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个梦,万物放荡不羁,压迫着我。但我醒来时,我将觉得这些都已聚集在你那里,于是我便自由了。
罗宾德拉纳得·泰戈尔的诗。《飞鸟集》中的某句。
乔筱木觉得这句,正是她想对梦中出现的某个人说的话。
她拿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下这段话。怕自己会记错,还翻出大学时候曾经买过的那本双语版的《飞鸟集》验证一番。忘了当初为什么要买这本书,好像是因为仰慕大师之名。其实也是因为这书的装帧很美,她一眼挑中。
喝完牛奶,冲到洗手间,掬起凉水扑打在脸上,深深吸气。又刷了刷牙,像刚要入睡前一样。接着再次躺回床上,直到闹铃声响,才悠然醒来,也算是一觉睡到天亮。中间无梦。
早点吃得很粗糙,然后就匆匆忙忙往公司赶去。她想尽快赶到公司。昨晚的梦忽然惊醒了她,毕竟不是年轻的孩子,遭遇过不幸的阴影不可以淹没自己,哪怕穷尽心思也不能让光线照到这处被暗色掩蔽的地方,也应该大而化小小而化无。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明白那个噩梦的症结是什么。
那次自己是幸运的,可是,她怎么保证万一可能出现的下一次还能如此幸运?这几日一来,岑如烟让她见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这么一种人:不是你躲避就可以让她打消碾碎你的念头的。
碾碎……是的,岑如烟一切行为,只能让乔筱木想到这个词。
在恍然的刹那,她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对待这一切。
现在她想起自己在那时候说过的话,她是要让伤害她的人知道什么叫欺人太甚。履行诺言也好,保护自己也罢,她都要穿上盔甲。
因为,是岑如烟一次又一次越过她的底线。
把新的合同放在沈经理办公室里,她才松了一口气。早上的一切忙碌好像只是为了这一切。
沈经理拿着两份合同,用很奇怪的打量她,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于她刚才进门时的那样森严冷漠。
乔筱木浅浅一笑,说道:“第一份合同写得时候不小心写错了,我又忘记跟秘书说,让她到我面前拿新的给您,所以……恩,反正是我的疏忽。抱歉。”
不管这个解释或者说借口是否拙劣,能够拿出这份合同沈经理已经非常满足了。沈经理找来乔筱木帮忙,本来就只是为了这个结果。他只是要达到这个目的,过程如何他可以说是毫不关心。
沈经理想自己的判断总还是有些对的,让林总的前妻出马成效果然显著。通过这件事,这沈经理猜测她跟林渊恐怕是有瓜葛。他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小乔啊,昨晚上你应该打个电话给我,也省的我着急了一个晚上。我正想着今天早点到公司想法子补救昨天你给我那份合同。如果真的按照那份合同上写着的价格进购,对我们而言,岂不是太荒唐。”
乔筱木讪讪笑着,说:“那个……昨晚手机没电了,我也一直没在意。”
“嗯。”沈经理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毕竟你不是我们这个部门的,我们这个部门的某些下属手机要保证二十四小时开机。昨天晚上,我着急的时候,简总正好过来询问,你也知道,我没发帮你掩盖,所以就对简总说了实话。”
乔筱木一愣。
沈经理赶紧说:“不过你放心好了,待会我跟简总解释的。”
乔筱木很内敛地轻轻点头。思虑之下,她问:“沈经理,昨晚的那个合同岑总监看过了吗?”
沈经理道:“没有,她不管这些。”正说着,他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打来电话的就是岑如烟。岑如烟在电话里关心了合同的事情。
沈经理回答道:“当然,合同已经拿到了。”
不知道岑如烟问了一句什么,乔筱木只听到沈经理回答说:“正看呢。”然后就挂了电话。
乔筱木猜想岑如烟前一句应当是问“怎么样?”,而后一句想必是“那我不打搅您了”。
沈经理放下电话,笑着对乔筱木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岑总监也很关心啊!”多了一个蕴含深意的一个感叹词,让沈经理的话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往办公室走的时候,与岑如烟在电梯里狭路相逢。本来要下的岑如烟见她要进电梯,便没下来。目光停留在乔筱木身上,带着一贯的审视。任何话语也未必能有她此刻的眼神最能说话。
电梯里走出的别的人没有过多关注这些。
岑如烟动了动嘴角,猜不透这是不是在笑。
乔筱木不动声色地走进电梯,还对她友好地露出礼貌的笑容。
电梯往下。开门的时候,两人好像都没有要下去的意思。乔筱木按到关门键上,眼睛微微扫过岑如烟。她按了b3,也就是车库。
“岑总监您要去几楼?”她问。
岑如烟没有回答她反而是问:“你要去车库干什么?”
