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姐姐,马上就要到了,听说世子他们已经出来迎接了。”此次负责送嫁的十五在车门外说道。
容音轻轻“嗯”了一声,她在今晨就重新穿上了嫁装,其实不知为何,迈向那条路,她始终不觉得自己是去成亲,而觉得自己是在逃,逃脱那个让她几乎是伤痕密布,压抑的无法喘息的城池。
“音姐姐,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是真的要嫁人了,还是嫁到草原上来。”十五似是犹豫了半晌才悠悠说道,“我和十六他们一直都认为你就算不嫁给四哥,皇阿玛也会让你嫁给太子哥。”
容音除了默然还能说什么呢?半晌,她才道:“现在,我只想好好在草原上生活罢了,至于其它……”
“音姐姐,你是真心爱四哥的吧?我们都看的出来……可惜四哥也是当局者迷,我要是他,是怎么也不会放弃你的。”十五似是不放弃般,一定要追问个什么结果出来。
却逼得容音有些心闷,脸上除了苦笑再无其它表情,她无法回答十五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些事情,还是任他们猜想罢了,至于自己,正如刚刚所说,只求一个安定,草原,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十五再呆了半晌后,或许觉得自己也确实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便策马前行了。
容音听的马蹄声远去,缓缓松了口气,打开了车边的帘子,其实自己不算亏,恋爱了,嫁人了,还享受了类似和亲般的待遇,可惜,这容貌,却不及昭君的万一。
容音孩子气地笑了,她想,她是认识邢律的,要是不认识,会不会自己这时就不是哀叹过去,而是恐惧未来了。
她缓缓沉下面孔,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逃避的一个问题,她要以怎样的面貌来面对邢律,她和他,该怎样相处?继续以朋友的身份?不大可能。毕竟是真的嫁了,而且,邢律还曾经对她告白过,可是,要真的以夫妻身份相处的话,她想到就还是会有恐慌。
她轻轻抚了抚胸口,像是在确定那颗心还在跳动,半晌,她自嘲般地喃喃自语:“或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心死的缘故吧。”
邢律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今日天还未完全亮时,便带队来到这里,准备迎接容音。他一直也在思考,今后要怎样对待她。以前一心要她到自己身边,可梦想终于成真,终于能娶她的时候,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从未试过心跳如此迅速,从前几天起就从未平静过,他在商场在演艺界都奋斗了这么些日子,大的小的都见过,在古代,更是谋算心计,诸般尝试,从未断绝,自诩是个冷静异常的人,可这么几天来,他都无法平静。
他会想,容音现在是怎样的想法。
他会想,自己给容音安排的,会不会是容音真正想要的。
他会想,容音会怎样面对自己。
他还会想,自己该怎样对待容音。他其实很想拥有她,完完全全,可惜,现在看来,至少那颗心,他要得到,不知时日。
终于,送嫁的队伍远远而至,邢律策马前行,却最终按捺住自己的心神,控制住马速,让他显示不出半点心焦,只让人见到他一如既往的优雅姿态,风流态度。
行到马车前时,他翻身下马,跪下,听十五宣旨,接旨,然后走上前,犹豫一下后,将帘子掀开,准备看他的新娘。
马车停下的时候,容音便知道自己的自欺欺人该结束了,接下来,她需要适应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蒙古,草原,低低的天空,还要试着用另外的角度来看邢律。
而当帘子被掀开的一刹,她与邢律四目想对,她想,她看到了邢律那双本来深沉妖媚的凤眼中难以克制的喜悦与兴奋。她会辜负他么?她不敢说,但是,她想,从今日起,她会好好对他。因为,这等于在好好对自己。不过,这背后更深沉的意思,不是邢律会对她不好,而是她,她如果不好好对邢律,她怕是良心难安。
虽然她从不再提邢律为她所付出的,心里却全都铭记在心。她现在唯一可作的,无非也就是好好地陪伴他,至于哪种陪伴,能做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吧。
邢律看着她平淡的表情,不知何故,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微微一笑,一如平日里的魅艳多情,他,是不是也不该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自己有多么在乎。只是……今天,他或许要吓一吓她了。
他伸出手来,一如绅士邀舞般邀请她下车。容音微微一滞,便将手放入了他手中,起身,预备跳下马车,却突然低呼一声,感觉到自己身体腾空,再看,发现自己已被邢律打横抱起。
容音深深看入邢律那深不见底的眼中,却再也找不到如同刚刚那刹那般那样明显的情绪了。邢律,他这样抱着自己究竟是怎样想的,她半点也看不出来。可是她仍然记得配合地将手搭在了邢律的脖子上。
在众人的目光中,邢律将容音抱至马前,唇角微弯,声音极轻:“上马。”
容音拉住马鞍,由邢律将自己送上了马,坐好后,邢律便翻身而上,双臂紧紧环住她,邪邪一笑,在她耳边轻语:“坐好了!”
