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番外:钰蕴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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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很闷,心跳得越来越剧烈,好像每一次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一般。全身上下烈火烧燎一般的疼痛,从五脏六腑蔓延到肌体骨髓,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如此的炽烫炙灼,如同有一只手,生生地从腹部挖进去,似乎是要一气掏空他身体里所有的东西。他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却似乎有千斤重,想要伸手抓住身边的什么东西,可却没有一丝力气,连指头也没办法动一下。他想要睡,可是那疼痛却让他无法入睡,他想要起身,可那疼痛却让他浑身无力,只能这么恹恹地躺着。

床榻边来来往往的,似乎聚集了不少人。以往,这里总是很冷清的,除了那些表情木然严守在院落外的大内锦衣卫,他也就只见过父皇派来侍奉的那几个宫娥内侍,极少有机会看到其他的陌生人。

他的世界,仅仅就是这么一方院落。

他时时在想,那院落之外是怎生的一番情景?会不会是一方更大的院落?更大的院落之外呢?是否还是院落?好几次,他想攀着墙上那斑驳的藤蔓,骑上墙头看看墙外的世界,可是,思来想去,终是作罢。

教他读书习字的太傅说,他是皇子,说话做事自要有皇子的模样,决不能像贩夫走卒家的孩子一样没规没矩,不仅不能蹲在花园里挖蚯蚓挖得满身泥,也不能随随便便趴在地上看蚂蚁打架,更加不能妄想攀上墙头,因为,这样的举动父皇是绝不会喜欢的。他不知道什么是皇子,也不知道什么是贩夫走卒,可是,他很羡慕贩夫走卒家的孩子,因为他们可以肆意地挖蚯蚓,可以整日整日地看蚂蚁打架,可以任凭高兴地攀上墙头,甚至是越过那道墙,而且,也应该没有神情严肃的太傅整日在耳边唠唠叨叨。不过,既然父皇不喜欢他做那些事,那他便就不做。于是,他只能每日坐在书房里,一心一意跟着太傅学对弈,描丹青,诵诗词,偶尔在闲暇的时候仰头望着掠过天际的的飞鸟,羡慕它们有一双翅膀,可以随意飞翔,自由自在。

虽然今日是中秋节,可这样的佳节,大家不是都应该与家人团聚么?怎么会突然聚集倒这里来,把这原本冷清的地方弄得这么热闹?

昏昏沉沉中,他感觉到,似乎是有人拧了冰凉的湿巾子覆在他的额头上,却还是不能缓解那焦躁的灼热与疼痛,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号着脉。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那只抓住他手腕的手松开了,一个苍老却也怯生生的声音在床畔响起:“回禀皇上,剧毒已经蔓入了肺腑,恐怕已是回天乏术……”

回天乏术的意思,他懂,太傅之前有教过,可是,这回天乏术指的是他么?

他为何会回天乏术?出了什么事?

强撑着睁开眼,他一眼就看到满脸泪痕的母妃靠在父皇身侧。“皇上,钰儿他是吃了你派人送来的应节糕点,才,才——”母妃哽咽着,似乎是有什么要说,却又说不下去了,伸手捣着唇,泪水扑簌簌地滑落。最终,忍不住失声痛哭,哭得那般伤心欲绝,那般肝肠寸断。他长这么大,从没有见过母妃哭成这样。

那些糕点怎么了?虽然太过甜腻了,他并不太喜欢,可那些糕点都是父皇派人送过来,他心下高兴,便也就很努力地吃完了。

可为什么吃完糕点之后,他会觉得如此难受?!

“彻查尚膳监,把相关的人通通给朕下到诏狱里去!”父皇的脸色很难看,咬牙切齿地吩咐着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眉头紧紧皱着,几乎蹙成了一个死结。

“父皇……父皇……”他急急地喘息着,有气无力地开口,嗓子干涩得几近疼痛,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有粗糙的砂纸一寸寸摩擦而过,只能让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叫,没了平日的中气十足,可天真的面庞上还带着期望被称赞的笑容和憧憬的光芒:“钰儿……已经能背《尚书》了,您说过……只要钰儿能、能背完《尚书》,您、您今年年夜……就陪钰儿和母妃一起、一起守岁……对么……”

