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秋园很快被腾了出来,相比二房这些日子,一干丫鬟婆子小厮走路生风的样子,杏娘屋子里的几个当事人,却反而沉寂了下来。
青菱从教训了槿霞之后,就再也没跟她说过话,在各种场合对她尽情使用冷暴力,弄得其他人也不知道到底该站在哪边。槿霞倒是使劲讨好对方,可惜对方的态度实在是太强硬,久攻不下。
杏娘私下里也找青菱谈了几次话,青菱劝反过来劝她:“六小姐,这事你甭管了。槿霞这个人,自小就是那副疯样儿,以前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和紫兰都喜欢惯着她,把她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且不说那天的事情究竟应该如何,她这个毛病不改改,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杏娘也不想再去管这一对了,她自己的事情正燎心着呢,既然青菱愿意做这个恶人,替她管教槿霞,她也乐得轻松了。
魏氏跟三太太抢院子的时候,表现得相当强势,等人把屋子都空了出来,她又开始犯老毛病了,瞻前顾后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绛秋园也被丢到了一边,跟失物似的,愣是没人去招领。
有一回杏娘早上去请安,赶巧碰到她在跟胡妈妈嘀嘀咕咕,说:“这事我做得有些过了,当时就是在气头上,谁想到老太太真的就答应了……我倒不是怕她周锦瑶,只是这样做了,也不晓得大房那边,还有府里头其他人,会怎么看我们二房,觉着我是想趁机……”
杏娘对这个古代的娘算是彻底无语了。
人三太太一天到晚找她们二房麻烦,不是没有原因的。换成任何一个人处在三太太的位置上,碰到魏氏这么个迦耍嫉梅15瘛
莫名其妙跑到老太太面前去要了个住人的院子要种花,让人家颜面扫地不说,到了关键时刻,又开始犹犹豫豫,说些不着头脑的话,大有要把人家珍爱的东西千方百计抢到手又随手扔掉的感觉……当然,她娘不觉得她自己千方百计了,她就是一时嘴快,要怪只能怪老太太过分给力。
幸好,二房老爷虽然不在了,二太太魏氏还有一个罩得住的闺中密友。
胡妈妈很使劲地打消了她这种欠抽的思维模式,具体过程不得而知,杏娘回去以后没多久,就接到了母亲大人要求她即刻前去过户的指令。
杏娘如今只要一想到三太太,就对三房有关的一切开始提不起劲来,连带的,对这个莫名其妙划到自己名下的花园,也更加兴致缺缺。
本来她也不是喜欢种花种草才去整那些菊花茶、桂花酿的,她就是很纯粹地为了吃而吃。要她照顾一两颗小花小草,那还行,要她去侍弄一大片,这就真的是在强人所难了。
魏氏那天一时脑热把三太太手里的院子扒拉了出来,这么大一个住人的地方,硬是说成了给她种花的地儿,二房翻身这么轰动的事儿,俞府一直在沸腾,府里头一干好事的,都准备了瓜子花生,等着看后续报道呢,魏氏在那里无病呻吟,杏娘觉得,真正要抓耳挠腮的,反而是自己。
这个院子到底用来做什么,这是一个越想越让人觉得蛋疼的问题。
种花?
那么多间屋子放在那里做摆设,还是做花房?这么多间花房,用多少花才能充满啊,她又不改行做花农!
不种?
这个后果估计更严重。
首先,人言可畏啊,俞府一干爱嚼舌头肯定不会放过她们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传出什么来,杏娘自认为皮糙肉厚耐敲打,耳朵起茧能直接把不和谐的声音屏蔽掉,魏氏可不跟她一个样!想想到时候这位的各种表现,她就忍不住背脊生凉。二太太,魏家小姐,魏兰婷同志,绝对是林黛玉的身子阮玲玉的心,人林妹妹好歹还是被宝哥哥结婚气死的,她是完全只顾着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了,说句毫不夸张的,俞府一只狗有啥风吹草动,她都能脑补出一部史诗来。杏娘虽然对这个娘的感情还没有深到上刀山下油锅的程度,但是,也绝对不会没事去折腾她的身体。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二房甩手不干,估计三太太会头一个扑过来索命。
杏娘到绛秋园的时候,注意力完全没有被那些摆放无规律的桌椅花瓶所吸引,而是第一千零一次地叹了口气。
二太太这招是损了三太太的颜面,可是,与其要了这种不能吃不能卖的园子放在这边纯欣赏,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其实要钱勒索什么才是更好的选择吗?
