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敲门声惊醒了守在九妹窗边有些昏昏欲睡的铁萍姑。
“是我,江玉郎。”
“请进。”
只见江玉郎手中端着两碟点心,手腕上还挂着一件披风。铁萍姑微微一愣,遂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快步上前,接了过来。
“铁姑娘,我给你送来几碟点心,先填填肚子吧。”他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谢谢。”
“哎……九姑娘这样下去已经好多天了……,何况她还怀有身孕,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江玉郎这话恰好勾起铁萍姑最浓重的担忧,她不由脸色一暗。
“这几日你就没好好休息过,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他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她,“你总是彻夜守着她,不多添些衣服,怎能熬得住?”温言细语,让人不由心里一颤。“若不是九姑娘离不了你,倒真想让心兰替你守着她……”
这慕容九似乎完全疯魔了,一会什么都怕,哭爹喊娘,看什么都是老鼠;一会又化身修罗夜叉,见人就杀!好在只要铁萍姑穿着白衣,借花无缺的名字,饿了困了,吃饭喝药睡觉倒还乖得很……但其他人穿白衣却不成……
铁萍姑摇摇头:“我们几乎可以说在百花园中长大,移花宫人身上总有一种相似的百花香,也许就是这个味道让夫人在饿了困了的脆弱之时产生公子就陪在身边的错觉……不然,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熬得住……敢问江少侠,外面可有什么消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移花宫?”
江玉郎脸色微微白了白,叹了口气:“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什么事?”
“慕容山庄的人所中的毒是风行万里……所以,我们一直不敢送你们回移花宫……”
铁萍姑脸色巨变:“那,那不是,不是……”但她却又像想通了什么一样,忽又平静下来,“原来如此……”
江玉郎见她的表现有些诧异:“铁姑娘是不是知道什么重要的消息?”
“我不知道。但是若说这事与两位宫主有关,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此话怎讲?”
铁萍姑望着江玉郎,眼中挣扎好久,手中死死的捏住披风,像是忽然放下了什么一样,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下来。
江玉郎见她的表现,心里一喜,面上却柔情万千,柔声道:“萍姑……”
铁萍姑身子一颤,却没有反对。江玉郎心中松了口气——这几日的柔情攻势终于见了成效。这样的女子,太期盼有人关心,有人爱护了。
铁萍姑像是下定决心道:“两位宫主根本不是人……我们移花宫所有人在她们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意拆卸的木偶,我们的命在她们眼中就如蝼蚁一样……就连,就连公子不过也是高级一点的玩偶……而公子与夫人的婚事还是她们逼着少夫人答应的……若不是公子和夫人有些感情,他们也许也被宫主毁了!她们能毁了这么多人,再为了自己的利益毁了慕容山庄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她好像从来没说过这么大一段话,有些急促,也有些紧张,更有些悲哀:“就连我的妹妹……我的妹妹…也是被大宫主所害……”
原来这桩婚事背后竟有这样的□□,亏得花无缺和慕容九看上去恩爱有加……,江玉郎心中震惊,却还是不忘安慰着眼前的姑娘,慢慢倾身上前,握住她的手,口中更是轻和:“萍姑,别怕……”
“我们姐妹为她们服务这么多年,我妹妹不过是在她午睡的时候打碎一个茶杯,就,就被她……”她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唇,那让她心碎的画面又再次重现,从那以后,铁萍姑才真正成了一个无心的人。“这两年来,我跟着公子和夫人,才知道什么叫做生活……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定会好好的照顾她……”
江玉郎叹道:“萍姑,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这几个字终于让铁萍姑忍不住留下泪来:“辛苦……从来都没有人跟我说过,辛苦……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辛苦……”
江玉郎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又多么能忍耐,就是被老鼠咬得遍体鳞伤都没有哭过,如今不过是短短四个字竟让这个不苟言笑的女子……不,应该说,这四个字便是压断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的安慰,照顾,和温言细语,以及今日的理解。江玉郎觉得自己在这一刹那是真为这个女子心疼了。
“救命……老鼠……无缺,无缺……你在哪里……爹……不要死…姐姐,姐姐,九妹好痛……”一直安睡的慕容九好像又被梦魇给缠住了,不停的翻滚,惊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铁萍姑。
“少夫人,少夫人!”铁萍姑,握住慕容九四处乱飞的手,慕容九抓住了之后好像安心不少,慢慢的又焉下去了,只是隐隐还听见她叫花无缺的名字。
女人终究是女人!再怎么厉害,遇见了苦难,还是会想依靠自己爱的男人……江玉郎心中暗忖,面上道:“看九姑娘像是要醒的模样,我去厨房看看她的药好了没……”说完也不等铁萍姑回答,就走了出去。只是衣袖下死死的捏着一个药瓶……
摇啊摇,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我好宝宝……
“娘亲,外婆是什么东西?”
