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何日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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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忧心该如何将蔺寒川已死的实情告诉殊颜,生怕她知道之后无法接受。但,藏着掖着瞒着也终究不是办法。最后,在殷心也甚觉为难的暗示之下,殊颜到底是知道了一切。

众人皆以为她会因着这噩耗哭得死去活来,可她却没有。

她只是要了手谕出宫,一个人去了那京师最富盛名的“蜜味斋”。

殊颜手里捧着琥珀核桃酥,看着那“蜜味斋”外头已经抽了新芽的老槐树,眼也不眨一下。

以往,每一次相约,蔺寒川都会先到这蜜味斋,买好她最喜欢吃的甜食,在老槐树下等她。见面之后,看她兴高采烈地将甜食全都吃掉,他也会很是惬意,犹如满嘴甜味的是他。有时,他还会作势要与她争抢,看她急得哇哇大叫,他会笑得特别开心。甚至有一次下大雪,他也固执地等在树下,一连等了好几个时辰。

就连前往广西凤凰城之前,他也还买了她喜欢的蜜炼乌梅糕和琥珀核桃酥,并且专程预付了银子,交代蜜味斋的老板每月初一十五定要做好她喜欢的甜食,方便她直接就拿走,不必在外头辛苦排队。

她还等着他回来,用一整车的甜食做聘礼,娶她过门呢;她还等着他回来,用那摇着桐骨扇的手,亲自夹起一块又一块的乌梅蜜炼糕,喂到她嘴里,用那老喜欢作弄人的声音问她是否好吃;她还等着他回来,轻轻吻她的唇,与她一同分享那甜甜的浓情蜜意。

可如今,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他却已经是回不来了。

殊颜捧着琥珀核桃酥,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就如同他平日里一样,把那些好吃的甜食接连不断塞进她嘴里,看她明明塞不下却还是贪多的模样。可而今,明明满嘴都是甜味,可她却只觉得像黄连一般苦,直到那包核桃酥全都塞进了嘴里,她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眼泪像是绝了堤的洪水。

在那被塞得圆鼓鼓的两腮上,有两行清晰的泪痕在爬动着。

一如那心间骤然裂开的伤口。

她最终吞下了那甜如蜜的糕饼,多希望落入的是他的腹内。

在那老槐树下站了整整一宿,第二日,她红着眼回到了宫里。一夜之间,她像是飞速长大,往日那个天真单纯的四儿,随着蔺寒川的死,也一并死去,成为了回忆中的一道模糊影子。她默默地收拾好了行装,执意要亲自去广西凤凰城,将蔺寒川的尸体给找回来。

没有一个人放心她就这么去广西,可是,众人也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的脚步与决心。商议之后,殷心与唐子搴决定亲自陪着她走一趟,去将蔺寒川的尸骨给带回来。

是谁说,当一个人死去了,就最好当做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山高路遥,不容易再回来,这样,就会让自己没那么伤心,这样,就会让自己没那么颓废。可是,为什么她却不一样,她不管他是去了哪里,即便是天涯海角,即便是碧落黄泉,她也想要去把他给找回来。

她怕,她怕自己真的找到他,她怕,她怕自己再也找不到他。

待得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殊颜抱着包袱站在独倚殿的台阶上,有些傻傻地望着天。如今正值暖春,天际斜斜地掠过了几只燕子,啾啾地啄来春泥,在那朱红色的大殿屋檐下筑着巢。

“我想,他根本就没有死,他只是不高兴我那封开玩笑的书信,要让我亲自去广西向他赔礼道歉才肯回来呢。”沉默了好久,她垂下头,终于开了口,说的也是莫名其妙的言语,平白让人觉得心酸。“他只是想要作弄我罢了。”

素衣并不搭腔,只是站在她的身后,将手轻轻搭在殊颜的肩膀上。

殊颜而今的心情,她是深有体会的,那一段满是噩梦的日子,她至今仍觉得像是前世的记忆,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一旦进去,便是只能如困兽一般在里头辗转,再也出不来了,想要忘记,却已是烙在了骨髓之中。而幸好,幸好那一切是个谎言,只是一个为了掩饰身份而打造出的谎言,所以,她宁愿自己是被欺骗,被蒙蔽,也不希望那恶梦中一次一次重演的场景变成现实。