最起码,要把青菱、十五她们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给要回来……
二太太对峙三太太,最后老太太出面,无条件将一个住人的院子割让给了二房一个毛没长齐的丫头耍着玩,这无疑是一个重要信号。
三房嚣张太久了,老太太对庶子一家,也忍耐到了极限。
二房是什么样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死了二老爷,二太太一个寡妇带着一双儿女,靠着大家族的庇佑,领着公中的银子过生活。说句不动听的,要是哪天老太太不在了,这俞家肯定得分,到时候二房的出路在哪里,少了当家的男人,大房和三房,一个精明,一个蛮横,二房能分到点渣渣就已经不错了。
老太太这么连消带打地直接跳过了大太太,去对付三太太,很明显是要行动了。这么有魄力的举动,摆明了是想要偏袒二房,三太太再能闹腾,也没法改变三老爷不是从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这个事实。
正如有些人故意在二太太背后散播的谣言一般,很多人喜欢说二房绝户啥的,二房再被人咒,晟哥儿也在无病无灾地一天天长着,绝不绝户,大家自己心里知道,骂的人心里也清楚。
不管二太太这次是出于什么目的决定不客气地跟三太太讨要东西,老太太的丝毫不给三房留情面的做法,却让很多人开始浮想联翩起来,甚至有人开始恶意地揣测,老太太是不是已经日薄西山,才会开始突然发难,目的是为了给早亡的二儿子家留下一些安身立命的产业,以防自己哪天一不小心蹬腿走了以后,二太太掐不过其他两房。
揣测始终是揣测,老太太依旧一天三顿放、两顿点心地吃,时不时出来在园子里转悠转悠。有些容易被流言牵着走的人,在暗地里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依旧红光满面,中气十足。
大太太瞅着最近几天,老太太的精气神很好,估摸着三房绛秋园事件应该扯不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很适当地选了一个二太太也在场的机会,说出了殷切期望俞定书归队的话。
“老太太,说到誉哥儿生辰的事,我倒是想起四丫头来了,她是十八生的,只比我们家誉哥儿晚了七天。”
满屋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被暗地里冒出来的一只手掐住了喉咙一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诡异得骇人。
整个屋子里只留下一阵静寂。
善于应付各种场面号称察言观色从未有过失败的大太太这回总算踢到了铁板,她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把俞定书调回来参战的最佳时间,这些话要是在三太太和二太太火拼之前说出来,老太太说不定会看在三房诸人还算消停的份上,允了这个要求,现在嘛……
话已出口,她也不能再收回去了。要不然,旁人定要以为她在老太太面前失了说话权,还比不上二房的寡妇了。
大太太面不改色地抚了抚头上插着的双凤衔珠钗子,继续打温情牌:“算算日子,四丫头去庙里抄经也有大半年了,眼看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凉了,转眼就要立冬了,要是像去年我家定容去素玉家那样,碰上了大雪,可就要耽搁了,到时候不好下山,说不准连年也没法在家里过了,这就不大好了……”
这话的意思是在怪老太太吗?
绝对的!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跑来提大雪封山的事情,这绝对是被害妄想症发作了。
可惜老太太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直接把这个悲天悯人,以天下孩子为自己孩子,痛吾痛及人之痛的问题给丢了回去,反问道:“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大太太颔首,口气愈发真诚:“我觉着,三弟妹这几次失态,多半也是因为四丫头不在身边,老三和泽哥儿一个常年不在家,一个又忙于学业,她一个人见天闷着,也难怪会没事乱嚼一些有的没的了……照我的想法,年前四丫头还在家里的时候,也没见着三弟妹这般……眼看着快过年了,四丫头这些日子,也知道自己当初犯的错了,不如把人接回来,也让三弟妹有事情做,忙活一阵子,宽宽心……”
秋风送爽的季节里,再一次提到了过年,还是“快”过年了。
虽然说,按照雪莱的“冬春”理论和四季循环的必然趋势,我们很容易可以得出“秋天已经来了,冬天还远吗”的结论,但是有必要这么迫切吗?
“她的心还不够宽啊?再宽下去,还要搅出哪样的事来?”老太太状似叹息地问了两句,看着大太太笔直的背和□□的面部表情,老长一段时间之后,突然高深莫测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太太,“老大媳妇,你这个做大伯母的,对四丫头倒是很关心啊……”
大太太欲辩解,老太太不给机会,连说了三个“好”之后,道:“关心是好事。老三媳妇这些日子人有些糊里糊涂的,我看着,像是先前闹出来的那阵子头风没治好,四丫头交给她也不是个事儿,既然你这么记挂着四丫头,整好,让四丫头来跟你做个伴吧!”
“母亲,这……”
大太太抽搐了,她自己生了三孩子,里头两个女娃,大的还算省心,小的虽然奇葩,无奈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她自生自灭去了。再加上挂在她名下的两小妾的大丫头和五丫头,怎么着,也轮不到她缺女儿啊……
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个四丫头可是一肚子坏水,杏娘落水半死不活这事儿,虽然是她家定琴动的手,可是,要不是那坏胚子到处挑拨离间,到老太太面前说定琴砸了东西,到定琴面前说杏娘告了状,也不会差点把人的命给折腾没了。
这样的人才要引进到她院子里,大太太已经想象不能了。
老太太打断她:“老大媳妇,四丫头已经改了,这是你说的,既然如此,你还顾虑些什么?四丫头能在年前回来,老三一家子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感激”一词很好地戳进了大太太的心房,大太太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了。
在某个细雨绵绵的日子里,俞定书回归了。
同时,被派去接人的吴贵家的婆子,坐着接人的马车,在街上晃荡了一圈儿,走下来,雇了一辆不认识的驴车,晃晃悠悠往城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