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儒冲廖氏点点头,自己先从侧面回廊出去,找到管家,让他预备春天两老出游的事。
管家应了出去后,贾儒就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廖氏院子不远的地方徘徊着。
一会看到两个婆子从大厨房提来两个点心盒,一会又看到传了盥沐用的巾、帕、钯镜、香粉等物进去,便知里面两人中定然有人哭了,所以才会重新净面整装,心中更加焦急。
贾儒强令自己到别处去逛逛,省得冯夫人回去的时候一不小心窜进去失礼,便漫无目的地走着,逛到了西边小花园里。
因现在除了几枝梅花之外,园内也无甚花树可以观赏,贾儒已经许久不曾过来了。今日也是无意中走到这里,却顶头看见一个粉色的小团子正坐在那地下哭呢!旁边一大一小两个丫头,都在那里柔声哄劝着,可小丫头不但止不住哭,还越哭越大声了。
地上还有前几天积的雪没扫净呢,这么窝在那里,就算没受风也得着凉。贾儒连忙走上去,看孙女是不是磕着碰着了,见她身上也没什么狼狈之处,就单只是打雷下雨不住声,便把她搂在怀里柔声问道:“b儿宝贝这是怎么了,金豆豆掉了一大盆喽!”
贾b不依地瘪嘴瞪了祖父一眼,立刻收了泪,却还抽抽噎噎的,喘几口气就得打一个嗝,配上红红的兔子眼,十分搞笑。贾儒忙忍住,听她撒娇地哭道:“刺刺扎我……”
“刺刺?”贾儒学舌一般地确定了一下,见孙女点头,仍是摸不着头脑。贾b哧溜一下跳下贾儒的怀抱,拽着他的襟摆往一个堆着枯枝败叶的角落里拽,“……在这里!”
“刺猬?!”贾儒很吃惊,自家花园子里居然还有这东西?而且正呼呼打着呼噜的小刺团子还不只一只!
不过这年头野生动物还是挺多的,院子里有蛇有蝎子都不奇怪,有两只刺猬也好像也挺平常的。就是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找着的,这里这么偏,这刺猬的颜色跟枯叶还那么像……
见贾b一副愤怒委屈的样子瞪着那只刺猬,其实不过是被扎下了小嫩手而已,连皮都没破。
他有些好笑,忙哄她道:“刺猬是好宝宝,刺猬怕冷冬天要睡觉觉,你去打扰它睡觉,它自然要生气扎你了……b儿不气不哭了……呵呵,你也够淘气的了!眼看着它背上有刺,你还拿手去摸,你们两个丫头也不知道拦着小姐……”边说边想,其实刺猬肉还是挺好吃的……
贾b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乖乖跟着祖父回到她自己房中,听他讲些刺猬的习性,还有有关刺猬是地仙的一些传说(虽然是迷信,但是我小时候也听姥姥讲过,很多刺猬都是‘过路仙’哦!)。
贾儒此刻的心情倒轻松了些,也不再急切于不能第一时间知道真相了。反正女儿、外孙都是好好的,俗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冯夫人定是有了定论才亲自过府来的。当房中只剩贾儒夫妻两人之时,廖氏果然给他细细地说明了原委。
原来冯劲楠未成亲之时,府里妄想攀上高枝儿的丫头有一大半都把目标定在了他的身上。这倒无可厚非——
冯士灿比贾儒还年长几岁,冯夫人又是成精的人;冯大哥的老婆那样厉害泼辣,他房里的妾室通房各个都被她整治过,冯劲柏虽然骂她善妒,又不能真的休了她;长房的两个孙子倒好,就是还小些,后来大些的那个还死了,小的更指望不上了。对于这些年纪大到已经快要放出去的丫鬟来说,还是冯劲楠最合适了。
冯夫人也知道丫头们的意思。她打了几个丫头,见她们都死撑着不承认,也无奈了。
这些丫头也不是傻的,隐约知道是为了这样的事,谁认了谁就没了活路了,挨一顿打总比被赶出去强吧?平日里有嫌隙的趁机还互相陷害抹黑,一句句编得言之凿凿的,把事情弄得更纷杂繁乱了。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当时引起贾敉早产那碗补汤的经手人——厨房的五嫂子是用惯了的,这么久都没出过事,况且当时厨房也不止一人,都能证明这碗汤拿出厨房的时候是没有加过料的。那么就只有贾敉院中茶房的人了。
茶房那天当班的原本有两个,不过其中一个她哥哥有事接了她家去;只剩了一个,是贾敉院中的一个小丫头,今年已经12、3岁了,小时候因发烧烧坏了脑子,行事说话就跟五、六岁小女孩似的,不过规矩还是不错的。大家都叫她二丫,见谁都是笑呵呵的。因她娘是冯家管库房的管事娘子,她爹也有些体面,她又是这个模样,也没有人怀疑是她干的,都知道她是被人利用了。
但是这个利用她的人就不好找了。二丫脑子笨,让人特别放心,满府里各院主子丫鬟跟她都能玩笑上两句的。就是单算对她比较照顾的丫头也有好几个,这范围就大了。