“外婆就是娘亲的娘亲。玉郎有娘亲,娘亲自然也有娘亲。”
“那是不是玉郎就有外婆?”
“……玉郎当然有……”
“但是玉郎为什么没见过……娘亲从来没有把玉郎摇到外婆桥……”
“……因为娘亲也不知道外婆桥在哪里……”
娘亲,你在给玉郎唱这首童谣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自己的娘亲?就像玉郎一直在想您一样……
“玉郎?这么晚了还没睡?”铁心兰的声音将江玉郎从回忆中拉回。
“心兰?”江玉郎看着铁心兰在厨房前的小花坛前来来去去,疑惑道:“你在这干什么?”
铁心兰温柔一笑:“我在照顾太阳花。给九姑娘煎药的时候,无聊就来这弄弄。我记得你最喜欢太阳花了。在杭州的家里,满院子都是太阳花,所以,就前阵子去市场上买了几株回来……只是它的花期就要过了……”
“玉郎,娘亲希望你就像太阳花一样有目标,永远生机向上……”
江玉郎眼眸微闪,笑了笑:“心兰,谢谢你。对了,九姑娘的药可好了?”
“好了,在炉子上温着呢,我立即给……”
“哦,那我给她送去。你去陪着铁姑娘和九姑娘吧。”爹说尽量不要让铁萍姑和慕容九独处。说的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只能尽力为之。
铁心兰的笑僵在脸上。铁心兰,你怎会变得如此悲哀?明知他心里有了其他的女人却依旧舍不得放手……
“玉郎,娘亲舍不得你…… 只要你好好的,娘就好好的。”
江玉郎端起药罐,“啪”的一下,就把手中的药瓶扔到了还在燃烧的炉子里,跳动的火焰照不亮他眼中的深黑——江玉郎就是再卑鄙无耻,也不会对一个怀孕的母亲下手!
铁萍姑抱着江玉郎送她的斗篷,仿佛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被人关心,被人爱护,被人尊重,被人放在心头的滋味,太过美好,太过柔软,太过甜蜜……一直身处冰天雪地的人,一旦感受到了火堆的温暖,就会忍不住放松,忍不住沉睡……
但是,如海浪一般的老鼠,尸横遍野的景象,却总是跑出来将这种美梦给打碎……他是骗你的,骗你的!他绝不会真的如他表现的那么温柔……
只是,就算知道是假象,也想抓住这瞬间的温暖……
铁萍姑感觉自己的心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泡在温水里,一半却在油锅里翻滚,痛苦得不能自己。
肩上的伤口又在火辣辣的发疼。她卷起自己的袖子,望着被少夫人刺伤的伤口,视线往下,老鼠的噬咬,自己所掐出来的痕迹,还有,当初在慕容山庄,少夫人死死的握住自己手臂,几乎扎进肉里的血痕……她抬起手附上被九妹掐出来的痕迹,再度扎了下去!
血沿着洁白的小臂顺流而下。
少夫人,萍姑决不会辜负你!
您说的对,女人天生就是会骗人的,不但能骗别人,更能骗自己……也许,也能借这个机会消除一点自己心中埋藏已久的怨恨……
第二日,另一座府邸。江别鹤看着自己手里的字条阴狠一笑,邀月,做人可不能太失败了,就连你自己的宫女都恨你入骨……来到书桌前,挥笔写下:说服她,反咬移花宫。
江玉郎看着信鸽带回的字条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件重物落地声,随后便是尖叫和大声的哭泣。江玉郎再次叹了口气——那姑奶奶可能消停一会?
铁心兰躺在门口,额上有一块明显的的血迹,已然晕了过去。里面传来阵阵碰撞和铁萍姑着急的呼叫。
江玉郎见状立即冲了进去。
屋内,衣柜整个被推倒在地,桌子凳子几乎都只剩下残骸,慕容九双眼充血,头发四散,手中翻掌,招招刺向铁萍姑的脆弱大穴!铁萍姑一脸悲伤,却又不敢出手,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堪堪躲避,身上又添了不少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江玉郎正在惊疑间,慕容九随手就提起一根桌腿就往江玉郎扔去,铁萍姑一个分神就被慕容九击了一掌,江玉郎闪开飞来的障碍,挡在铁萍姑面前,“九姑娘这是怎么了?从未见她发狂成这番模样!”更要命的是她武功还好好的!
