眼,似乎眼里闪过什么东西,但是,也许是我眼花,等我细看时,却分明就是一双冷酷肆虐,毫无人性的冷冷宝石眼。
我竭力平衡了下自己的身子,低头,淡淡道:“爷有什么吩咐?”
有一瞬间,我似乎又感到了昏迷前那种暴虐的气势,不过,只是一瞬而已,就听见斯拓雅在我的前头冷笑了下道:“怎么,怕爷吃了你么?那么远站着干什么?”
我确实是怕你吃了我,我暗自腹诽,但是还是挪了下步,一瘸一拐凑近了下。
“做那么久奴隶还不懂规矩么?站着爷怎么说话?”斯拓雅冷冷在我下方看着我,凑近了看,他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透着青白,几乎可以看到皮下的血管,那双最具气势的眼,此时如同雾掩寒山,些许朦胧。
我艰难的先弓下腰,撑着地慢慢跪下来,依然无法减轻腿上的不适,粗糙的布衣磨得我身上的伤隐隐火辣,我略皱了下眉,道:“您有什么吩咐?”
斯拓雅看着我,这次倒没有什么特别渗人的眼神,但是那绿得如同墨玉的眼里,却有我弄不懂的深沉,他右手搁上盘着的腿,腿上有一快黄白色的羊皮地图,他混不在意的架在上面,依然冷笑道。
“公主昨晚倒很有些贞烈,怎么这会儿又奴性十足了?还真是能屈能伸!”他的话语里有一丝嘲弄,带着轻蔑。还是那么喜欢讽刺人。
这个人,总是用一种轻蔑的态度对待我,仿佛我是什么让他看不顺眼的人,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只淡淡道:“斯拓大人要我来,只是为了看我笑话么?”经过那一晚,我对他的恐惧有些消减,因为曾经那么接近死亡,我觉得,我似乎也没必要总战战兢兢,反正,无论如何,他都要这么对待我。
斯拓雅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下,暴虐感弥漫开来。
我只是看着他,也不避讳,也不退缩,但不张狂,也不蔑视,就是看着他,平静地道:“我想,斯拓大人既然没有杀了我,一定有留下我的必要,您是大人物,何必总计较我一个小女人态度问题?直接说您要什么不更好?”
斯拓雅用他绿幽幽狼的眼看着我,带了丝迷惑,又有不屑:“你能给我我要的么?”
“我不知道您要什么,能不能给,也取决于您,不是我。”
“哼,我这里,只有四种生物,战士,草原最重要的,战马,攻占最需要的,牛羊,部落最需要的,奴隶,干活少不了的,女人,暖炕的,你能做哪个?”斯拓雅用一种藐视的态度冷眼看我。
“我不是你们斡沦的人,请不要把我同阁下国内的一同比较,既然是你把我抓来的,我有什么用,您不是该比我更清楚?”我冷然回应。
“哼哼,我要什么,你既然那么聪明,想不到么?”斯拓雅被我的冷淡弄得更加愤怒,但是依然没有发作,只是口吻更加凛冽。
“我只猜得到无非是要用我威胁卓君侯或殷太子,不知对不对?”
斯拓雅哼了声,冷笑:“正是呢,不知道,该拿你一条腿呢还是胳膊,亦或是一对眼珠子还是耳朵更好些!”
他用那一贯让人听了脊背发凉的口吻和磔磔的笑声对着我,并且用那双猫眼上下打量我,似乎在评价我身上那块肉更好些。
我虽然依然对那双眼和他的声音发怵,但是已经可以冷静面对了,习惯果然是个可怕又挺好的本能,何况,那晚他没有放任我自杀,那么现在更不可能要杀我。
“我想,您一定奇怪为什么卓骁和殷楚雷会对我这么个相貌普通的丫头留恋不舍吧!”我笑笑,成功地看到他收敛了笑,继续道“我本就是他们一时的迷惑而已,如果您把我弄残破了,那么也就没什么值得他们惦记了,那您还拿什么和他们交易?”
我打赌,这个斯拓雅永远也不会懂得爱情是什么,在他的理念里,我一定只是卓骁等人的一时迷惑,完好的身体比残缺的更让人挂念,所以,我也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斯拓雅死死瞪着我,在晃动的车蓬中他用一种狼一样的眼神看我,那眼里的深邃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重,那里闪现的杀意,幻惑,充斥着这个帐篷,密密压抑。
好半天,他才又道:“看来你倒很自信,昨晚怎么不见你那么聪明?”
什么意思,我有些莫名,却又想到刚刚出去了的宁古颐,心里一动,莫不是为了那晚她要我去做舞姬的事?