冯夫人觉得此事冯大嫂很有嫌疑,就算不是她做的,多少也跟她有些关系,毕竟她当时探头探脑的样子实在可疑。但是婆婆怀疑自己的儿媳妇陷害另一个儿媳妇,若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这名声可不好听得很,她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凭冯大嫂的脾气,定要大哭大闹地吵嚷起来的。
冯大嫂这人有一个大破绽,那就是她一旦喝醉,就会唠唠叨叨说个不停,“酒醉吐真言”,她再醒过来还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所以冯大嫂平日极为注意不喝醉酒,甚至连到外边赴宴喝酒时从来都是轻轻抿一下装装样子,在婆婆面前时就更小心了。
冯大嫂跟人都说她喝酒长疹子,冯夫人却在无意中知道了内情。十五那日就以赏月为名设下女眷小宴,把两个儿媳妇都叫了过来。贾敉只坐了一阵就被冯夫人使眼色先告退了;冯大嫂留在这里给婆婆斟酒说话,却不妨多吃了几块冯夫人的心腹给她夹得醉酒鸡。
做这鸡用的是最陈度数最高的老酒,虽然没什么酒味,但是后劲十足,醉人是很容易的。冯大嫂不一会就着道了。冯夫人自然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
“……那日在产房的时候,儿媳妇就看见啊,就二弟家茶房里那个小丫头,呵呵……小时候发烧烧坏脑子的那个傻丫头,在那里急得不行地想要把碗藏起来呢!一定有猫腻……呵呵,就她这傻子脑袋能有什么计谋?懂得帮人掩饰,一定是亲近的人了呗……我盯了她好些天呢,果然看见她跟花房的管事……嗝……丫,丫头发了一大通脾气。那花房的丫头是二等的……傻丫头不过三等,平日里对这些比她等级高的姐姐们都恭敬着呢,若非……若非那花房的丫头求她做了什么事,怎么会任她这样?我就去打听了这个丫头……呵呵……果然是二弟成亲之前刚从那房里调走的丫头,名字叫水秀,在婆婆和二太太面前都乖巧得很呢……嗝!我就说吗,凭什么她冯贾氏就那么命好,有好爹娘好哥嫂好家世不算,丈夫只有她一个,还能生儿子……总算让你也不痛快一回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哈哈哈……”冯大嫂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笑,冯夫人早已气得浑身颤抖了。
她也不继续听冯大嫂的混账话了,只让身边的人立刻把她捂着嘴送回她自个房里去,以‘在长辈面前失宜’为由给她禁足了半月;又不声不响地把那两个丫头都指个错发配到庄子里配人去了。
原来,这水秀早已倾心冯劲楠,好不容易花了许多工夫调到他的房里伺候,才做了一年,冯劲楠的面前还没去过两回呢,就因为冯劲楠要娶亲、她长得太媚被冯夫人调走了。这丫头这个气啊,但是贾敉是个外柔内刚的,她小小试探了几次,也没占着什么便宜……想着反正贾敉总不能一个人霸占着冯劲楠,总会有机会的,她才按下心……
她一面奉承着冯夫人和贾敉,一面又糊弄着让原来一处伺候的关系不错的傻丫头帮她下手打掉贾敉的胎儿……
这么大的月份流产,对母亲的伤害是巨大的,她以后还能不能生得出孩子来就两说了,那还能阻止丈夫纳妾吗?二丫在贾敉茶房里领差,每当贾敉的补药没有及时吃,凉了时总会拿到茶房里去热的。谁知从六个半月到八个半月这两个月间,贾敉竟食欲大开,每次补药一来就吃光了。那次还是因为补药端来的时候她正睡着,一醒过来看见就让人热热吃了,所以才会让孩子顺利成活。
二丫虽然头脑简单,却知道好歹,见水秀姐姐给她的药二太太一喝就早产了,也知道有问题,连忙就想掩饰。然而还是被发现了……
“都拉出去配人了?”贾儒面无表情地问。廖氏点点头。
见廖氏脸上又布满了泪痕,贾儒才柔下声音劝道:“找出凶手就好了,敉儿和外孙这下都不用担惊受怕防着奸人了,你还伤心什么?应该高兴才是。”
廖氏抽噎道:“我只是心疼女儿……摊上这样一个嫂子,日后还有的是气生呢……”
贾儒轻轻叹道:“老人走后,冯家也是要分家的,咱们无需替她太过担忧,将来自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谁还管得了谁?其实劲柏这孩子也是个好的,原来我们多亲近来着?他还帮我管过棋社呢,现在都疏远了,也是从他娶了这个填房之后……”
“老爷说的是。不过我也想过了,女婿是要做官的,房中始终没有一个半个人,这看着也确实不像。现在他和瑞哥儿都在准备散馆考试,还不能分心;等过了这几日,就让敉儿给秋蕙、冬青两个里选一个开脸吧,自己带过去的还放心些……”
贾儒攥着那盏微微冒着热气的茶,久久没有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