他记得,父皇曾说《尚书》是上古帝王之书,并与他打赌,承诺他要是能一字不差地将《尚书》背下来,便陪他和母妃在除夕夜一同守岁迎新。他日诵夜诵,花了不少时日,才能将那28篇古奥迂涩的誓、命、训、诰通通倒背如流,此时此刻,见到父皇,他当然急于要兑现承诺。

“对的!对的!”父皇忙不迭地坐到床边,紧紧抱着他的身子,手止不住的颤抖,好像是在努力压抑什么情绪。

他傻傻地笑,随着言语,小脸越发的苍白,声音也越来越虚弱低微:“那、那钰儿现在……就背给您听……好么……”

“好,好!”父皇咬紧牙,点点头,将他抱得更紧了,眼里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动:“钰儿,你背吧,父皇听着呢。”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他开始努力地背着那拗口深奥的字句,从《虞书·尧典》开始,可越背越觉得无力,越背越觉得困乏,那些疼痛也似乎成了身体和直觉的一部分,深深镶嵌的身子里,怎么也分割不开。背着背着,他也不记得自己背到什么地方了,整个意识又混沌模糊了起来。

隐隐约约的,他又听见了母妃哽咽的哭声,还有父皇压抑着痛楚的低声劝慰,忽远忽近,近时,像是即在咫尺,远时,又像是相隔天涯。他不明白母妃为什么要哭,他只不过是病了,吃了药,休息几日应该就会好,为何要如斯担心呢?

他疑惑不解,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半梦半醒着,直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静了下去。

似乎是静了很久,那种静就像是他一个人被遗弃在了渺无人烟的荒芜之地,他大声呐喊,可周围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却连自己的呼喊声也听不见。

“姑姑,这个小哥哥怎么了?”

突然,一个甜甜软软的声音传入耳中,一只小小的手揭掉了他额头上已被体温烤得发烫的湿巾,柔嫩的掌心带着凉意,极轻极慢地抚过他的额头,像是一脉舒爽清凉的冰泉,缓缓地漫过他的身子,奇迹般地冷却了那灼烧的疼痛。“他的额头好烫好烫,是不是生病了?”

“他快要死了。”

极冷冰的女声,像是一把冰珠子撒过来,铺头盖脸散了他一身,无孔不入地融化在肌体上,针刺一样,让他瞬间便惊惧了起来。

他快要死了?!

真的么?

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以后不是就再也见不到父皇,见不到母妃了?

那么,她们又是谁?

她们怎么会知道他要死了?

她们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他的寝房里?

难道,她们就是阎王派来的牛头马面,勾魂厉鬼么?

他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记起自己之前曾经趁着太傅不留神,偷偷地看过《搜神记》、《山海经》这类被斥为闲书的典籍,知道那些鬼怪都可以幻化做人形,会吸人魂魄,食人血肉,顿时紧张得连原本无力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捏紧被褥,生怕自己一睁开眼,便看见那狰狞可怕的鬼相,被勾了魂魄,入了幽冥。

“姑姑,什么叫做死?”耳边,又传来了那童稚清脆的甜软嗓音,细细的,像是一条线,莫名的牵动了他的心弦。怎么鬼的声音也可以是这样甜甜的?在他的认知里,他以为,鬼的声音不是都该像那个“姑姑”一样,冰冷无情,令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么?!

“死就是——”像是有点为难,不知该要怎样阐释才好,“姑姑”的声音明显顿了顿,原本冰冷的嗓音里添上了一丝宠溺的笑意:“死,就是睡着了,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睛,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那细细的声音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接着,问的又是那种让人难以阐释的疑问:“姑姑,人为什么会死呢?”

“姑姑”话语中的笑意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那小人儿无心的一句话给勾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余下的只是硬气的冷漠。“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老天要谁死,谁就得死,没有为什么。”到了话尾之处,蓦然沾染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凄怆。

那凉凉软软的小手又抚上了他的额间,这一次,她是在体贴地为他擦拭着潸然而下的汗,可似乎是以前从没擦拭过,她的手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姑姑,人死了,还会不会痛,还会不会生病?”

