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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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定琴的意思是,你我一同迟到,我是把书忘在家里了才迟到,就算告到天皇老子那里,这也是个正当得不能再正当的理由,我可以很大声地告诉娘,告诉祖母,你呢?你丫有种就告诉她们,你是泡男人泡得忘了时间!看谁先倒霉!

俞定容被俞定琴一席话噎了个半死,这死丫头,读书认字干啥都没见她长进,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她恨恨地咬出了三个字:“俞、定、琴……”

俞定琴扬起她的双层小下巴,眼珠子一凸,比她更大声:“喊我干啥?”

“你……你……”俞定容本意是想在气势上压倒她,她这个妹妹,平时看着像个二傻子,一到关键时刻,尤其是看到有人冲她发火,讨饶讨得比谁都快,没想到今天,居然变成了硬骨头,王八之气全开,看着比她还盛上三分。俞定容没啥准备,一时不查,竟被反压住了,在那里“你”了半天,没“你”出一个字来。

俞定琴这些日子跟俞定妍还有杏娘走得颇近,自从上回俞定萍跑到学里头来闹事,被俞定妍三言两语气得半死之后,她深刻感悟到了“动口”的好处,钦佩感激之余,不由得跟在俞定妍身后偷起师来。

吵架制胜地秘诀在于,抓住一个微小的细节,把它无限扩大化,趋利避害,皮要厚,胆子要肥,骂起人来最好不带一个脏字又能把人气得半死。

她脑子不好使,学不来俞定妍的五成本事,但是得理不饶人这点,倒是贯彻落实得很彻底。

“二姐,你结巴啥啊?”俞定琴把头扭过来,正对着俞定容的脸,也顾不得自己跟只猪崽子一样被人掐着,姿势雅不雅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二姐,你去告诉祖母,我不怕!”就算我死也有你垫背!我要是被罚,你肯定比我惨。

俞定容缠着谢清澜逛园子是一时脑热,逛到半路遇上了俞定琴,只当她不满自己甩了她,故意翘了课,阴魂不散跟上来的。她作为姐姐,出声训斥她了几句。没想到这丫头跟吃了炮仗似的,自己才说了三句,她就罗里吧嗦说了一大串,夹枪带棍地挤兑起谢清澜来,只差没戳着对方鼻子骂人家“拐带亲姐”。

谢清澜和宋之年都在场,谁“拐带”谁,他们心里头自然清楚。为此,俞定容那叫一个丢人啊!臊得恨不得拿根针缝了俞定琴的嘴,自个儿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不容易扯了个笑脸,跟两位表哥道了别,也不管笑得有多难看了,当下揪着俞定琴就跑了,连头也不敢回,唯恐在谢宋两人眼里,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

总算这俞定琴蠢归蠢,常识还是有一些的,话说出口,逞完气也发现场合不对,于是不声不响地任由俞定容把她拖走了。

崔先生喜静,她的院子很偏,大家伙都知道这里是姑娘们读书的地方,一般没啥事,唠嗑侃大山串门子都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俞定容牵着俞定琴马不停蹄地到了崔先生院里头,一时气愤,当下把俞定琴一推,就骂上了,或许是骂得有些狠,本身又不占理,俞定琴被她一路又扯又拽的粗暴行为弄得特别火大。俞定容站定了,临末了,还不忘很用力地推了她一把,让她踉跄了好几步,差点跌个四脚朝天,把她原先那一丝悔意搅得荡然无存。

两个人各有各的理,当下就在崔先生的院里头,这占一方,开战了。

俞定容也是能说会道的主儿,无奈今天这事,她吵架,找的切入点不对,从头至尾揪着俞定琴迟到、翘课的事不放;俞定琴小盆友也不吃素,回敬起来,一点都不嘴软,俞定容说一句,她顶一句,三句不离一个意思——有本事放马过来,迟到这件事,我的理由比你站得住脚。

说到后头,俞定容落了下风,越想越憋屈,一把抓住了俞定琴,在她的胳膊上狠掐了一把,俞定琴自然不依,要逃跑。

两个人就这么扭到了一起,越缠越紧。没打起来,就是样子不大好看。她们在这方面还是很知道分寸的,吵架是一回事,发展到动手,后果就不是她们能担起来的了。

我们再把视线重新投向战场。

俞定容一看俞定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晓得今天这事,别想善了,虽然她底气不足,可也容不得俞定琴在她面前这般嚣张。这丫头最会来事,今天要是自己在这里软了三分,向她服输,日后再吵架,她肯定会把这件事抖出来压人,

为了以后的太平生活,这仗千万不能输!

