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三人离开,红便似轻松不少似的,重新恢复了那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笑容,然而双手——却依旧不离琴面。
“看来……玄女已经得出结果了?或者……那位尊贵无比的……要亲自降临吗?不知道陈年旧伤养的如何了。”
碧煞在空中上下浮动,不断流转着碧色光晕。
“主人,怎么这次不是来揍玄霄啊……不过这女人……以前见过的?本大爷都没什么印象了。”碧煞说到后面那句话时,简直带上了几分孩子气的不屑,差不多就是类似于“这都是哪里冒出来的葱”这样的口气。
红不由得笑出声来,这碧煞……还真是会把握时间说话。
不过现下,还有比嘲讽九天玄女娘娘更重要的事情。
红的视线扫过碧煞,微笑着点点头,给了个赞许的神情,继而轻轻摇着头,嘴角噙着笑意。
“碧煞,你安静……有位大神,要出现了呢。”
红将“大神”两字咬得极为清晰,致使玄霄夙瑶疑惑地看了过来。
碧煞听红说的郑重,也不敢造次,乖乖地飘到旁边去,不过仍然狠狠地对玄霄亮了亮镰刀口。
玄霄右手紧握着羲和剑,神情倨傲,余光时时扫过九天玄女。
他火焰般的长发时而被灵气激得飞扬起来,灵力直似化为实体般,点点红色光晕四散而开——正和望舒剑上散开的蓝光相映成趣,倒也是一道美景。
只不过,此时、此刻、此地,根本无人欣赏这样的美景罢了。
夙瑶原本还有些茫然,凝神思索了好些时间,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纪霜剑,又看看双剑,神色突然舒缓下来。
“……红……夙红师妹,当年你留下素颜剑……师姐还欠你一声谢。”
红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扫到了琴弦,她这才回过神,轻轻应了一声。
“……不必。那是夙红给夙瑶的。琼华派……昆仑山上几十年,我……”红突然停住了说话,咬了咬牙,轻叹一口气,转头看向夙瑶,眉梢挑起,带着最为惯常的骄傲与笑意。
“夙瑶,夙红的十九年,就似另一场人生一般,那短短的时间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十九年与六百年相比……太过短暂。我已经不是‘夙红’,我是厉鬼红红,现任魔界将军……你所认识的那个‘夙红’,已经不在任何一处。”
夙瑶望着红,眸中情绪变幻不停。
那不再熟悉的发色与眸色,的确让人感觉到些许的陌生。
可是,红的眉眼间,依然是那样的笑意,行止中,丝毫没有改变。
夙瑶闭了闭眼睛,右手举起了纪霜剑,平执于身前,往日淡漠的眼神也有了波动。
她左手抚过剑柄,将剑柄上的八个篆字再次摩挲了一遍。
夙瑶什么也没说,但这个动作,却让红和玄霄都变了脸色。
纪霜剑柄上,刻着“夙红”给纪霜剑的评语。
寒气凝霜,纤巧生辉。
纪霜剑,是“夙红”赠与夙瑶的礼物。
它不但是夙瑶满师的证明,更是“夙红”与“夙瑶”冰释前嫌的证明——纪霜剑代表的含义,几人再清楚不过。
“夙红”曾经立下的铸剑三规,夙瑶起先没有得到“夙红”所铸之剑,这曾经是夙瑶的心结所在。
纪霜剑的存在,将这些全部打破。
夙瑶轻抚纪霜剑,神情眷恋而信赖。
这说明了什么,根本不言而喻。
红扣紧了左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九天玄女身上,心中却不自觉地松了。
“夙红”的存在与过往,影响比她自己想象和预计的更大,尽管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她仍然有如释重负之感。
修炼不知岁月,而那些昆仑山上的时光,却如此清晰。
红压下心中的感慨与苦涩,神情凝重起来。
“……玄女娘娘,看来……你的主子,胆子却不大。红摄初赌的起,红红亦赌的起,而那尊贵非人的伏羲大神,却连露面也不敢?”
九天玄女仍旧保持着肃然恭敬的迎接之态,静默不语。
红右手指节扣了扣古琴的琴尾,墨色双眸流转几丝决绝,“既然迟迟不愿露面,想来是怀疑了。伏羲大神,本座可以理解你的怀疑,倘若离箫果真有动摇神界的力量,为何当年红摄初不用——你在怀疑这个吗?”
红右手抠着琴身边缘,神情变得有些阴狠,“凡人无知,岂能和天相斗,六界底层生命,也敢对神不敬——你是这么说的!不过……你真以为红摄初苦心留下离箫与镇魂,是让人去怀念当年吗?!”