“傻丫头!”或许是她的无忌童言太过于稚气,“姑姑”又忍不住被她给逗笑了:“人死了,化作尘土,哪里还会再痛再生病?”

“可是,这个小哥哥看起来好像很痛呢。”那一双清凉的小手还在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额间的汗,浑然不知自己是令他汗流不止的罪魁祸首。她的衣袖扫在他的脸上,痒痒的,却也带着淡淡的香味,可他却全身绷紧,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她很认真地擦干了他额间的汗,说了一句让他几乎想一跃而起的劝慰话:“小哥哥,你很痛么?没关系,死了,化作尘土了,就不会再痛了。”

他心里一沉,全身绷紧的弦好似突然就断裂了,误以为是厉鬼要勾他魂魄了,惊惧之下,再也撑不住了,赫然睁开眼!

眼前是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灵动的眼儿衬着红艳艳的嘴唇,显出天真无邪的光晕,尤其是眉间那不知是用什么画出的殷红莲花,似乎能发出微微的红光,艳丽夺目,却也透着一分诡异。那小人儿一身白色的衣裙,如同壁画里观音座前的小仙女,近乎剔透的玲珑。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睁开眼,微微抿着唇,也不惊慌,反倒是挤出一个甜甜的笑,露出颊边的两个梨涡,煞是可爱。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小仙子一般的可人儿,闹不清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不是鬼,好半晌,才用尽所有力气,忍住那翻搅一般的剧痛,哑着嗓子挤出断断续续的四个字:“我……不……想……死……”

是的,他不想死,他舍不得他的母妃,舍不得他的父皇,他宁愿痛,哪怕就这么一直痛下去也没关系!

他想要活,想要活呵!

“姑姑,这小哥哥说他不想死!”那可人儿退后一步,拉住“姑姑”的裙摆摇晃着,软软呢哝中带着哀求,“姑姑,你救救他罢,让他不用痛,也不用死,好么?”

那被称作“姑姑”的女子一身血红的衣裙,很瘦,却也很美,可是,那种美与那可人儿纤尘不染的纯净截然不同。她全身上下带着一种诡异的妖魅之气,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眼,仿似能摄人心魂一般。

“求你……救……我……”此时此刻,虽然他并不知道她是谁,有甚来历和本事,可似乎是被那可人儿的哀求所感染,他也本能地向她求救。

“救你?!”那红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眯起眼,细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这次径自蹲下身子,换了一副淡笑的面孔询问那个一脸担忧的可人儿:“丫头,你想救他?”

那可人儿垫起脚尖,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他那满头汗的模样,童稚的小脸上显出了很认真的表情,就连那点头的动作也格外慎重,使得他那火烧火燎一般的心底突然没由来的一阵感动。

“可惜,但凭我一个人,没办法救他呢!”红衣女子挑起眉,兀自摇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他那明显失望的脸,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诡异,让人嗅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不过,丫头,你如果愿意帮我,我倒是可以试着救他。”她轻轻拍了拍那可人儿的脸颊

“真的么?!”那可人儿眼睛一亮,原本的沮丧一下子就消失了,登时有些急切地扯住她的裙裾:“姑姑,我要怎样才能帮你救这个小哥哥?”

红衣女子并不急得答话,反倒是站起身子,步履款款地走到床边,居高临下,以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眼光扫过他满是冷汗的脸,就像是得道飞升的仙人,在云端冷眼看着世人,看他们在爱恨嗔痴中翻滚,脸上的表情从容至极。片刻之后,她才开口,“你不想死,对么?!”

那烈火烧灼的疼痛感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汗如雨下,干涩的嗓子连话也挤不出了,只能咬住干裂的嘴唇,用最后的力气极轻缓地点头。

“若是丫头救了你,你的命便是她的了。”红衣女子微微俯下身子,靠近他那稚嫩的脸庞,声音倏地压得有些低,将这原本是出于仁慈与善意的解救,硬生生扭曲成了一场诡谲的交易。“以后,她要你怎样,你就必须怎样,你能做得到么?”

