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狠狠地一巴掌,那皱纹满是老茧的老手,刮着娇嫩的脸生疼。
只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人会顾虑这个。老人眼神凶恶的一瞪,伸手就把桌上的吃的拿开,嘴上惯然的那么碎碎念道“赔钱货还吃什么?这是咱们辛辛苦苦从庄家钱里挤出来的一点,特意买来给你弟弟吃的,整日在厨房偷偷摸摸的,还喂不饱你!”
转个身,对着一边看着黑白电视,哈哈大笑的纯真儿童。一脸慈蔼的摸了摸头,之前的那下子凶恶,好似只是小女孩的幻觉,道“来,奶奶的小哥儿。来吃奶奶买的枣子,甜不甜?”
“甜。”连着小孩子的声音,都是那么的甜,那么的可爱。
即便她心里难受,可只能捂着自己发麻的地方,缩在一边暗自舔伤。小女孩一脸的黯然消沉,和小乖孙讲了几句话的老人家一转头,瞪着小女孩,又是一片狰狞,喊道“作死的,你想饿死我们啊?这都几点了?还不快去烧火?下午我和你爷爷还有收谷子,你今天学也别上了。跟着去田里,帮着干活去。”
容不得她是答应还是拒绝,这件事情就已经落定了。小女孩愣愣的看着老人的背影,再看自己弟弟天真的看着电视欢笑着。突地,弟弟转过身来,一脸娇憨可爱道“姐姐快做饭,我饿了!”
一向娇惯的弟弟,好像往常一样说道。小女孩看着小桌上面的篮子装了有一半的枣子,还有地上逐渐堆起来的枣核。她嗫嗫嘴,又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和脚步声。那是家里爷爷奶奶的声音,奶奶的大嗓门传了进来,越来越近。顾不得其他,小女孩第一时间心里就怕,急忙转身去了厨房,赶忙烧火煮饭。
等到后面吃饭的时候,小女孩只是吃了半碗饭。老人家看着不肯给了,转头夹了一块半肥半肉给小孙儿,道“小哥儿,你还长身体呢,要多吃点。别给有些人,吃了都是白吃。上回子让帮着收拾玉米,她还……”
这些话,不用听了。小女孩感觉耳边嗡嗡的,这都是每天都要上的戏码,她只是执拗,有时候闹上两回,老人家便越发的捻起话来说。即便弟弟的饭还有好多,即便每顿都要剩下来,然后老人家把剩下的全部吃干净。这时候,她再一次的明显感觉到男女的差别。
老人家嘴里念叨“赔钱货。”
小女孩舔了舔嘴唇,就算眼前是一碗没什么油气的青菜,她心里很是舍不得。可是弟弟看着肉,眼儿一亮。一边的安静的爷爷看着就那么两块肉,又到了孙子碗里,赶忙又夹了一块。老人家瞪了一眼,碎碎念叨着。
见此,只能放下碗筷,去把弟弟吃的一地的垃圾都收拾了。走到房子后面竹林的地方,她看着垃圾铲里的枣核,腹中骨碌碌的很饿。竟然瞪着枣核,开始犯口水了。她低下身,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人家眯着眼,拿着粗糙的黝黑手指伸进嘴里,挖着藏在牙里油腻的菜叶。看着自己家的赔钱货竟然对着枣核流起了口水,不由的冷笑。
还真不愧是个赔钱货!顺手一捞,高高抬起,用力的打去那娇小没有防备的小身板。只是这一个扫帚就打来,要知道农家的扫帚是木头实心,自己人做的,再好不过了。打了上去,直让小女孩哭死疼死了。老人家拉着拽着,又打又骂。骂了什么,她忘了。只是后来全身都不好,可还是要收拾碗筷家里。又不能上学,忙里忙外帮着干活,吃的最少,她到十岁的时候,别人看着都好像是六岁的稚童一样,那样的瘦弱纤细。
后来饿的不行了,但还是在田里跟着一直干活,即便心里面翻腾得厉害。背谷子回家的时候,看见吃半中午饭的农民,香喷喷的饭菜,还有点荤的。她实在忍不住,偷偷的跑去竹林,看见枣核被丢了进泥土里不见,只依稀看到几个。却很是高兴,顾不得其他,狼吞虎咽的,以为是要吃肉一样,抓着枣核连着泥土,一起塞进嘴巴里。只是,猛地一声,突地喊道“妞妞,你吃什么?”
佟氏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那里面的她,全是幼年的回忆。酸甜苦辣,停格在第一次真正记住父母样子的时候。是她偷吃奶奶特意埋土里的枣核,他们的震惊。她都忘了,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是尴尬,惊讶,羞恼,还是什么?