殊颜抓住素衣的手,再次仰起头看天,使劲地眨眨眼,像是要眨去那已渐渐模糊了视线的泪水。

“衣姐姐,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当日七哥死时,你为何会说自己是在做梦。”她咬了咬唇,顿了下,像是在思索什么,好一会,才无力地继续那未说完的话:“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梦太长,怎么也醒不过来。”

素衣还是不说话,只是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朱祁钰。

朱祁钰的神色因殊颜那突如其来的言语而显得有点不自然的尴尬,对于素衣的目光,他回以歉然的眼神。

眼波流转之间,便已是有了全然的默契,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任何的解释。

“姐夫,四儿可以求你一件事么?”殊颜并不明了素衣与朱祁钰之间那些不为人知的纠葛,她转过身,直直走到朱祁钰的面前,低垂着头轻声询问。

朱祁钰低头看着她,那一向笑得鬼灵精怪而今却甚为憔悴的脸游戏和旁人读不懂的伤心,那突如其来的历练在一夜之间使她的眼神添了一抹沧桑,令人动容。“你说吧,只要姐夫做得到。”他叹了一口气,胸腔顿时涨满了酸楚的滋味。

“倘若——”殊颜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狠狠坚定自己的决心,没有再堕泪,只是红透了那一双向来慧黠的眼:“倘若我真的只能带着他的骨灰回来,请姐夫为我主婚,让我抱着他的牌位嫁给他。”趁着朱祁钰因她的言语而怔住那一瞬,她笑了,笑得从未有过的凄凉与哀伤:“蔺寒川,他答应过要娶我的,而我,尹殊颜,也答应过要嫁给他的。”

朱祁钰心酸地看着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轻轻点头应允。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殊颜,那么像是当日的素衣,倘若到了那注定的一日,他拗不过宿命的强悍,他不相信素衣真的会如当日答应他那样,好好地活下去。

太深的情根,是一种罪孽。

他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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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颜与殷心、唐子搴一起离开京师,前往广西以后,宫闱之中像是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静得让人只觉更加森冷,更加寂然。内廷向来是个是非之地,千百年来因争宠而明争暗斗不断,但如今却是没有争宠,只有那不知会从何处降临的灾难引发的惴惴不安。

但幸好,这寂寞深宫之中,还有朱见济那天真无邪的笑声,为历尽了艰辛的朱祁钰和素衣平添一分安慰。

自从上了书房之后,朱见济对于课业极为认真,他像是已经知道了自己被寄予了怎样的期望,平日里显得极为乖巧,就连进士出身的于廷益也不时称赞他天资聪颖。

自从殷心与殊颜离开之后,素衣是怎么也不放心朱见济一个人住在端敬殿的,便让朱见济搬来了独倚殿同住。

临波水榭那六角屋檐上搭着宝蓝色的琉璃瓦,岸边的垂柳与水上的栏杆相映成趣,再加上水池里那觅食的锦鲤 ,更显得此处清幽雅致。

素衣斜倚在临波水榭的软榻上,初夏午后的艳阳甚是红火,令人忍不住昏昏欲睡。最近以来,她也越发觉得自己体内的寒蛊肆虐得厉害,即便是站在阳光下,也冷得不住打颤,如今这天气,人人都热得汗流浃背,可她,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却是非要裹着凉被,才能稍稍觉得温暖一点。

然而,这样的情况,她是不敢让朱祁钰知道的。

朱祁钰近日以来一直忙于徐州与凤阳赈灾之事,废寝忘食,一日早朝后,竟然突然毫无预兆地吐了一口血。

朱祁钰体内有蛊,素衣忧心是寒蛊开始反噬,便让韩赵燕齐过来看看。韩赵燕齐看过了之后,不以为然,只说是寒蛊已经完全抑制了血蛊,吐点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至于寒蛊的反噬,仔细算算,也大约还有些日子。朱祁镇身上的食髓蛊历经两年多,终于给解了,韩赵燕齐便坦言想要就此拜别,回灵藏去。

就在临走之前,韩赵燕齐看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真的语出关心,破天荒的嘱咐素衣,说朱祁钰体内的寒蛊一旦反噬,那么,势必带来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让她早日做好心里准备。

素衣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多谢他的好意提醒。

以后将要遭遇怎样的灾难,她早就已经有所觉悟了。只要能够保住他的性命,即便再苦,也不苦,即便再难,也不难。

“母后!”