年少的他并不能分辨这所谓的“她要你怎样,你就必须怎样”背后所蕴含的谋算,并且,在这样的时刻,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比任何事都来得强烈,来得重要,他再次点头,因那侵袭的疼痛而饱受折磨,已经濒临昏死了。

“你该要记住,倘若你日后做不到,想要反悔,我能让你活,也能再让你死!”红衣女子目光犀利如剑,透着杀意,说完了该说的,这才拉过那白衣的可人儿,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吐出一颗亮晶晶的珠子,而后,红衣女子步履盈盈走到桌案前,执起桌上那上好的黑胎哥窑茶杯,面无表情地将那早已经冷掉的茶水给泼到窗外,接着,她又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以尖细的簪头刺破他的手指,挤出几滴血,又在可人儿那白皙的皓腕上轻轻一划,那细致柔嫩的肌肤上立刻出现一道伤口,殷红的血如挣扎盛开的玫瑰般立即泉涌而出,沿着手腕缓缓滴入茶杯之中,溅起绚烂夺目的血花,那颜色红得妖媚且诡异。

片刻功夫,大半杯血在茶杯中摇摇荡荡,些微的血液甜香在空气中弥漫,那暗红的色泽似乎将杯上那金黄色的百圾碎也染红了。红衣女子的手指抚过可人儿腕上那流血的伤口,血便立即在肌肤上干涸凝结,仅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将那颗珠子放进茶杯里,她口中念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小哥哥,你很快就会好的。”可人儿不顾自己手上那狰狞的伤口,抓住他那杯簪子刺破的手指,轻轻地吹气:“不痛了,我给你吹吹就不痛了。”

她那稚气的言语和举动令他喉咙一紧,心坎蓦地一震,呼吸吐纳间,那血腥的味道似乎已经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躯体。怪异的是,他之前分明看到她的眉间有一朵殷红的莲花,可现在,那莲花却在逐渐变淡,最终,消失得全无痕迹。

红衣女子冷眼看着可人儿的举动,面无表情地将那杯血凑到他唇边,将那腥甜的液体喂他一口一口喝下。此刻,他全身正灼烧燎烤得厉害,那大半杯血如同是甘霖,丝缎一样缓缓滑过他的喉,琼浆玉液般甘美,缓缓地在他的体内蔓延,驱走了所有的疼痛和不适,将她与他的血脉纠缠混合,绾成一个永生难解的结。

尔后,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便又昏睡了过去,只知道自己醒了以后,复又看见母妃喜极而泣的泪水和父皇那如释重负的神色。

他果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可是,那个有着窝心言语和举动的小可人儿以及那个红衣女子却不知所踪,仿似是无声地来自风中,尔后又无声的消失,只与他有过接触,旁人竟然丝毫不知情。

或许,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怪异的梦吧……

病愈之后,他依旧在那院落中过着极简单的日子,读书,习字,学棋,画画,只是在发愣的时候,时时会想起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中,那个小仙子一般的可人儿和她的笑颜。

如果她的血真的能救活濒死之人,她或许真的是个谪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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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快,转眼,除夕便到了。尽管他按照之前的承诺背完了《尚书》,可父皇还是没能留下陪他和母妃守岁。父皇要大宴群臣,要天子家宴,更重要的事,他这才第一次知道,父皇还有另一个儿子,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而他,因为母妃出身卑微,不仅入不了宫墙,更加上不了台面。倘若仅仅如此也就算了,可他还平白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上次的中毒,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警告,警告他不能痴心妄想夺得父皇的宠爱,警告他不能妄想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可天知道,他从没有想要去追逐那些浮华虚名。

生在帝王之家,从来便不是一种幸福,而是一种悲哀。他被逼得不得不面对那些勾心斗角,面对那些明争暗斗,倘若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是个贩夫走卒家的孩子,这样,至少不会被囚禁一般藏在这宅院里,面对墙外广袤的天地,可望却不可及。

除夕之夜,那个生下不过数月便被册封为太子的兄长正在肆无忌惮地享受着父皇的宠溺与疼爱,可他却只能裹紧貂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清冷的寒月独自守岁迎新。夜间的寒风呼呼地吹,虽然雪已经停了,可他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母妃和侍奉的宫娥来劝了他好多次,他都执拗地坐着,死也不肯起身。

月亮照在积雪上,把周围衬得如同白昼,他的影子也被西斜的月光拉得老长,仿似在一夜之间,他便飞速地长大,生命中多了少年的忧愁和烦恼的痕迹。

他想,他绝不要像他的父皇那般,这一生一世,他只娶一个女子为妻,不论身份,地位,他只要她生下他的子嗣,无论是除夕守岁,还是中秋团圆,他都会陪在自己的妻儿身边,直到他死!