容音点头,动作尚未结束,邢律一鞭甩下,马吃痛,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疾驰而去。
容音被风吹的眼睛都睁不开,春末,为何风里似还带着刺骨的寒,她略微往后缩了缩,邢律便敏感地觉察到了,手拥的更紧了些。马速,似乎也减缓了下来。
到最后,邢律几乎是任由马自由地走着,草原,黄昏,日落,天空的颜色,逐渐由橙色变为紫红,然后蓝紫,最后终于是一片黑暗。
“有被吓到么?”邢律在容音耳边低语,磁性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容音很想点头,在他带自己飞奔走的一刹那,她有尖叫出声的冲动,可现在说出来,未必惹人笑了,于是她假装没有听到他的问题,瘪了瘪嘴,道:“邢律,我饿了。”
邢律唇中溢出几声低笑,倒使容音脸莫名地红了起来:“你笑什么?”
“没什么。”邢律一面继续笑着笑说没什么,一边停下马来,下马后,拉住容音的手,一拉,容音便稳稳地落到了他面前,抬头,看向邢律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夜风,月色,似是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完美了一些。容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邢律缓缓勾了唇,却若无其事地将手放开了,转而在马驮着的袋子中找寻一些东西。接着就忙活开了。
容音摸了摸有些烫的脸,在草地上坐了下来,邢律却含笑瞥了她一眼:“怎么?想偷懒?去找一些枯枝,不然的话,今晚可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上东西。”
容音在他的注视下,第一次觉得自己脸皮薄的像个未见过市面的大家闺秀,她忙不迭地从地上撑了起来,瞪着眼睛,接着微薄的月光,在地上找枯枝。
待到她终于抱回了一堆,连裙子都被枝条刮破的时候,回头却见到一团温馨的火光,隐隐约约的,还传来了烤肉的香气。心中似是被什么打动了,她眼中浮上了朦胧的雾气,唇边也带了点笑意,是觉得,这样平静无忧的日子,才是生活么?
容音气喘吁吁地抱着柴走了回来,将柴往地上一堆,就又想往地上摊,不过,这次,她要先问清楚了:“嗯,我这次可以坐着等吃了吧?”
邢律笑着看了她一眼,再点了点头。
容音大方坐下了,一路而来的担忧和伤感,仿佛都融入这美丽的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其实我很爱草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喜是忧,来了这里,心就像是牢牢放下了一般,稳稳的,感觉,连呼吸都不会乱。”容音抱着膝,仰望那一轮明月,再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悠闲地接受月光的洗礼。
“我很早就爱上这里了,从我适应了这边的生活后,”邢律翻着木棍上穿着的兔子,平淡却真实地道,“这里,适合我们这种长久活在纠结的日子里的俗人,正如你所说,这里,似乎连争斗都会被净化,显得纯粹了许多,我来了,真的就不想离开了。”
“我想,我来了,也应该会如此,”容音睁开眼,对他甜甜一笑,“所以,更要谢谢你,邢律,带我来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享受这样纯粹的生活。”
邢律但笑不语。
容音起身,走到了火边,搓了搓手:“没想到你准备的这么齐。”
邢律轻笑,“你难道没有想过,明天我们回去,那些人会怎么说我们。”
容音想了想,脸再次燥热起来,是啊,明日那些人会怎么说自己呢?不过,她哪有这般容易认输的:“我想你还是该担心下别人会怎么说你,他们,最多以同情的目光来看我,想我遇到了一个色急的别出心裁,要野合的丈夫。”
邢律歪头一笑,再缓缓摇了摇头:“我发现容音你有时候真的大胆,什么话都说的出来,”转而他故作邪恶与孟浪地看着容音,压低了声音,凑近她,在她耳边轻言,“难道,你就那么有把握,我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咳……”容音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目光溜了溜,“呀,兔子该好了吧!”