她都忘了。只是她一直都觉得,不管什么样的心情,都不上肚中的温暖。可现在发现,还能记起这些,好像都成为了很美好的回忆了。也因为那一次,又听闻了她经常不上学,她犯牛脾气。即使看着母亲气愤又心疼的眼神,但想到奶奶的在旁的冷笑,更不肯解释是什么原因。母亲又气又心疼,这才拼命也要带她在身边,宁愿自己吃点苦,也要挤点钱在外面上学让她在身边长大。奶奶心里不痛快,还闹家里没有钱,应是要手上拮据的不行的父母再给钱。
后来慢慢地日子好了,她到了外地当了大学生,即便亲情上的不得意,但她却过得很好。至少身边有一堆不着调,很对她很好的朋友。至少,有她有兴趣的,喜欢的爱好,和期盼的未来。而不是像这样,盯着足金的一头首饰,盈盈一笑的端庄。不能动作太大,慢慢的,好像脑袋都要掉下去一样,才能看见墙上的那片天空,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远,那么的遥不可及。
暮□□临,到处黑漆漆的。佟氏不知道做什么,身上又发冷,耐不了寒。瑟缩着,去了里面。这里是承乾宫后殿,没有人住过的地方,简陋的不行。若不是亲眼看,都想不到生活了这么多年富贵的皇宫,还有这样的屋子。想她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真没想到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竟然还是走到了这副落魄的田地。
只是,一开始还觉得老天爷错了,让她过来,可真是老天爷都看她这个善良人不顺眼啊。现在回忆起来,她早在很久以前,心就不是真的没有怨言真真善良的人。她来这里,虽然嘴上碎碎。可是她不是好好地活着了,如今就是害死人,她都不会伤心了。连点动容,都没有的麻木。只要想到奶奶的嘴脸和厉害,她总觉得她是仁慈的。
看来,这真的是一种遗传罢了。
佟氏冷笑,她竟然依稀的想起了她早就遗忘的东西,她都以为她真的只是一个古代的女人的。如此想着,竟然听到了外头有人走的声音,不算明亮的一盏等,摇摇而来。渐渐地,一点一点的看得清楚了。
那是一盏琉璃灯盏,照的比油灯好多了。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竟然是这么不可能的一个女人。哪怕是走了进来,敲了两下,打开破破烂烂,不能遮风的门。房子里呼呼的,传着风儿内入的声音,佟氏缩了缩身子,冷冷的道“皇后真是好雅兴,竟然这个时候了,还会来看奴才。真不愧是皇上所爱,真是贤惠啊!”
佟氏说话是尖锐的,恍惚间,让景宸看到当年还很稚嫩,还没弄清情况,总是不小心会有什么出错的佟贵人一般。只是,这样的话,景宸却听得万分的舒爽,德妃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想此,景宸微微一笑,道“我记忆里的佟氏,有个样子,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怀念了。”
“哼,什么样子,也不过就是落魄罢了。”佟氏心里一跳,却觉得自己乱猜了。反正她落魄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好求的。就是皇上过来,她也不过是死的坏一点罢了。
从箱子上面拿出了几个蜡烛,打开琉璃灯盏的盖子,借了一点火。纤手把大红的蜡烛点燃,放在一边废墟一样的桌子四房。佟氏见景宸拍了拍手,道“也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还好宫里头偷奸耍滑的奴才,怎么敲打那都是有不少的。方才进来,竟然连个守着的奴才都没有。如此怠慢了你,可是觉得很不欢乐?”
这句话,明显也不是什么好话。佟氏却不受影响,只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所简陋之室,容不得有人半点娇贵,如此劳烦娘娘纡尊降贵,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景宸呵呵一笑,把漆盒里的几盘菜拿了出来。还是温热的,筷子,饭碗一应俱全。不说如何的铺张丰富,却也是有荤有素的,只是比不上妃级以上的贵人饮食“呵,就是顺路送你一程罢了。小菜几盘,也不知道你的什么口味。赏个脸儿,过来与我吃一杯,如何?”
佟氏闻着香味,蓦地甩眼过去,登时一怔。眼眶刺刺的,有些湿。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到了凳子上了。景宸浅浅吃了一口酒,道“怎么样,都是粗粗简陋的东西,可喜欢?”
