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家,您去睡会吧,龙体要紧啊,这里奴才给您盯着呢,您还是去睡会吧,都两天两夜了!求圣家保重!”高景老是喜欢絮絮叨叨的唠叨,只是为了让我离开静儿的床榻。
我守着默默沉睡过去的静儿已经两夜未眠了,难以入眠,只要一闭眼,就会有种空虚的恐惧,牢牢拽住我的心。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一生,第一次感到,所谓的恐惧,那么真实,那么痛苦。
只有看到那张睡颜,才多少减轻些我的恐惧。
她还在,至少现在还在。
朕,还能拥有她多久。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陛下,莲嬷嬷求见!”
她不是回老家了么?这时候怎么来了?
“宣!”见见也好,朕突然很想见见一个可以亲近的人,她是朕的奶妈,是朕唯一算的上的亲人了。
“陛下,您可好?”莲姨还是没有变,她依然那么稳重,依然那么从容,却又有一种淡淡的哀愁,掩饰在她的眼睛里。
偌大的殿堂里,只有朕和莲姨,还有那个在左室暖阁里沉睡的女人。
“奶娘可好?”我有些疲累地看着莲姨,只有这个女人面前,我可以露出一种孩提时候的直白,记忆里,也只有他,是我唯一的曾经的,依靠。
“莲姨很好,陛下看上去有些不济,可是最近累着了?”
“陛下,有些事,不可强求,有些人,不可强留,您可还记得,小时候,您曾非常留恋三殿下的小人偶,可是,那东西不属于您,您即便最后得到了它,却也是一个残缺的人偶,三殿下为了不让给您,毁坏了它,而您,也最终不得不舍弃了它。世界上的事,有些,是共通的,您强求,是没有用的,不是么?”
莲姨还是那么慧质,通透,也很直接。
“莲姨,难道朕,拥有一个天下,依然还是无法拥有所有么?”朕不甘心,朕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莲姨轻轻一叹,在我跟前跪下来,仰头看着我,抚摸了下我的脸:“雷儿,也许,这是莲姨最后一次这么叫您了,这个天下,您将是继往开来最好的君王,所以,莲姨这次来,是最后再跟您求个情,日后,您也请忘记莲姨,忘记您的过去,去开创您最辉煌的历史吧!”
“莲姨,你想说什么?”
“莲姨知道您有些事,是一定要做的,只是求您一件事,让老身,带林渊的尸骨走,可以么?”
我一愣,皱眉,“这是怎么说的,莲姨,你为何如此说?”
莲姨微微一笑,像小时候一样亲亲拍拍我的脸,退了步,表现出了另一副恭敬的样子,低头垂目道:“陛下,林渊的命运,您其实已然决定,而我,只是想来带他回家,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只是带他回家安葬,可以么?”
“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置可否,却问另一个问题。
“陛下,老身和他,其实,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很老套的故事,并无意隐瞒,他和我,曾经是青梅竹马的,然而人生,其实有许多无奈,三十多年前一场动乱,我们失散了,各自有了各自的人生。”
莲姨在我身边坐下来,带着一点点恭顺,又似乎带着点畅想,娓娓道来:“无奈的是,有时候,人生真的是很可恶,在以为老身的生活就这样在相夫教子中结束的时候,江湖上的争权夺利,我的夫君,成了里面的牺牲品,我才生出来的孩子,也没能逃过那场剿灭的行动。”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一场政治阴谋中的利益冲突,而在当时,我却只是以为,灭我夫君满门的,是另一个门派的,我为了报仇,差点没命,也是那样我认识了陛下的母亲,出于感激,我才会进宫给您当奶妈,当然,也是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
“我也是在宫里,才重又见到了林渊,也是在他那里,才终于知道,我家被灭门的真实,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恨做官的人,恨当时知道真相却没有帮助我的林渊。”
“陛下,我于林渊,是一种错过,经历过很久以后,老身才明白一个道理,我怨恨着,过了一生,林渊歉疚着,也过了一生,错过了,便是错过,你想反抗命运的不公,其实于事无补。”
“陛下,人生确实也有些东西,不是用权力可以得到的,老身有过权力,不过没能保护住我想要保护的人,那位公主,就是我的遗憾,而林渊曾拥有过的权力,也不能让我死去的孩子和夫君活过来,也不曾能够用权势得到老身,陛下,奶娘也是女人,其实,也想劝陛下一句,女人,不是用权力和金钱可以降服的,尤其是像那位公主一样的女人。”
“奶娘没有告诉陛下,在您那次把公主交给我的时候,她眼里了无生机的样子,如果不是她不想反抗,我想,林渊不会那么顺利算计到她,您比我清楚,这个宫廷,利益的链子太长太密,如果不肯自保,谁也保护不了自己,您如果硬留公主,也许,她就会再次放任自己,这一次,未必会再那么幸运了。”
“陛下,爱人,不是桎梏,是放手,您如果真爱她,请给她自由吧,奶娘在这个宫里,真没有见过一个开心的女人,这个地方,是您的天下,却不是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
真的是如此么?朕的地方,拥有最强大的权力,最完美的享受,却没有一点点的亲情么?
这个地方,可以冷酷,可以残忍,唯独,没有温情,羁留不住,我的静儿么?
“圣家,夜深了,您若是还是不想回您的寝室,那要不奴才去搬把榻来,您好歹眯瞪会,一会子还要上朝呢!”
夜,悄然而来,朕都不知道,又一个夜晚如此静谧,如此无声的到来了,没有静儿声息的寝宫,如此孤寂,真让人寂寞。
“来人,掌灯引路,朕要去天牢!”