乔筱木道:“我去看看风景。”
看风景?岑如烟嗤之以鼻,在车库里看风景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才做得出。她忍不住讽道:“都混了这么些年了,连车都没有,你算是失败的。”
乔筱木撇了撇嘴,不予理睬。
岑如烟看她的眼神终于往下移,最后落在乔筱木的鞋子上。七厘米黑色皮鞋,款色时尚。鞋子往上是赤.裸的白.皙脚踝,小腿纤细。再往上,便是裙子,掩盖了身体上同样美丽的一部分。
乔筱木匀称的身材让岑如烟不由得嫉妒起来。如火一样撩拨着本来就杂草丛生的心。
岑如烟看着乔筱木那似笑非笑的脸,就想起昨晚的一幕,心里不觉感到难受。她冷冷嗤了一声,说:“鞋子不错。”
“没办法跟您几万块钱的长筒名靴比。”乔筱木回答。
“真不赖,见一次面就能把男人勾搭过去,藕断丝连啊,我是不是应该甘拜下风?”
乔筱木瞥一眼说话酸中带刺的岑如烟,“难道我要谢谢岑总监对鄙人的夸奖吗?”
岑如烟拿出包里的镜子,在电梯里旁若无人地补起妆来。其实她旁边也就乔筱木一个人。收起唇膏,岑如烟忽然问她:“你怎么发现的?”
“听不明白您的问题。”
“合同你是换过的吧。”
乔筱木笑笑,用极讽刺的话说:“拜你所赐,昨晚你才会看到我跟林总在一起。其实,如果你不搞这些阴暗的事情,说不准昨晚你就能如愿以偿。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发现的,可能冥冥之中就注定我要发现你对我所做一切事情。”
“为什么?”岑如烟没头没脑地问一句。她抬腕捏着眉心,表情有些痛苦。
乔筱木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为什么我怎么也无法消除对你怨恨?为什么林渊还是看不到我的好?为什么每一次我都会失败?”岑如烟的眼睛慢慢变得空洞起来,无神,瞳孔深处只有乔筱木的脸,一张没有什么特别表情的脸。
她的第一个问题是乔筱木想问她的,第二个问题恐怕林渊自己也回答不出来,第三个问题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知道她的失败是不是指感情,如果是,那也只能说,她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几年前岑如烟离开的时候,乔筱木还不这么觉得。如今她看清楚,岑如烟就是个喜欢勒紧脖颈生活的怪人。她不止自虐,她还要把自己内心的痛苦安插到别人身上。但愿,这不是她的乐趣。不然,她真是比想象中的还可怕。
电梯一直往下,到了车库。
伸手去触摸开门键盘的时候,乔筱木问:“岑总监您不下电梯?”
“我乐意跟某人在电梯里耗着。”
“电梯里有录像,我可不爱呆。”说着乔筱木快步走出电梯。迈出电梯,她扭身看着岑如烟,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笑容,不是很友善。乔筱木自己都这么觉得,因为笑得很嘲弄。
岑如烟犹豫着,眼睛转了一下,也走出电梯。因为刚才的迟疑,抬脚出门的时候正好被电梯门夹了一下。她羞恼地走出来,用价值几万的靴子狠狠踢着金属制的电梯门。
乔筱木挑了挑眉。她把手擦进风衣口袋,悠然地看着岑如烟那跟她形象大相径庭的动作,笑了起来,眉线弯弯。她提醒岑如烟:“岑总监您小心着点,弄坏了鞋子无所谓,弄残了脚就不好了。”
岑如烟扭头看着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说:“真讨厌你!”
乔筱木耸肩道:“我知道,您的行为已经不止一次告诉我了。哦,不,”她纠正岑如烟,“你应该是恨我。‘讨厌’怎么能解释你的一切行为呢?我们不能侮辱了人家‘讨厌’。”
岑如烟嘴唇翕动,微启朱唇,仿佛要进行一场辩论式的长谈,最后却也只是一语未发。弯腰试了试靴子,她扭身向楼梯走去。走了约有五米左右的时候,她忽然说:“还不都是一样,你不过比我幸运一点点,至少林阿姨喜欢我。我们彼此彼此。”
“昨晚,您在林家玩得很开心吧?”乔筱木问她。
岑如烟后背僵直,好像是想一动不动来着,可胸脯却不住起伏。
看不到她的脸,但也一定在轻微地抽搐。
彻底摊牌倒也无妨。
许久,才听到岑如烟说:“那晚,你被三个男人抚摸的滋味一定很不寻常吧?”说罢,她哈哈大笑着,笑得前仰后合。让听得人感觉}得慌。
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乔筱木揉了揉太阳穴。方才,岑如烟捏眉心的时候,她看见岑如烟手腕上的伤疤。不是一道,是两道,是要比她离开时在这车库留下的笑容还要可怕。女人在什么样情况下才会舍得在自己身上留下那么深的印记?乔筱木都不敢想下去。那样的伤疤,是要追随肉.体一身一世的。
所以,没见过岑如烟穿露胳膊的衣服。岑如烟她是在用尽办法掩饰曾经吗?
“乔、乔经理。”一个人轻轻拍着乔筱木的肩膀。
乔筱木颔首道:“你还蛮守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