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休养了将近小半年,才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真是没有最不幸,只有更不幸啊,自己竟然穿到曹公的红楼之中,还是一个不得宠的酱油党。
只是贾琮生性乐观,善于在逆境中发现机遇。
不过几个月,便将后宅分析了一遍。此时在府中依旧是贾母做主,王夫人不过是协理。而因着自己之前那场不明不白,或者说是表面上不明不白的病,王夫人连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协理之权也没有了。
邢夫人虽不管事,但也绝不是自己先前所想的那般,一点脸面也无。邢氏虽不如王夫人四大家族出身,但老夫少妻,也是贾赦实打实宠在心尖子上的。加之又是府中名正言顺的大太太,软硬兼施,手腕了得,这体面不比王夫人差到哪儿去。
邢夫人不知什么原因,听贾母那话里的意思,竟是不能有孕的。贾琏年纪以大,早已懂事,与邢夫人这个继母,不过是表面上的情分。因此贾琮便仗着自己“年纪小,不记事”的便利,努力争取在邢夫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豪门大院,不得宠的日子可不好过。
“太太,抱抱。”贾琮迈着胖乎乎的小短腿,一点一点的蹭向邢夫人,借着年纪尚小,理所当然的卖萌,讨上司欢心。
邢夫人自贾琮从奶娘怀里下来,就一直死盯着他瞧,生怕他一不小心摔了。见到贾琮终于走到自己身边,方才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哥儿可真厉害,小小年纪走路便这么稳。”
贾琮心里翻个白眼,其实不是他厉害,他今年都三岁半了。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早就能跑能跳了,只有世家大族长于妇人之手的哥儿姐儿们,才会这般小心翼翼。
贾琮仰着头,咧开嘴,眼睛笑成一条缝儿似的,对邢夫人道:“那太太有没有奖励呢?”
邢夫人丝毫不意外贾琮会这么说,伸手揉了揉贾琮肉呼呼的小脸蛋,笑道:“你这猴儿,可是又相中什么东西了?”
贾琮偏着头,一本正经的掰着手指,数到:“碧梗粥,豆皮儿包子,山药糕,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吉祥果,杏仁茶,银丝挂面,奶油松瓤卷酥,奶糖,茶面子......”
贾琮还未说完,邢夫人早就笑的不行了,伏在桌子上直叫肚子疼。王嬷嬷忙上前帮邢夫人揉肚子。其他小丫鬟们见主子如此,便也憋不住了,顿时屋子里一片笑声。
贾琮此时身量尚小,面上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有时连话都说不全,竟难为他能记下这么多吃食!
邢夫人好大会子功夫才缓过劲儿来,王嬷嬷就势送了口茶,给邢夫人润润嗓子。一边转头又问贾琮,“竟难为哥儿能记得这些!嬷嬷问你,除了这些吃食,你还知道什么?”
贾琮此时还未到起学名的年龄,府中只是哥儿,哥儿的叫着。
贾琮似是不知道大家在笑自己似的,挠挠脑袋,复又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回道:“我还知道好多呢,菱粉糕,鸡油卷儿,藕粉桂花糖糕,小面果子,蒸芋头,建莲红枣汤,如意糕......”
贾琮还说完,只听“噗——”的一时,邢夫人竟将口里的茶噗了出去。顿时,又是满座哄然大笑。
这边正热闹着,就听门外有小丫鬟高声道:“给二爷请安。”
又听一个温润的男声问道:“太太可起了?”
小丫鬟答道:“已经起了,和哥儿正在里间说话呢。”
邢夫人听见声音,知道是贾琏来请安了,便道:“可是琏儿来了?快请进来。”
又有几人将贾琏迎进来,贾琏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道:“请太□□。”
邢夫人忙道:“快起来。”转身又对小丫鬟们道:“给二爷看座。”早有丫鬟搬了小榻来,摆在邢夫人前方。
贾琏还未等坐下,就听见一糯糯的孩子声:“请哥哥安......”
原来是小贾琮学着刚刚贾琏的模样,像模像样的向他请安。贾琏如今不过也是个半大孩子,哪儿见过这么萌的,瞬间眼睛便亮了。邢夫人等人抿嘴偷笑,也不提醒贾琏。
只见贾琏半蹲下身,低头对贾琮道:“弟弟真乖,再请一次安,哥哥给你两个酥酪吃,怎么样?”
