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怜星放下九妹的手腕，轻轻拍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身体不舒服也不说……是昨晚凉着肚子了吗？呕吐得这么厉害……”

邀月皱眉道：“怎么如此娇气！”

“姐姐有所不知，这丫头在江别鹤手里吃了不少苦头，还服了些不干不净的药，身体本就虚弱，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又被你带着四处奔波，一时熬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

九妹此刻心中却犹如滔天巨浪，愣愣的望着怜星无法言语——她可不信怜星宫主看不懂喜脉！

怜星温和道：“傻孩子，怎么身体不舒服也不说呢……”她从自己怀中掏出一瓶药，递到九妹手中，“条件所限，身上也唯有这固本培元的丹药你能用的上……”

邀月不耐烦道：“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和你小姑姑去去就回！”

九妹握着手中的丹药，看了看手上被怜星微重的力道掐出来的痕迹，愣愣的望着怜星离开的方向发呆，之前因为想到她们会被关在老鼠洞里而幸灾乐祸的思想早就一丝不剩了……

竹屋她当然不会建，但简单的能落脚的棚子还是会收拾的。她服下丹药，休息片刻，又吃了些东西才开始工作，而这一工作就从白天到黑夜。

九妹坐在棚子下，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她的眸子似乎也和这漆黑的夜如出一辙，好像包含了谁也无法探知的秘密。是的，秘密，也许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她所隐藏的秘密还要多，没有人比她的秘密更加的匪夷所思。她好像在思考，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也许更应该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思绪又忍不住发散。——她好像迷失了，迷失在她经营半生，正要面对结局的时候。

那两本写满了秘密的札记早就在慕容山庄燃烧的时候也跟着一起化为灰飞，但故事的结局她就是不用看那札记也依旧记得一二。毕竟大结局总是让人期待而又印象深刻的。

她应该紧张的，但她却觉得自己出乎意料的平静。——她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命运也许没有改变多少，但她却演绎了自己的生命。很多人都想成为英雄，改变世界，但那改变世界的杰出人物不过尔尔，更多的，都只是改变自己。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个人的力量却很渺小，但世界又是由这么一个又一个渺小的生命组成。一个人改变了自己，千千万万的人改变了自己，那汇到一起是否就改变了世界？也许，一个人能做到真诚的演绎自己的生命，把握自己的命运就足够自傲了。

而九妹现在的平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满足？

人活一世岂非就是为了自己能活的快乐？追名逐利之人，因为名利能给他带来快乐；隐居田园的人，因为田园生活能使他舒心；历尽风帆的人，只要平平凡凡的生活就能让他觉得满足……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同，所以才有多姿多彩的人生。

而她如今，就已经满足了。她的生活有悲伤有遗憾，但正因为这遗憾和悲伤才能更强烈的感受到快乐和满足，这世上没有完美，有遗憾的人生才是人生。

所以，她现在一点都不紧张，一点都不害怕。不管这即将到来的结局是什么，不管她所期望的有没有达成，她都已能问心无愧。

黑夜能掩盖一切，却又给人带来宁静，带来思考——黑夜总是有利于思考的，而静坐于黑暗中的慕容九就一直这样莫名的想了很多很多……

直到，她听见了打斗的声音。

拳风、掌风，震得本就摇摇欲坠的树叶如雨一般洒落。

这几乎是江湖中新旧两代最强高手的决斗！这几乎是百年来最惊心动魄的决斗！

九妹奔到比斗的地方，看着场中争斗着的燕南天和花无缺，刚才那种奇妙而平静的心境刹那间就被打破了——这场决斗足以让每个习武之人都热血沸腾！

两人都没有用剑，空手而上，反而更能体会那种血雨腥风。燕南天的拳法纵横开阔，刚强威猛，其劲道之强势，可以说是天下无双！移花宫的武功，本是“以柔克刚”“后发制人”，斗转星移乃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花无缺那温和沉稳的个性也许就和他从小练的武功有关。