俞定容使劲想罪名,想压住俞定琴,没曾想,站在边上一直闷声不吭地俞定墨这个时候突然说话了:“三妹妹,你不要这样,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二妹妹毕竟痴长你几岁,你喊她一声‘姐姐’,万不可这样……二妹妹也不是存心要跟你置气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巧,你会从那里经过,回去拿书……”

劝架劝架,是劝着别人不要吵架,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杏娘的视线马上被俞定墨吸引过去了,不是她对她有成见,是现在这种情况,让她不得不想歪。

俞定墨啊俞定墨,你说你都做了半天移动布景板了,俞定容姐妹这模样儿,也不是才吵了几分钟,你看见两个人有掐架苗头的时候不说话,看见两个人差不多要动手的时候装死人,现在都吵到后期了,跑出来充什么和事佬?而且,真要劝架,这话说得分量也不够,仔细琢磨琢磨,总觉得很奇怪……

俞定容却是眼前一亮,俞定墨的话让她另辟蹊径,迅速找到了吵架的第二条路。她清一清嗓子,放开了俞定琴,看着她,一脸淡定从容地说道:“俞定琴,我是你姐姐。”我管你是应该的,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俞定琴眼珠子骨碌一转,视线转移到了崔先生身上,学着俞定容的口气,一板一眼地说道:“俞定容,我是你妹妹。”停顿了片刻,又加了一句后缀:“孔融让梨听过没?他四岁就晓得把梨让出来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我降低要求,不让你跟孔融一样,去礼让大哥,只要你让一下我这个妹妹,你还不情愿?”

杏娘别过脸去,俞定妍也差点笑场。

孔融让梨是昨天崔先生刚教的成语,当做课间小故事讲给她们听的。当时俞定琴抱了个大胖梨一个人在边上啃啊啃啊啃,桌上摆了两个略小的,大有啃完大的再干小的的趋势,崔先生看不过去,就给她们讲了这个故事。

或许是跟吃的有关,当时情况又让人十□□临其境,俞定琴居然把这个成语记下来了,不但记下来了,今天还给活学活用上了。

俞定容脸色忒变,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有文化,俞定琴这个混世魔王,居然也文气了一把。俞定容牙齿咬得咯咯响,俯视站在她身前的俞定琴,恨道:“简直是谬论!诡辩!”

“什么谬论?”俞定琴炸毛了,“你有没有学识啊?亏你还比我多跟了崔先生这么多年,孔融让梨什么时候变成谬论了?你下头是不是想说,孔圣人他们说的也是谬论?”俞定琴深吸一口气,再故意从鼻子里出气:“哼!这不是鬼辩,这是神辩!”

“俞定琴!”俞定容被气得快抓狂了,她打算从头开始慢慢跟她算账,“你还敢跟我顶嘴!方才在园子里,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回去拿落在大哥书房的书,从祖母那到大哥书房,再怎么走,也不会去跑到那条路上去吧?我们逛的那个园子,离大哥的书房十万八千里。你回去拿书,干嘛越走越远?”

“我……我……”这回换俞定琴说不出话来了,她能遇上俞定容的观光旅游团,主要还是因为她伟大的翘课事业,以回去找书为名,实则到处乱走,浪费时间,然后才会跟俞定容他们狭路相逢。现在,她也绝对不能露了老底:“我愿意绕个大圈子去大哥书房,你管的着吗?”

俞定容正要说话,崔先生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好了,都别吵了。”

战场三个人,俞定琴面朝北方,正对着崔先生;俞定墨的位置属于东北方向,也能看见杏娘她们;独独只有俞定容,最吃亏,面朝南,不晓得崔先生是什么时候飘到她身后的。

所以她听到崔先生的声音,转过身时,整张脸,一下子绿了。连带的,跟崔先生打招呼的声音,也用上了她从未用过的颤音:“先、先、先生……”

现场一片安静。

崔先生的眼神,在俞家晚来的三位姑娘身上梭巡了一圈,把三个人看得齐齐低下了头,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三个迟了半个时辰,还在外头吵吵闹闹,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就罚你们抄《女戒》,定墨小姐和定容小姐抄三遍,至于定琴小姐嘛,你才刚开始习字,我也不想为难于你,抄一遍就够了。”

俞定容脸上一白,不过并未反驳。

俞定琴一会儿笑容满面,一会儿又哭丧着脸,表情堪比四川变脸,一眨眼变个样。

俞定墨是三个里头反应最大的,当着大家的面就出来申诉了:“先生,我并未……”

这个时候的崔先生,女王气势全开,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定墨小姐若是对我的决定有何不满,可以去找老太太或者大太太。”

俞定墨听到崔先生一提俞府的终极boss和总经理,一下子歇了菜,默默地退守到一边去了。

崔先生转身往里头走,看见杏娘三个也到了外头,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杏娘三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让她经过。

待她的人一消失在屋内,门上珠帘晃荡起来,互相敲打着,“噼啪”作响。

俞定容缓过神来,领着姐姐妹妹,失魂落魄地跟着往屋子里头走。

俞定琴用手绢擦着脑门上的汗珠子,走到杏娘身边就不动弹了,凑到她耳朵边上,轻声道:“六妹妹,你跟我一块合计合计……”

杏娘问她:“合计什么?”