饭碗是普通的描画,上头的一对鸳鸯,看起来简陋却喜庆。一双银色圆圆的筷子,放在碟盘上。菜,有一碟素炒空心菜,一碟土豆烧牛肉,一碟蒸排骨,再一碟辣炒白菜和一碗鱼头汤。几根绿油油的小葱飘在上头,淡淡的香味传来。这真是比着宫里任何一个主子的饭菜,都要朴素粗陋。
佟氏喉咙哽咽,情难以的竟是簌簌泪水留下,汩汩不止。景宸见过好多女人哭,毕竟宫里的日子,不是想得那么好的。只是,那多的都是她神识跟着过去,属于偷看的那种。这么正大光明,而且毫无形象。低头哭啼的样子,景宸这么一看,才发现那双眼竟是红肿了起来。看来再镇定冷淡,心里还是有个心伤的。
“这些,哪里来的?”
景宸挑了挑眉,好笑的不管是自己说的话说话惊骇吓人,不在意的道“这是你生母给你亲手做的,怎么?不过些许年罢了,你倒是忘了?”
“你,你是谁?”佟氏声色颤抖,压着心中的猜忌和激动,问道。
这一桌的饭菜和餐具,宫里人都看不上。可是佟氏看着这一桌陌生又熟悉的东西,那些关闭了的,以为早已遗忘了的记忆,也随之打开。好似是几百年的水匣,猛地一开来,汹涌而来。她等的,只是别人的点头,或者是不否认。
景宸看着手里的酒杯,虽然好多吃的用的都是佟氏前世家里哪来的,但手里这个倒是她的。听着佟氏说的,她只是顺眼看了过去,直视着佟氏的双眸。好似能看透里面,看穿别人的灵魂深处一般。佟氏从来不知道,原来小说里描写的眼神,真的存在。如此慵懒的皇后,便是这样依旧清淡脱俗的样子,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眼,她便一个激灵,冷到了骨子里,彻彻底底的。她输了,原来也是应该的。
佟氏有些神伤,低头思索。景宸道“瞧你给吓得,我自然是大清的皇后,兆佳氏啊。记得你养病出来,只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来自何处,又要归于何处。来来回回,因缘妙哉。只当是做了一梦,醒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这算哪门子的话?有这么清醒的梦?长达了二十余年,走近了着古香古色的一生,比她在现代记忆里的一切都要有影响。佟氏抿了抿唇,即便心里这么想着,可她低头盯着饭菜。却又觉得很是玄幻其妙,甚至愣愣的道“天王盖地虎。”
莞尔,景宸道“不用这么问,你是一时侥幸,得此机缘了。我与你不同,却也相同。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年纪轻轻就要回去了,今日来一遭,也只是送你一程而已。”
“你不是穿越的?那,你原来就是这里的人?”佟氏听得迷迷糊糊的,反而闹不清楚是怎么个意思了。想了想,才又问道。
景宸摇了摇头。那这是,还是不是?景宸拿着筷子,在酒杯口子上一敲,显然没有打算回答这些问题道“要不,咱们来一个酒令?”
“嗤,我一个大学生,说得好听,可其实肚子里也没有什么存货。什么酒令,也不过是让我丢人现眼罢了。”佟氏冷笑,后如此说道。以前她是为了生计,早点有钱,脱离家庭。在理科上面,很是厉害。可能她就是理科生,没有那种文雅气质天赋。这么多年了,也就养了一身娇贵和一些诗词歌赋。若说什么临时作诗之类的,她进宫这么多年,都不见她主动参与过。
只是佟氏对自己的冷笑,景宸微微一愣。又听她道“听说,你和什么黛玉,认了母女?”
景宸微微点头,就听佟氏又是嘲讽似的一声,道“嗤,你也真是泥菩萨的好脾气,什么样的人,你都容得下?”
“你好似,对玉儿很了解?”景宸勾唇,看着佟氏一脸的讽刺,勾起唇角。无意识间,显露出来最真切的冷意和顽劣,却比多少温婉的姿态,看着都要自然好多。佟氏垂下眼帘,拿起了筷子,手指抓着筷子,好似有些不稳似的,过后才开始夹菜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种人,真是虚伪。”
佟氏是个理科生,未来的人都知道这个含义。它没有文科生的诗情画意,柔情感伤之意。行事说话,都是直来直去,风厉飒爽的。红楼梦这个东西,没看过她也听过。看了一点的佟氏,她很客观的评点着每个人的性格。相对着林黛玉的仙气和脱离世事的绝俗,不会人际的交往。心思敏感细腻而无病自哀的样子,拖着自己的身子致死,这样的人导致着当初会糊涂着跟新月一同疯闹的佟氏,也不肯和林黛玉亲近。
在她看来,林黛玉就等与了麻烦。
景宸却是悠哉悠哉,看出了佟氏是破罐子破摔,左右要死了,也不怕景宸的说出了自己的意思。景宸眼眸一亮,道“我看得出你的来处,自然也看得出她的来处,左右和今日看你的意思不差。我只问你,走到今日,你可后悔?”