邢律再次笑了,或许,他是真的满足了,这样的生活,与她一起,相伴到老。他暂时,真的不敢要求太多了,因为他怕,求的太多,反而就一样都没有了。
“音音,我带了马奶酒的,你要喝么?”邢律从旁边,变法似的拿出了一个瓶子和两个杯子,却再次借着火光看到容音的脸红了,的确,他是故意的,提醒容音,某夜发生的一些事,他唇角上扬,“音音,你的脸被火给烤红了么?要不要坐远一点?”
容音当然听出了他的戏谑,是,她回想起了,那一个同样宁静的夜,那几杯醇厚的马奶酒,以及那一个淡淡的吻。
“没事,坐得近才暖和,而且新婚夜,脸红些,也好弥补我今天执意不上胭脂。”容音嘴硬道。
邢律眼睛倏地睁开了些,却明显是故作的惊讶:“呀,音音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夜了。”
容音剜了他一眼,决意不再说话了,反正说不过眼前这人。
邢律看样子,也知道够了,不再逗她,用小刀,将兔腿割下,递到了容音面前:“只能用手了,将就一些。”
容音一把夺过兔腿,正在饿时,正在不知所措中,这兔腿当然就是发泄了:“你看我像那么讲究的人么?”
邢律又是笑了,他,的确是多虑了。
将酒斟满杯子,邢律坐到了容音身边,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天。
“在想什么?”容音狼吞虎咽完,舔着手指问道。
邢律却还是不说话。
容音看着他轮廓深邃的侧面,也跟着安静了,接着,又强自笑了,拿起地上斟满马奶酒的杯子,塞了一只在邢律手上:“喂,你这么安静,该不会是后悔娶了我吧。”
邢律低眸,看着手中的杯子笑了:“是,我后悔了,娶了你,就像是娶了一大堆麻烦。”
容音知道他在说反话,倒不是她自恋,或是自我感觉太好,而是眼前这人,估计什么叫后悔都不知道。
可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娶了自己,确实是娶了一大堆麻烦。
打出蛮横的幌子,容音横了一声,冷笑道,“再后悔也没用了,你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强自抱到这荒郊野外,你是已经说不清楚了!还是跟我喝了这杯交杯酒,从了我吧,我会好好对你的!”
邢律惊讶地抬眼看着她,正好撞上她些许得意的笑颜,或许,眼中没有得意的情绪,却能看到她的坚定与不悔,交杯酒?“你确定?”
容音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手弯了过去,然后再穿回来,将杯子递到自己面前,却不忘提醒他:“喝,快喝!”
邢律缓缓顿了下,却终是将杯子也送到自己面前,与她同时饮下了这交杯酒。
杯子离唇,四目相对,邢律那幽黑的瞳,似含了一个又一个漩涡,像要将容音裹了进去般,可短暂的呆滞后,容音便及时地逃离开来,撤出了自己的手,在地上搜寻,摸出了那个酒壶,道:“来,我们继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日,不醉不休。”
邢律在旁边默默相陪,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不说话,只是喝。
如果人想醉的话,或许,真的是很容易醉的,何况是酒量并不怎样的容音,只不过一会儿,容音的眼神便不再那般清晰了,她脑子昏昏的,两行泪,却顺着绯红的脸滑下。
她缓缓倒在邢律肩上,一抽一抽的,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或许是火堆升腾起的热气熏了眼睛吧,她迷迷糊糊地想,既然是这个原因,那就安静地流吧,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又不受控制地展现了或许更真实的原因:“其实,邢律,我真的好不甘心。”
“为什么?”邢律感觉到她的泪坠落在自己肩上的细微触觉,心内不自觉泛起了怜惜。
“为什么?是啊,我觉得我特别无能,”容音这个时候已经回过味来,发现自己刚刚说了句怎样的话,可被问及,只有借着酒,傻笑着,瞎编一气,“我明明还打算唱穿越必唱曲目,明月几时有,我还打算抚筝,奏沧海一声笑的,可都没有给我机会。我穿越来,特别不值。”
邢律当然知道她在胡说了,却没有更深地追问,只是在地上细细找了找,找到片阔草叶,放于唇边,缓缓吹出了悠扬却不失豪气的调子。
容音笑了,却是带着很安静的笑意,在一遍又一遍反复着的沧海一声笑的音乐中,渐渐闭上了眼,随后就沉入了梦乡。
又是过了好久,邢律才将已经软了的叶子拿离唇边,将容音往身边紧了紧,看着她还挂着泪珠的睫毛,轻轻叹了口气。音音,我们接下去的路,能好好走么?
这夜,渐渐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