但面对燕南天这让人窒息的快速攻势以及在黑夜中都能感受到的强横内力之下，移花接玉和斗转星移反而成了鸡肋，这也正正说明了在实力面前，任何的技巧和诡计都是虚无的道理。

所以，花无缺此时竟也用上了从未有过的刚强招式！这似乎是被燕南天带起来的，又好像他本身的心境。

他头发已凌乱，飘在他苍白的额角上，而脸上却因为激动已充血发红。——任何人想用刚强的招式胜过燕南天，那岂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但他此刻却顾及不了了！他的心里就像有烧尽一切的烈火在呐喊一般！——他急切的想要获得胜利，离开这里，但偏偏离开不得！九妹还在大姑姑手里，他要去找她！没有人比移花宫的人更清楚邀月宫主那说一不二的个性，他怎能不急？

他知道他不是燕南天的对手，但他不放弃，也不绝望，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退缩！这一站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为了移花宫而战，更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

而燕南天也是也是越打越心惊——没想到这移花宫的后辈竟有如此强烈的决心和深厚的功力，这让他最开始对移花宫的怨恨心情，转为了对眼前这个少年人的欣赏和可惜。欣赏他的实力和决心，却又遗憾这江湖上难得的青年才俊竟是移花宫的弟子！而他也从最开始的下手毫不留情，变成了真的享受这难得的决斗——他已不是为了杀他而决斗，而是为了决斗而决斗！

九妹环视四周，看见不远处树下站着的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中年人，又看了看场中已争斗得彼此眼红的两人，喝道：“住手！”

花无缺听到她声音顿了一顿，下一秒又被袭来的招式给逼得手忙脚乱——他已觉得渐渐有些窒息，他自己的招式虽尖锐如钉子但燕南天的攻势却强势得如锤子！他几乎已是咬牙硬撑着……

九妹见他们毫不理会，再次怒喝道：“好，好，！你们打吧，打吧，直到打到该去给小鱼儿收尸的时候！”她自己就是能阻止花无缺的人，而燕南天却唯有“小鱼儿”三个字才是他的克星。

树下的中年人听见后，竟也讶异道：“小鱼儿？小鱼儿在哪里！”

燕南天和花无缺停了下来。九妹赶紧奔到有些狼狈的花无缺身边，而花无缺却立马搂住了她！他一点都没了那翩翩公子的风度，只知道抱着她语无伦次道：“幸好幸好，幸好我在两天内赶到了这里，幸好幸好，你没事！”

燕南天目光灼灼，九妹也不由得有几分赧意，安慰的拍了拍花无缺的肩，慢慢放开他，为他整理一番纷乱的头发，道：“你怎会和燕大侠斗在一起？”

花无缺苦笑道：“我到龟山不久就碰上了魏无牙的弟子，与他争斗之时，碰巧遇上燕大侠……”

剩下的不用再说，九妹也明白了——燕南天一向嫉恶如仇，移花宫虽说不上大奸大恶，但也没干什么好事。最大的不妙还是移花宫杀了他视之为兄弟的江枫极其妻子，还追杀他义弟的遗孤！燕南天虽是大侠，但情绪一如既往的坦然，从不掩盖自己的好恶。他对移花宫恨之入骨，见花无缺又怎能不怒极出手？

燕南天沉声道：“本以为移花宫的弟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也有真英雄！今日一战，移花宫足以因你的豪气而傲视天下！燕某之前对你有所侮辱，对不住了！”

花无缺长叹道：“是错就错，从不推诿，果然是天下之英雄！”

燕南天道：“女娃娃，你刚才说小鱼儿出了什么事？”

九妹冲着燕南天施了一礼，又向着那个中年人道：“敢问这位可是万神医？”

“夫人客气了。老夫正是万春流，夫人刚才提起小鱼儿，他……”

九妹想到邀月之前的反应，小鱼儿的去向，再结合记忆梳理一番，心中就有了数，缓缓道出江小鱼被魏无牙扣下，移花宫两位宫主被魏无牙的信引去的事：“魏无牙机关之术冠绝天下，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引两位宫主上钩，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九妹在此等待多时也不见两位宫主回来，恐怕事情有变。”

燕南天怒道：“好个魏无牙！”

花无缺疑惑道：“那日在枫林相遇，燕大侠理应早就到了龟山，为何如今……”

燕南天叹道：“我之前到达龟山之时，并未找到小鱼儿，于是闯进了魏无牙的老鼠洞，他骗我说江琴把小鱼儿擒住，带走了……我虽不信他，但找遍了老鼠洞，也找不到小鱼儿，只好一试，没想到追了半天，没找到江琴，倒在一个小村庄里找到了他的儿子，听他儿子说才知道江琴早就被魏无牙杀了，我这才悔之莫及，赶了回来，正巧就碰上这小弟子了。”