天牢一如既往的黑暗,即便引路的太监掌着灯,依然无法清晰地看清牢里的全貌。
林渊在天牢里的日子看来过的不好,作为一个曾经最风光的丞相,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还有不少刑伤。
“罪臣林渊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不过他的风骨没有被屈折,依然脊梁骨刚正。
“平身吧,林爱卿,你结的仇家不少嘛?”这世界上,落井下石的人,还真不少。
“臣为我大殷,虽死犹荣!”这老小子还是那么傲骨,即便在这么个肮脏的环境,即便是被人如此折磨过,呵呵,林犟子就是林犟子,果然不是那么好屈服的。
“你知道朕为什么来看你么?莲姨来求朕了,她让朕同意带你的尸身回家!”我的话终于成功的令这个永远那么倔强的人脸色异常了。
他沉默了。
“林爱卿,你可是后悔了?”
“不,臣无怨无悔,陛下,臣说过,陛下当世圣君,开创古往今来之宏业,臣当为舟头,任风浪击打,决不退缩!”
“呵呵,那你恨朕么?你的理想,可是没有实现?”我再问。
这一次,林渊终于正视向我,默然半响,朝我嘿嘿一笑,兜头就拜:“不,陛下,臣平身所求,已然实现,再无遗憾,臣愿最后给陛下再做件事,用臣这微薄的身躯,给您开路,这条累累白骨之路,臣甘愿,用血肉,给那些敢于向您挑战的拦路石一个警告。”
这次换我默然了,林渊总是有一种激情,这是我最欣赏的,他睿智,犀利,而且很通透。
他再次道:“陛下,史官也许会以为您是卸磨杀驴,兔死狗烹,朝堂某些人也许以为您只是为了个女人,但是,臣知道,您并不只是为了您自己的私欲,那些,不过是您的障眼法,您要臣的头颅,去给那些功高震主的臣子一个警告,您需要一个绝对的权力,您放心,臣死而无怨!”
我哼了声,这个死犟子,在张扬你的同时,总不忘记讽刺,这嘴真是……:“你可还想见见莲姨?”
我成功的再次让这个慷慨激昂的家伙沉默,半天,他才又道:“算了,臣这样子,还是不要让她再看到了!”
“既然喜欢,为何朕从来没有看你对莲姨真正表露过?以你的力量,得到朕这个奶妈,易如反掌吧!”我很好奇,什么,让这个从来执着于做的人,会有没有出手的时候。
“陛下,有些东西,不是用权力,可以得到的,比如女人,臣走的路,太多荆棘,太多意外,臣给不来她永久的保证,不如给她一个自由,这样的女人,要的是自由,那才是幸福!”
我第一次,感到这个倔强的驴子,也有人性的一面。
他走的这条路,确实没有未来,而朕的呢?风雨,也许是永恒的主题。
……
“圣家,礼部着人来说,北边沙砾部曲头领薛延塔塔递交了表书,要来朝拜□□圣颜?”
“他来干什么?”
“说是有宝物要敬献陛下,恭贺陛下盛世荣光!而且,他要求,明日在外邦使节大朝会上亲手交给陛下。”
哦?“准了!”
“外邦小臣拜见大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延塔塔,一个孩子,如果不是那个叫斯拓雅的死去,我也许不会放任这个薛延最后的血脉在遥远的北方存活。
这个孩子不算什么,那个男人倒是个威胁。
听说,他曾经和静儿一起生活过,静儿很喜欢这个孩子。
也罢,静儿喜欢,就留着吧,他成不了气候,倒是可以给我广播仁慈的种子,也算是个不错的工具,帮我把守在外疆,省得老有不老实的想着给我添乱。
“陛下,小臣此来,一,为恭贺陛下统一四海,平定天下,二,为向陛下敬献一方宝图,以彰显我斡沦一族,对陛下的臣服之心,请陛下笑纳!”
“呈上来!”我接过那图,细看之后,不由大喜,这可真是天降甘霖,很好,朕国库空虚,百废待兴,兵甲不足,这份堪舆图,矿产丰富,那将给朕的江山,带来多大的财富?
“使臣敬献之物,深的朕心,来啊,赏!”
“陛下,臣不敢居功,这份宝图,乃是我族中圣女所得,特来敬献给陛下,也是为了给陛下,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只有在陛下手中,这份图,才能发挥它应有的贡献,这是圣女所说,臣深以为然!”
“哦,那位圣女如此深明大义,快去请来,朕要厚赏!”
“陛下,此圣女不是别人,乃是中山王妻,前朝公主,裴千静,臣此来,也是为了能够接公主前去我族中接受族人的朝拜,中山王已然答应,还请陛下开恩准行,臣不胜感激!”
……
“圣家,圣家!”高景迭声的呼唤才让我从一种沉默中猛然惊醒:“圣家,您这份奏章已然批阅了半个时辰了,是不是很难断?午膳已经呈上来了,您要不先吃点再披?”
这么久了么?
何曾有过一封折子需要如此犹豫?
我定定看着眼前,三份折子,一份,是薛延请圣女行的折子,一封,是中山王卓骁请辞致仕的表,一份,是垒的挺高的御史台,中书省,大大小小官员宣扬的外通友邦,和合万世的请表。
卓骁,呵呵,真符合你的作风,谋定而后动,不出手则已,出则百折不回。
唯一奇怪的,是,你做事,总是喜欢一击必中,从不重复,这次,为何要连用手段?你真舍得?
朕,该给你这个恩典么?
一室的暖风,带着一种上好的麝香,袅袅在暖阁里回环,这一屋的精美,雕饰华丽,每一处,每一寸,无不精致完美,完美的没有一丝缺憾。
朕的人生,将在这样的精美里,永远禁锢。
听说,江山如画,听说,人生无悔。
我揉揉额角,一声叹息。
“高景啊,陪朕,走一趟中山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