“离箫琴……若要发挥离箫琴的力量,有一个极其苛刻的条件,当年便因缺了这条件,红摄初才没能叫你立刻付出代价!”红的话里透出明显非常的杀气,浓重得似乎要将一切都破坏,变成死寂,以偿还怨恨一般。
九天玄女乍见红如此咬牙切齿的恨意,竟然有些瑟缩,但不过刹那,她就转变成痛心疾首的神情。
“红,为何你自甘堕落?如果你秉心向正,天劫落下,未必便是成魔!涤去戾气,重塑魂魄,飞升成仙也未为可知!”
“我自甘堕落……?”红一字一字地重复着,极尽嘲讽,“是,玄女娘娘便谨遵‘天命’,在女娲上神饮食中下毒……若不是女娲上神为你说情,你以为红摄初能由得你活到被封为玄女?!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凡有仇怨睚眦必报——红家历来不欠于人,而那些欠了红家的,只待他日一一讨还!”
“九天玄女何等尊贵,统领一众天女仙女……你给我记清楚,成仙成神,我从不稀罕!倘若不是伏羲的诅咒……红家何至于族灭而尸骨不存;倘若不是伏羲的诅咒,我何至于到今日这魂魄不齐的地步?!”
红死死地瞪着九天玄女,黑眸中顷刻间燃起血红色的光,周身煞气暴涨,全不似先前的平静。
“天清地澈,凡是不合天纲,不合地则之物,全部消失——以‘天命’为由,践踏天纲的,怕不只一两个吧!”红的唇边浮现出嗜血的疯狂,更带着铭刻入骨,世代积累而成的仇恨,然而她的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其中的哀戚痛苦令人诧异。
红直视着九天玄女,一字一字地说着,似乎要吐进心中不平。
“红家直系,尽数死绝,离箫琴动,万物皆空……只有红家人的血染尽霜河,才能启动离箫琴中的力量……”
说完之后,红仰天大笑,笑声近似癫狂,她的眼角闪出泪光,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离箫琴上。
“看啊!若不是伏羲大神——这苛刻的条件怎么可能凑得齐?!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纵使时隔千万年,该报应的,依旧逃不过!”
九天玄女至此才真正感觉到恐惧。
如果说,神凌驾于人之上的,是绝对的力量。
那么,当他界众生拥有足以毁灭自身的力量时,神的尊严——只是个脆弱的幌子而已。
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缕遗憾和哀戚迅速闪过,消逝无踪。
“……话已至此,既然伏羲大神仍然不肯出来,那红只能用这方法了!虽说是玉石俱焚……我却开心的很!最好那神界给我直接崩塌掉——这才让人感觉到天理昭昭!”
红话音一落,身旁便升起一道红光,把她与外界隔开。
夙瑶已经听出不对,焦急地喊着,“停手——不要冲动!”
玄霄更加直接,握起羲和剑直接砍向九天玄女。
红深深地看了夙瑶一眼,露出释然的微笑。
“……我为此辗转支撑数百年……只求能将红家的不平,原样还给神界。这‘代天授命’,此后再不会有。命有定数,何须他人插手……既然已经插手,必要付出代价!逆天的,又何止我一个?!”
红深吸一口气,左手按上第一根弦,右手微微颤抖,片刻后还是按了上去。
“北斗星辉从此落——”
“第一弦动,弦定天枢。”
“第二弦动,弦定天璇。”
红慢慢地说着,随着她的吟唱,琴弦一根根发出光来。
等到她按上第五根弦时,动作停了一会儿。
以琴身看来,五根弦都已亮起。
但是,古琴七弦——离箫琴只得五弦,却留下了后两根弦的位置,只是没有缠上琴弦。
红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她左眼角滑落,滴在琴身上,啪嗒一声,溅开一朵泪花。
“……北斗星辉从此落……焚我一魂,祭为六弦……此即因情而生,因命终而绝,以此为鉴,始知人生终离于情。”
离箫琴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琴身上已多出一根弦来。
第六弦。
红的嘴角渗出血来。
她忍住魂魄撕离的痛苦,继续念着咒文,“第六弦生,弦定开阳。”
系在红左腕上的镇魂铃此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红感觉到体内翻腾的痛苦稍减,心中却更加空落。
第七弦生……她必魂飞魄散……
能让神界尝到旧事代价,她不后悔。
可惜……却不能见到他了……
在这时候,红想到了云天青。
数年没有消息,她不想相信他已经死亡……却也无从得知到底如何。
若不是她原本缺失一魄,也不必那样与他道别。
镇魂铃所能镇住,至多一魂一魄。
七弦……
红双手按着琴身上仅剩的空位,瞬间驱除所有杂念,使心头一片空明。
“北斗星辉从此落……”
红才说了一句,突然有一只手按上离箫琴,在她惊愕的刹那间,念出了剩下的咒文!