“哎呀！”九妹忽然拍手道：“原来是这样！燕大侠武功之高，天下罕有，全力奔跑起来非一般人所能及！燕大侠念着小鱼儿，尽全力跑到龟山，但小鱼儿功夫尚浅，速度相差何止一点半点，所以他还未赶到！所以，燕大侠才会找不到他……”

燕南天默了半响，忽然道：“没想到我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

花无缺叹道：“也许正因为简单，才最容易被人忽略。”

燕南天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去找小鱼儿。”说着，一手抓着万春流，两三步就蹦了出去。

九妹苦笑道：“怎么武功高强的人都有拎小鸡的习惯呢？无缺，你奔波了这么久，又与燕大侠争斗了这么久，还是休息一下才赶过去吧。”

花无缺温和一笑：“没事，等小鱼儿和两位姑姑没事之后再休息也不迟。”

那个时候，你面临的将会是更加残酷的事实！邀月被拦在魏无牙的洞里，没有眼睛再来盯着她，她想说什么都可以说了，但当他看见花无缺的黝黑而坚定闪亮的眼睛时，却又咽下了后面的话。——她说的永远不如邀月所说的有说服力，她说的完全不能让邀月真正的明白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说的，只会让邀月更加的憎恨和不甘，憎恨无缺，憎恨小鱼儿，憎恨她，甚至还有她的孩子……他们将一直被憎恨着，被追捕着，永无宁日……更重要的是，她突然发现，其实她的无缺不知什么时候已不用她再多言，不用她走在前面——他已经成长得足够的高大来为她挡住那不善意的目光。她愿意相信他，她愿意在身后看着他，怎样去面对这无比残酷的现实……

夜，无眠。

魏无牙的山洞果然被封得死死的，封住山洞的门虽是石头，但看上去却比玉质还晶莹，连一丝杂色都看不到，这洞内洞外总有股阴寒之气，但只要一触碰到这石头，又立即觉得暖融融的。

花无缺脸色一变：“难道这竟是那天下无双的‘青玉石’？”青玉石质地之坚，天下闻名，而且极其珍贵，有一块就值得炫耀了，但他竟然有整整一面，还拿来做门！

花无缺叹了口气，从怀中抽出一柄银剑，这剑正是那在梦里与小鱼儿决斗时用的剑！正是因为这剑的真实，才显得那梦的真实。

九妹与花无缺相识这么久，从未见他用过兵刃，就连面对燕大侠，也出于尊重和平等，没有用兵刃——他武功虽不如燕南天，但心里却从未把自己放到比燕南天低一级的位置。也许，有人说他不自量力，但这却是他这么多年的环境而形成的自尊。与人比武，不但是武功，更是心境，若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比燕南天差一截，那他就更不可能胜了！

这个道理，只要是以心祭武的人都明白。

所以，燕南天见这奇异狭窄的剑，也不禁大赞一声：“好小子！”

但就是这样面多这么多强敌都从未拿出兵刃的花无缺，对着这一扇门，却取出了剑！

花无缺眼神一凛，右手执剑，左足前踏，“有凤来仪”，银光一闪，呈万顷之势，匹练般的朝石门劈去！

只听一阵金属急响，青玉石上因摩擦而泛起点点火光，但火光之后……

花无缺喘着气，摇了摇头，他尽全力击出的一剑竟只在石门上留下浅浅的剑痕！“青玉石果真名不虚传。”

燕南天皱眉道：“小子，把你的剑借我一用。”

燕南天的剑！听此一言，九妹和花无缺都不由得激动起来——他们两人都是用剑之人，而现在竟能看到天下第一的用剑大师出剑，怎能不震撼？

传说，绝没有一个英雄能躲过燕南天的轻轻一剑；传说，燕南天的剑能把一根头发分成两根；传说，燕南天本没有剑，他本身就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剑！任何的破铜烂铁在他手中都能成为傲视天下名剑的宝剑！

花无缺的剑自然不是凡品，而燕南天用这不是凡品的剑，去劈那不是凡品的青玉石又有怎样的结果？劈的开固然好，若依旧劈不开，那他的剑又能劈下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