贾琮歪着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来,比划着,“五个。”
贾琏失笑,小小年纪,竟然还知道讨价还价。忙点头依道:“五个便五个。”
接下来十分顺利的,在邢夫人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包子给贾赦请安时,小贾琮用从贾琏那里哄过来的五个酥酪,换了贾赦两碟点心。
贾赦的爵位将来不一定还会延下去,即便还能传一代,那也是贾琏的。因此贾琮若想出人头地,便只能科举入仕。若如此,日后少不得需要父兄相帮。贾琮的定位十分明确,明知道老太太更偏心二房一些,自己何苦还要去凑这个热闹,因此讨好的范围,只设定在大房。
请过安后,四人在大房用过饭,贾琏带了伴读小厮等人,拎着食盒去了学堂。贾赦则去上早朝。贾赦此时身上有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每日是要早朝的。贾母以此为借口,叫贾赦在府中东南角隔断出三进仪的院子,另开了门,方便他每日上朝。而荣禧堂,则令二房住了去。
邢夫人对此事是无可无不可的,先前的大太太在时,因着其娘家势力,贾母不好做的太过,如今邢夫人进门,便没这个顾忌了。贾赦倒是乐见于此。不过是个屋子,在哪儿住不是一样呢。况且贾母妇人之见,二老爷若是住了这荣禧堂,这辈子便别想官至五品以上了,私德有亏,万岁岂敢重用。
自己不过搬个家,既显出自己孝顺老太太,又能悄无声息的掐了贾政的前程。日后若是自己与这两位有了冲突,外人只怕不会以为是自己的错了。即便叫老二搬到正房又能怎样,即便日后是二太太官家又如何,荣国府的爵位还是自己袭着,世家之间来往交际,也只是自己出面。二太太无非能和贾母往几个世交家中多走几趟,内宅妇人,也不能有什么作为。
因此贾赦搬家的时候,非但没有遮遮掩掩,反而十分大方的宴请宾客。若有一两个问起缘由,便只是无奈的叹口气,引得旁人看贾政神色颇为怪异。
贾赦走后,邢夫人领着贾琮来到大房正厅,早有三五成群的丫鬟婆子来听命了。
邢夫人虽不管府中的事,但是大房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要仔细打理的。
左右邢夫人不需要操心各府女眷往来交际,只大房这点子事情,竟是游刃有余。贾琮冷眼看着,邢夫人对众人,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敲打的敲打,又熟知外事,连采买的都不能哄骗一二,心里十分佩服。
邢夫人在这边理事,贾琮便拿了玉制的五连环摆弄,只是耳里心里仍旧听着邢夫人行事,打定主意要趁着自己还小,私下学一些,不至于以后被奴才们糊弄了。过了半晌,又有小丫鬟来报,说外头庄子上今秋结了些葡萄,送来几筐孝敬。
邢夫人道:“既是我陪嫁庄子上的,也不好私自传递,叫他们放在一进门,并在那边送些茶水席面。待老爷回来后,我回过老爷再说。”
贾琮听了,心下疑惑,不知是此时社会习俗,竟然连当家太太陪嫁庄子上的收成都不能收。还是以防万一,怕王夫人借机发作呢。”
到了中午,邢夫人又先叫人给贾赦送了饭食。
午饭后,邢夫人叫奶娘哄着贾琮午睡。贾琮想着起先的问题打定主意等贾赦回来,听两人怎么说呢,便舍不得走。不依道:“我要睡太太这儿嘛。”
邢夫人笑道:“哥儿听话,回去叫奶娘带着你,我这边人来人往,当心吵着你。”
贾琮无奈,只得再次使出吃货大法,捏起身上的荷包,里面还有四五颗松子糖,道:“好太太,我把糖都给你。”
邢夫人膝下荒凉,早把贾琮当做自己的儿子,见他这般伶俐,早喜欢的不得了,便道:“你要歇在这儿也使得,只是一点,今儿个不能再吃点心了,当心坏了牙。”
贾琮最喜欢享受,美食在前却碰不得,不禁哀怨了一下自己的年龄。
贾赦不过是挂了个虚职,那衙门,是可去可不去的。只是因着自己家内讧,生怕有一丝儿不妥被人抓了把柄,这才日日去当差。因此不过刚到申时,便回来了。
奶娘早得了贾琮的吩咐,外门刚传话说老爷回来了,奶娘便把贾琮叫醒了。仔细梳洗过了,换了衣裳,便来到邢夫人房里候着。
过了一刻钟,贾赦便到了。
邢夫人忙上前亲自给贾赦换衣裳,道:“老爷回来了,辛苦了一日,先喝口茶。”
又有丫鬟递了茶过来。
邢夫人道:“这是南边孝敬的龙须茶,入口虽苦,回味却妙,甘淡性凉,清热解毒,我刚刚亲自泡了一壶,老爷尝尝。”
贾赦就着邢夫人的手,喝了两口。笑道:“夫人平日里这般操劳,也应歇歇才是,凭他什么茶,怎配劳烦夫人亲自动手。”
贾琮立在一旁尴尬不已,后人不是都说贾赦是个猥琐的宅男好色大叔嘛,怎么形象差的这么多。
又听邢夫人道:“今儿个我陪嫁庄子上孝敬了些刚摘的新鲜葡萄,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也不差。只是老爷不在家,我不敢自专,仍叫他们放在外门了,等老爷回来吩咐”
贾赦道:“何必这么小心。二房那个隔三差五就和金陵薛家传东西,她必不敢寻这个由头。再有这事儿,你只管叫林弘昌送进来就是了。”
这林弘昌家中几辈子都是贾府的老人,颇有体面,他如今是贾府的管家,独子林之孝在贾赦身边当差。因此贾赦才有这话,就是谁想说点什么,看着林家,也不敢多言语的。
这事儿虽不大,却也能从中看出贾府世代奴才们的能为,奴大虽还未欺主,有时却比主子还有体面,这家也不是十分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