就在素衣望着无云的天际若有所思之时,朱见济蹦蹦跳跳地跑过竹曲长桥,越过回廊,手上兴奋地扬着几张薄薄的宣纸。待得他跑到了跟前,素衣才看清,他那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汗水。

“跑那么急做什么?”

素衣起身轻笑,一旁的宫娥连忙给递上汗巾,素衣亲自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有撩开他额际汗湿

的发丝,拿过圆扇轻轻摇动,为他扇凉。

“于太傅前几日因病告假,儿臣本以为今日又是王太傅来授书,不想,于太傅竟然带病前来授课。”朱见济看起来颇有些兴奋,因那细细而来的凉风惬意的闭上眼。于他而言,同为太傅的王文和于廷益,态度也是有所差别的。在他眼里,阁臣王文仅仅是个学识渊博的太傅,而少保于廷益,却不仅仅只是一个太傅。

素衣见他似乎没有热得那么厉害了,才端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冰镇酸梅汤,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道:“看来,见济很喜欢于太傅么……”

“那是当然,于太傅和父皇一样,也是个大英雄呢!”朱见济眼儿闪亮亮的,口气不无崇拜。在他的眼中,于廷益即便是严厉,他也心悦诚服,毕竟,他可曾经听朱祁钰说过于廷益的诸多事迹呢!接过冰镇酸梅汤,大口大口地鼓咚咚灌了下去,他这才舒服地喘口气,有点邀功似的继续说:“今日,于太傅教儿臣诵读《小雅·鹿鸣》,说君臣之间定然要守礼有序,关系融洽,决不可循礼自制,纵酒失德,儿臣诵读得极快,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全都读熟了。”末了,他将手里的几张绢宣,像是献宝一样递到素衣的手里,半撒娇地询问:“母后你瞧,儿臣的字可有进步?”

素衣接过那几张绢宣,仔细看了看,虽然字写得还有些歪歪扭扭,但就一个三岁的孩子而言,已经实属难得了。“见济这字,倒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她点点头,轻轻夸了一句,可接下来的言语却是让人笑不出来了:“以前看起来像是蚯蚓在爬,现在看起来,一笔一划都像是青蛙在跳。”

朱见济一听这话,原本又几分得意的笑脸一下子就沮丧了下去。他虽然年纪小,可是却听得出来,不关事蚯蚓爬还是青蛙跳,都不回是一种称赞的言辞。

一阵凉风迎面扑来,素衣却突然嗅到那几张绢宣上的墨香里似乎是有什么古怪。

“怎么,母后开几句玩笑都不行么?”她不动声色地望着朱见济,将他不留痕迹地支开:“母后再好好看看你写的这些字,你去文渊阁请你父皇过来,也一起看看吧。”

眼见着朱见济兴奋地一路往文渊阁而去,素衣才将那几页泛着墨香的绢宣凑到鼻前,细细地嗅着,分辨着。

这墨香初初嗅来之时,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但若是仔细些,就会发现,那香味浓得有些过分,墨粉的香味之下掩盖着的分明是飞燕草汁水的味道。

没错,这飞燕草便是可以致命的剧毒!

飞燕草毒性极强,产于海西女真部落的莽哥河畔,海西女真人往往也只是采来熬煮出汁液,涂抹在箭头之上,用以狩猎。因为毒性太强,还从没见过有人敢直接捻出汁液使用。

澄澈的眸中凝结出冰冷的光芒 ,素衣眯起眼,将那几张绢宣捏得紧紧的。若非她生于长白山那天寒地冻的地方,曾经见过女真人使用抹了飞燕草的箭捕捉猎物,她也决计不会想到,这样的毒物会出现在内廷之中。

倘若她没有猜错,定是有人在书房的荷鱼朱砂澄泥砚里下了飞燕草的汁水,想通过朱见济平日里的不经意接触,而让剧毒慢慢侵蚀朱见济那年幼的身体。

能想到以含有飞燕草的墨汁下毒这种怪癖的方法,那么,她敢肯定,这下毒之人必定不是内廷之中的人,即便与以往那下蛊的人不是同一个,也定然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才能找的到这产于海西女真部落的飞燕草。

这一次,她要好好把握机会,不仅仅是一举揪出那下毒之人,她还要将那下蛊谋害朱祁钰的人也一并给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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