“你只是我的奴隶,别人的话,你该懂得拒绝!”斯拓雅突然冷笑:“既然那么聪明,就该聪明到底,别白痴的给人卖了都不知道!”
本来那晚的事,他发的火就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宁古颐不是他得意的手下么?她要我做事,我能拒绝?
这时,外面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来:“大且渠,到地方了!”
马车停了下来,他对外面道:“扎营!”
这一天,我看到了沙漠浩瀚中斡沦国作为马背民族的生活方式,他们在一望无垠的大沙漠背靠着一处水草贫瘠的地方迅速安营扎寨,以几个时辰的时间制造起连绵的营地。
当然,这支营地是由一支三万人的骑兵和一些奴隶牲口组成的。所以,营地以战包为主,夹杂些后勤的奴隶包。
这三万人,正是那晚他向那个叫乌脱儿的人要的兵马,他们是向沙漠中部行进,越过了混沌沙漠东边混都达克沙漠的广大无人地带,到达被称为漠东明珠的赤野外围。
赤野地处大陆的东北端,东有细那图山脉,南依大陆三大河天河的支流乌兰河,与当时东面小国卫相邻,有着天然牧场之名,因为它的水草丰茂,山野葱茏,水流丰沛,是个难得的绿洲。
这一路行走了大概三天左右,当这支部队在外围扎营的时候,我与斯拓雅达成小小共识,我不逃跑(当然,我现在还一时跑不了,但我不会就此放弃),老实做他的奴隶,他也不动不动摧残我,至少当我是个人看待。
我很意外他这么个残忍的人,能轻易同意我的要求,居然没有很不好说服,我一度怀疑,他又是有什么阴谋,不过,有他口头的承诺总好过没有,我暂时不用担心我的小命。
可是我可悲的奴隶身份却也并不轻松,要侍侯他的起居,他支使我做这做那,我没有机会停下来,走来走去的结果是我的腿无法休息,骨折无法修复,我想,我注定要瘸。
我觉得斯拓雅是故意让我没法休息,因为我瘸了,逃跑的机会更少,他这个人,就是什么机会都不会给你的恶魔。
当晚时分,我在帐篷一角打盹,外面沙漠的风,带着一种呜呜的低鸣盘旋,荒瘠的天地里沙漠狼的低嚎带着呜咽,这虽然已经是塞外沙漠草原里最好的时节了,比起中原的地带来,还是显得苍凉。
我已经习惯了在狼嚎和风啸里入睡,以我低贱的奴隶身份,我只能睡在冰冷的地面,不过吃苦耐劳是我的习惯,在忙碌之后能睡,已经很不错了。
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喊杀声,惊得我立刻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大帐正中坐着的斯拓雅假寐的眼突然睁开,那绿幽幽的眼里全是熠熠奇光,如同噬找猎物的狼,妖艳诡诈的脸浮起一丝让人心惊的的笑来,抛下一句道:“老实在这待着,别乱跑!”就一晃身,闪出了帐篷。
他不说,我也不会莽撞地往外跑,我的腿还在疼痛中,身体的伤都没有长好,跑出去只有挨宰的份!
突然的喊杀声里,我听到刀砍进肉的声音,听到有人嘶声的凄厉,听到箭只呼啸的尖利,在一片厮杀吼叫声里,还有一声声的狼嚎,凄切的戾叫呼啸而来,这突然让我觉得有种在剑台鬼城里的感觉,鬼哭狼嚎的。
四面都开始有喊杀声,马蹄奔跑和踢踏的声音,刀剑交锋,几乎就在帐外,我甚至看到有一刹那,一把弯刀嚓啦一声刺进了帐篷,带着鲜红的血和死亡的哀号。
不怕是假的,我毕竟没有直面过真实的冷兵器战争,我在战场救人的时候已经是炮火结束了的时候才被允许进入的,而现在,一场杀戮就在我身边,血凛凛的死亡就在身侧。
但是,我看到过斯拓雅冷静的脸,我虽然很恨这个人,但是他的厉害却也饱尝过了,我直觉这个人不会有事,而他既然要留我在这蓬里,又要我作以后的交易,我的小命应该没问题。
外面的喊杀声经历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场战争不会结束了,久到我迷迷糊糊几乎要睡着了,就在这时候,突然大帐一掀,斯拓雅卷裹着血腥味和杀气风卷云涌般闯进来。
看我趴在他的羊羔皮大毯上,他那双绿幽幽的眼因为杀意充斥着虐杀暴戾,却又眯成一条缝,那张白玉的脸上血污点点,仿佛修罗夜叉,几步跨过来,将我一把提起,像个小鸡似地给夹到腋下,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大帐。
一到外面,血腥味更加充斥到了我的鼻子里。
我艰难地抬头,就看到一副血色朝阳下的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