“刚才屋内跑来一只真的老鼠,少夫人一见就愣了,回过神,来就成了这般模样!”老鼠在百姓家中本就常见,他们竟忽略了这个问题!
铁萍姑在旁边,他根本不敢对慕容九做什么,反而被毫无章法乱砍的慕容九逼到了墙角。
“玉郎!”铁萍姑惊呼道,挣扎着就要起。
“玉郎?江玉郎……”慕容九听见这名字仿佛愣了愣。下一刻却又更加狂乱,内力不自觉的爆发出来,掀起她的乌发和衣裙,眼中的怨恨似乎能烧尽人的灵魂!看上去真犹如修罗魔鬼!“江玉郎,江别鹤,杀了你们!”只是神智却依旧不清,仿佛是被怨恨所驱使,一通乱打,气势虽狠,但处处都是破绽。
江玉郎听她怒喝他们父子的名字心中一惊,又听她断断续续大喝道:“混蛋!毁我家园……南宫启…魏无牙…血,报仇,报仇!”变掌为爪,愤怒几乎让她速度更上一层,也不管一旁铁萍姑,只知道冲着江玉郎杀去:“杀了你,杀了你……”江玉郎被她抓伤好几处,眼眸一暗,若被她胡言乱语道出真相……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反击起来,只是她虽处处都是破绽,但因为速度极快,那些破绽却又转瞬即逝,四处变动,也让江玉郎一时抓不住,倒是歪打正着!
此时的慕容九只知进攻不知防守,几乎已拼了命!江玉郎被这阵势一骇,也用上了真功夫,只想着不计代价制住她再说,只要不伤她肚子里的孩子……
正在他思考的空隙,慕容九一个跃身,就从上方双掌并发,江玉郎避无可避,只得运足了内力双手一挡,正对慕容九双掌,巧合之下,两人竟不自觉比拼起内力来!但江玉郎神志清醒,自我引导内力走向,但慕容九却全寻了本能,内力不断外放,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只见慕容九忽然痛呼一声,被江玉郎的内力震得倒飞出去,摔于地上,不见丝毫声息。
江玉郎收回双掌,心中大骇,赶紧跑到她身边,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嘴角还缓缓流动着鲜血。颤着手摸了摸她的脉搏,瘫坐在地。
铁萍姑惊呼着跑过来,好好的查看了一番,顿时泪如泉涌,“你杀了少夫人!”一掌击在江玉郎身上,但江玉郎却不闻不问,还是傻傻的坐在那里。铁萍姑再欲击出,却堪堪停在那张恍然的脸前,怎么也下不了手……顿时痛哭出声。
江玉郎此时心中也卷起了巨浪——他竟然错手杀了慕容九!不提这是否打乱了爹的计划,就他自己这一关也过不了!他对娘亲的孺慕,敬佩和对母子之情的认同和向往是他心中的最后一块圣地,所以他对做了母亲的女人和小孩子总是宽容几分,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一种母亲还在向他诉说的错觉…但也不过如此!什么也比不上自己的命。——为了自保,他杀了一个母亲,一个连婴儿都算不上的孩子。
江玉郎,原来你已经从里到外都腐烂透了!
为了命,他既然做了,不如就做得更彻底吧!他眼眸暗如黑漆,眼珠子一转,又忽然泫然欲泣,双唇颤动:“萍姑……我犯下了大错,你杀了我吧!”
铁萍姑恶狠狠的盯着他,但对上那满是悔恨,让人心碎的目光后,人就傻傻的怔在了原地。江玉郎见状,又道:“你若不愿,我便让别人杀了我!慕容九姑娘的尸身,我定要还给花兄,他若要为自己的夫人报仇,我江玉郎绝无二话!”一番话说的豪气冲天,说完便真的准备抱起慕容九。
“不!”铁萍姑突然喝出声,“你,……你,你把夫人还给公子就好,莫要,莫要出现在他眼前……你若出事……我,我,你,……”说完又痛哭出声。
江玉郎松了一口气,上前搂住铁萍姑:“我对不起花兄……”满脸懊悔,却没再提自首的事。
铁心兰刚刚醒转就看见相拥的二人:“你们,你们……”摇摇晃晃撑起身体,转身跌跌撞撞的哭着跑开了。
“心兰!”江玉郎暗叫不好,决不能让她跑出去,歉意的看了看铁萍姑,追了出去。
铁萍姑见江玉郎离开,立即止住了哭,起身将他讨好她所送的伤药和培元丹用纸分开包裹,简单收拢到一个瓶子里,悄悄的塞到了慕容九的身上,沉声道:“少夫人,保重。”
躺在地上的慕容九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