“祭我一魄,凝为七弦。七弦已成,星辉降临!”
离箫琴突然间放射出刺眼的红光,无人可以直视。
离的最近的红也不得不以手遮眼,当她移开手掌时,见到一张熟悉的笑颜。
那人似乎舒了口气,眼中盛满了庆幸和喜悦。
“这下你可不能让我走了。”
红愣住了。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天青,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
怎么可能打破结界?
怎么可能碰到离箫琴?
怎么可能知道咒语?
那是——红家决不外传的绝密!
这些思虑都没有出现,她满心感觉到的,居然是想要落泪的激动。
想不到……竟然真的还能见到……
“……天青……”红似乎不敢相信,伸手去碰触眼前的人,生怕那只是一个幻影。
云天青笑着握住了红的手,笑眯眯地说,“是我。好久不见,你的头发和眼睛恢复黑色了?”
“才恢复没多久……”红愣愣地答了一句,才从那震惊的迷茫状态回过神来,揪起云天青的领口吼了出来,“你在想什么?!现在跑到这里来!”
云天青平静地看着红,一直看到红心虚地放开了手。
“……若我不来,我会永远后悔。离箫琴响,天清地澈……你已缺一魄,镇魂铃无法保持你元神不散。我只恨没有更快赶来。”
红耳边嗡的一声,惊讶得目瞪口呆,“……你……你怎会知道……不对……你怎么能碰到离箫琴?!”
云天青突然促狭地笑了,右手一转,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在红面前一晃,便重新收在袖中。
“红,你瞒着的事情很多嘛——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伏羲大神看来是要出现了。”
红差点便扑上去抢夺,她脚下一动,云天青便旋身避开几步,但仍然站在红身侧不远。
红蓦地变了脸色,“……红家的步法……这……这明明不可能……难道……”
她咬着下唇,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个东西——那是承影剑!而且是经秘法化成短箫的承影……红家秘法……
除了她……还有谁能知道?
莫非是……
红想到的答案让她呆愣住,满心不可思议,“不,这、这怎么可能?!”
天青眸中含笑,一脸戏谑。
“就是你想到的——那个‘不可能’。先生说,你可能不信,所以告诉我八个字——离箫承影,殷炽红氏。”
“……箫碎影落,红陨星殁。”红机械地接了下去,表情却已经变成了近乎扭曲的纠结。
“……他在这个世界……不能出现吗?”
“红家子嗣,果如红摄初所言,不会输给如此因果。”
天空中响起一个声音。
伴随着一道金色的光芒,一名衣装华贵的男子降临在卷云台上。
他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红,半晌才说,“……你与红摄初很像。”
其他人或许还不认识,红却一眼就认出这是幻象中见过的伏羲!
她的脸色立刻变差,冷冷地看回去,“伏羲大神,您终于舍得出来了?”
伏羲没有被激怒,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神情。
“……红家末裔。若本尊不来,你当真要奏响离箫琴?”
“哈哈——您这是在说笑吗?!离箫琴七弦已成,我如何不敢?!”红笑出了眼泪,双手按在琴弦上,怒视着伏羲,整个人都因为接连的啼笑而颤抖。
“红家族灭,再加上女娲族的悲剧——只需我一人之命,便可以让一切得偿,有何不好?天道有常,反违反者必无幸理,尔等仙神,自以为无人可以追讨吗?!凡因必有果,善恶终须报,纵居九天之上,亦难逃天纲所追!”
伏羲瞳孔微微收缩,神色却没怎么变化。
他以右手折扇轻轻敲了敲左手腕,淡然笑道,“真不愧是红家人。阴阳双瞳、离箫琴、镇魂铃——还有这承影剑。多少年没有见到如此齐集的场面了。”
“说得不错,伏羲,不过你还算漏了一样。”随着一阵魔力拨动,卷云台上出现了另一名陌生男子,神情闲适,眉目间虽见儒雅,亦有邪气流动。
“天罡八卦大阵——当年红摄初能用地煞八卦大阵来对付本尊,今日这小鬼怎么会错过机会,不用天罡八卦大阵来对付你?”