“你说说看,我这到底是赢了呢,还是输了呢?”俞定琴皱着一张脸,“要罚我抄书,我浑身难受,可是崔先生又说了,我只抄一遍,二姐抄三遍,我又觉得是自己赚到了。”

“……”

大太太被老太太叫去了一趟,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就发起了狠,第二天,传来了俞定墨、俞定容、俞定琴三人同时被大太太禁足的消息,禁足的理由是——姐妹不和,当众争吵。

托她们三人的福,崔先生到老太太跟前求了个恩典,干脆坐上马车,带着丫鬟,拎着土特产,回乡探望公公婆婆去了。过年的时候,大雪阻路,她没能回去,这次也算是赶巧了。

先生一走,杏娘她们也就风筝断了线,放起了大假。

魏氏嘀咕这崔先生走得不是时候,怪她教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才开学多久,就撂了人跑回去探亲,实在是过分。

越想越难受,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第二天天朦朦亮,就让人把杏娘从床上拖了起来,黑着一张脸,告诉她:从今天开始,你的作息时间同你哥一样,他几时起来读书,你就几时起来跟着一起读书;他上学,你也跟着一道上学,课嘛,就有我来给你上。

杏娘困得眼睛也睁不开,迷迷糊糊就被训了一顿,魏氏以“崔先生虽然不在,但是你也不能荒废学业”,一路说到了“业精于勤荒于嬉”,搞得跟考前动员大会似的,杏娘一个恍惚,还以为看见了教导主任。

俞承晟看着妹妹被母亲这般折磨,嘴巴一抿,头一仰,道:“娘,杏娘已经很用功了,她是女孩子,跟我一样会受不住的。”

魏氏失眠,黑眼圈尤其严重,听俞承晟这么一说,眼睛一瞪,看着特别}人,当下斥责儿子,道:“你懂什么?读书习字,贵在一个‘勤’字,杏娘天赋堪堪算得上中等,就算用功,将来也不会及得上我的一半。”

俞承晟被哽到了,腹诽道:杏娘就算比你好上一百一千倍,她也不能去考状元啊!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继续规劝她:“娘,杏娘身子骨不好,你这般……”

“莫要再说了,”魏氏手一扬,直接打断他,“身子骨不好不是,不是偷懒的借口。”

魏氏望女成凤的疯狂,杏娘算是领教过了。

三天下来,青菱、秋鸿、槿霞一众伺候的丫鬟全部青了脸,秋鸿还好一些,青菱跟槿霞从老太太那里来,来之前是受过吴嬷嬷一番思想教育的,心直口快地槿霞差点立刻奔到老太太那里告魏氏黑状,被看出了名堂的青菱一把拉住了。

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到了杏娘跟前。

杏娘正在练字,头也不抬,问道:“一大早,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槿霞红着脸,依旧气愤难平,大声道:“六小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告诉老太太,让她来跟二太太说说……”

“槿霞!”青菱大叫一声,喝住她,道,“你说话小点声,在背后编排主子,被人听了去,小心揭了你的皮!”

槿霞不乐意了:“你总是这般小心翼翼,我哪里有编排主子,我说得都是实话!二太太再听信谗言,怎么着也得讲点道理吧?”

青菱气得想跺脚,想冲上去堵住槿霞的嘴,不过,还是忍住了:“槿霞,你……”

正在这个时候,秋鸿惨白着一张脸,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杏娘刚好蘸墨水,眼梢瞥过她身上,眉头一拧,道:“秋鸿,你身子不舒服?气色这么差。”

秋鸿看了看青菱和槿霞,上前一步,抖着声音道:“六小姐,我有事要禀报……”

“什么事?说吧。”

“我方才在隔壁收拾屋子,不小心开了窗,六小姐摆在桌上的那些纸没压牢,全被风卷出去了,我到屋后头去捡……”秋鸿牙齿咬住了嘴唇,垂下眼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在后头看见小姐房间的这扇窗子下面,有好多脚印……”

“脚印?”杏娘重复着说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那东西?”

秋鸿缩了缩脖子:“还有……几日前,也就是五小姐来找六小姐你说话那一回,芳儿去小厨房拿温茶的小暖炉,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有人从我们屋子后头出来,当时没在意……今天她跟我去拾纸的时候,见到那些脚印……”

杏娘把毛笔整个按到了墨水里头,一股莫名的愤怒从心底里升了起来,并且越烧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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