正思忖着,却不知几时,身边突然多了两个人影。他定睛一看,其中一个穿着那眼熟的一身红衣,还有那冷漠而妖异的脸庞,正是那救他性命的恩人之一。而另一个人,却并不是那救他性命的可人儿,而是一个眉眼温婉的女子,唇角始终含着笑。

原来,那晚的一切并不是梦!

“还记得那一晚,你和我的约定么?”红衣女子挑眉看着他,眼眸沉敛,视线锐利得如同要透过眼眸看穿他的心,唇角微微上扬,看不出她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丫头救了你,你的命便属于她。”像是为了提醒他,她复又将那交换条件给慢慢说出了口,言辞间,一丝的感情也没有。

他站起身,点点头,寒风虽然令他颤抖,可那小小的胸膛却不曾退缩。“我记得,也做得到!”

“很好!”红衣女子这才有了微笑,孑立的身姿在夜色中化作修长的剪影,在月光下尤显清瘦。“凤凰若是要涅,就必须先在地狱的业火中化为灰烬,尔后,才可浴火重生。”她示意一旁那眉眼温婉的女子将手中的碧玉洞箫递给他。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接住箫的一头,却发现那里似乎是可以扭开的。扭开那箫管,“噌”地一声,他竟然从箫管的剑鞘中拔出一把锋利的长剑来!

“你本该已经死了,可是却因为尊主的解救而活了下来,这本身就是有违天体运行的。”眉眼温婉的女子掐指一算,尔后频频摇头:“再者,朱祁钰这个名字不好,你生辰命格属火,五行缺水,姓氏为朱,而朱为赤,赤为火。数火同燃,彼此相冲,凶煞难避,得另取个名才好避灾挡劫,受尊主的福荫佑护。”她扭头看了看红衣女子,脸上显出几分为难之色:“可惜尊主的姓氏也沾着火向——”

“让他姓风吧。”红衣女子接过话去,似乎是因为这个姓氏忆起了什么,脸上快速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既然五行缺水,就叫他风湛雨吧!风湛雨,这个名字倒是不错。”说着,她自怀中摸出一个面具递给他。

他接过面具,低头仔细地看,只觉得那面具色彩斑斓,却显出几分怪异,看不出是哭脸还是笑脸。

红衣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如当日她坦言能救他也能杀他,那种冰冷的眼光里盛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像是经历了太多,已经对一切厌倦,却有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我叫凤羽绯,从今日起,我是你的大师父!而你,戴上这面具,便是我的弟子风湛雨,取了面具,你依旧是大明的二皇子朱祁钰!今生今世,你誓死不能让别人看见你的脸,不能让人知道你的秘密,哪怕是你的至亲也不行,明白了么?”

“明白了!”他似懂非懂地眨眨眼,随即跪倒在地。当日跟着太傅学诗词文章,习四书五经,他也是这般跪着向太傅敬茶,今日,要拜师,跪倒也是没错的吧?!“弟子拜见师父!”

“这孩子倒真是乖巧!”那眉眼温婉的女子浅笑着扶起他,对他的乖巧聪慧赞不绝口:“我叫凤莫归,是你的二师父,以后,你若是想学什么,只管告诉我便成。”

他重重地点点头,把玩着那对他来说还稍显沉重的玉箫和箫剑,止不住脸上兴奋的笑意。

凤凰涅,浴火重生,如今,他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只要戴上面具,他便不再是朱祁钰,而是风湛雨,不需要再遵守那些皇子必须遵守的礼仪规矩。那高高的宫墙,能够束缚朱祁钰的双腿,却拦不住风湛雨的羽翼。从此之后,他要戴上面具,享受飞鸟一般的自由,做真真正正的自己!

可惜,他却不知,未来等待着他的,除了自由,还有普通人意想不到的惊涛骇浪,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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