佟氏眼眸微闪,不懂景宸煽情多余出了这一句问话。却不知景宸是想着她若绝对自己的心意,那也只是一个点头的认可而已。当然,和她的结局是不可能有变化的。她做了这么多,哈日珠拉卧病在床,就有一点缘故。看着佟氏这样的一个姑娘,杀人不眨眼的,真是风言厉行的。
不过由于景宸今日所作所为,都让佟氏心里一惊。只当她是跛脚道人,濑头和尚一类的世外之人。不同于她的浑浑噩噩,她是那种修炼入世。尤其景宸这些年来的表现,总是清清淡淡的,不见发怒不见狂喜。就算是皇上的盛宠,景宸依旧的模样,以往她看着恨极了。可今日看着,她却觉得明了了。因此,她嘴上放肆,也不敢真的太过,只道“虽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可我从来都是敢作敢当,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景宸点头一笑,再没有说话了。佟氏不管说什么,问什么,景宸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没有回答。如此下来,佟氏明白了景宸真的只是来送一程,请她一杯酒,还有家里的饭菜罢了。有些明白景宸话里的意思,她反而不急切眼前的饭菜了,佟氏好奇,又心闷,发现小酒壶不见底的情况。便也跟着景宸,一杯又一杯,直至昏醉。
佟氏倒在桌上的那一刻,景宸就飞了一丝神识进了佟氏的身上,看到了许多知道的,不知道的。看到了她看着这个地方不是印象中正确的历史潮流,所以推断了这只是一个平行空间。所以她回忆着以往的记忆,尽力的争取着她应得的。所以坐起来许多事情,她都是敢作敢当,不怕什么玄幻的因果循环。看到了她的前世今生,看得干净了,这才收了回来。
佟氏这遭回去了,不会太大的不一样。这一场二十余年的梦,等梦醒了,不该记着的,都该忘了。可能发现自己会有些东西的改变,但都没有什么影响。只是,景宸眼眸微眯。这个女人,睡着了就一副无害的样子。这一遭回去之前,她怎么可能真的放过了她?她汲汲营营的打算好了一切,好多都是她提起预备知道了,才躲过了。宣妃的身子,本不该坏的这么快的……
对着自己害了无数的人,即便知道不一般。她也保持着自己该有的尊严和姿态,不显一点的错漏。这份心机,也怪不得宣妃会中招了。景宸起身,看着佟氏眼角留下了一行清泪,沿着鼻梁,跟着流向了另一只眼去。
冷笑了一声,即刻走了。
等佟氏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她睡在了简陋的床榻上。没有厚被子,她是被冷醒的。外头偶尔传来鸟雀之声,透射着纱窗进来的光亮,好像很温暖。佟氏站了起身,却发现双脚发软。靠在窗棂边,就听见了外头守门的两个小太监打着哈,道“昨儿晚上可真冷!”
“就是,偏偏上头看的严,愣是冷死咱们了。那两个小子,到现在还不来换班!”
“唉,真是晦气!”
“可不是的,做什么也不要来守没出路的人,回去我可要好好的洗一身。”
“诶,我听说,今儿皇上就要下圣旨了?”
细细碎碎,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清晰的听到门口守夜的两个太监说话。佟氏一惊,昨夜的她,不可能是做梦啊?她的喉咙里,还有满满的酒气。几口菜,好像又从嘴边过,她怎么可能记错呢?明明,明明皇后说了外头没有人的,她还觉得理所应当的。
好似太监说的一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愿意大半夜的,守着一个即刻贬入地狱的罪人?佟氏突然觉得背脊发凉,想起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了消除自己的危机。宫里头的有哪个得意点的女人,她没有起过心思的?既然皇后能识得玄幻的东西,那那些手段,她躲过了就是应该的。
所以说,她只怕是,很难轻易脱身了。顿时觉得昨日的一切,都好似噩梦一样,环绕在佟氏心里,心惊皇后的手段,惶惶惊恐之中。
由于品德不正,毒害温僖贵妃等主要罪因,皇上下旨贬德妃为佟答应。只是等圣旨到的时候,却发现罪人佟氏已经自尽。
没有人看到佟氏尸体边,站着一个女子,一身奇异又伤风化俗的短衣短裤。正挣扎着,却又给一黑一白不知是男是女的人挟着,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