伏羲神色微动,“……蚩尤,今日事与你何干?”
蚩尤听到这句话,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大笑。
“与本尊何干——伏羲,天帝这称谓,让你傻了吗?!到现在你还不承认,布局之上,你已输给红摄初!在你的必死之局上,红摄初加上了镇魂离箫,倘若你早些察觉,毁去任何一宝,也绝不会让你所鄙弃的‘人类’获得破天的力量!”
在场的几人中,红还算冷静,天青也只愣了一会儿。
夙瑶完全惊呆了,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天帝魔皇同时出现……这旷古不遇的奇景,到底将会如何?
玄霄注意到的则是二者的实力。不论是天帝伏羲、或者魔皇蚩尤,他们所拥有的强大实力都远远超过以往所知!当此之时,他只觉眼界豁然开朗,一股急切想要变强的意念和但求一战的战意竟压倒了疑惑与好奇。
以常理而言,天帝、魔皇绝不可能为了普通小事出现。此刻齐齐出现,言辞间又反复提及‘红家’,再傻的人也该发现这之中的关联了!
伏羲的气势忽然改变,竟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蚩尤,你何必得意!离箫琴动,万物皆空——若以为只有神界受到波及,愚不可及!”
蚩尤上下打量着伏羲,好一会儿才面露鄙夷地轻笑道,“你果然一知半解!红家的离箫琴原本有两种曲子,这小鬼本来想用的多半是‘罹情’,所以她六弦成情,原本还需七弦成离——可惜被这小子半路摆了一道,七弦已变,如今只能换曲。而这曲子,与神魔二界无损,只会损伤破坏天纲之人!”
红的身体一震,显然被说中心事。
她原本计划,确然是罹情一曲,动摇天地……
天青瞥到红的神情,也知道所言无虚,不由心中庆幸。
幸好先生已经说过,离箫琴的咒诀,否则当真无法挽回。
他在月余之前才得允许离开鬼界,又匆匆忙忙去取承影,再赶回这里,半分时间也不多——先生算的太过精确,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提前的余地。
蚩尤忽然转头看着天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小子学的不错。红摄初现在如何?”
天青心里咯噔一声,有几分惊讶,“您……知道先生在鬼界?”
蚩尤笑着摇头,视线一转,也不再看天青,说话时却有几分不悦一般。
“你这小子问得太傻。红家的法术除了红摄初,还能是谁教的?一见你拿着承影剑,便知道是红摄初动了手脚。”
言下之意是,他无需知道红摄初在哪里,一个照面便可以明白谁教会云天青那些咒语,所以才有那一问。
天青眨巴了几下眼睛,看了看伏羲和蚩尤,再看看红依旧专注戒备的样子,恍然大悟。
“……先生在鬼界,竟无人知晓?”
蚩尤抚颌笑道,“傻小子,六界中唯有鬼界,伏羲神力无法到达,否则红摄初的魂魄到任何一处,都会被伏羲的神力摧得灰飞烟灭!伏羲昔年惨败于人,便厚颜无耻地设下法术,不让红摄初留在这世上——奈何,奈何!”
“棋差一招,伏羲,鬼王原本与红摄初相识,就算不是有心收留,也不会驱逐,这次你算是被你属下背叛一次——感觉如何?”
蚩尤边说边笑,丝毫不将天帝的颜面放在眼内。不过这也是不然,既为魔皇,昔日又是死敌,如今怎会估计对方‘威严’?
伏羲脸色忽青忽白,神力略微紊乱。
“……玄女,镇魂铃——是你交给她的!”
九天玄女立刻跪倒在地,急急拜下,“禀告天帝,这是……女娲娘娘最后的嘱托……属下……”
“女娲……”伏羲阴沉着脸色,只一挥手,九天玄女便被震得飞了起来。
落地之时,九天玄女吐出几口鲜血,脸色涨红地伏着,挣扎着想要辩解什么,却无法发出声音。
红冷笑几声,引得几人看向她。
“呀,天帝伏羲好大的火气。当年您既然能让玄女背叛女娲一次,那么玄女背叛您一次,岂不大好,两不亏欠!”
这句话说的极其讽刺。
不管是哪个主子,都不会想要一个有背叛前科的属下,尤其这个属下还背叛了自己!
红冷眼看着九天玄女的惨状,想到梦中所见到的那天真可爱的小天女,不禁闭了闭眼睛,“……局势可以算计,人心不可计算。天帝伏羲,你太过轻忽人心和感情……终究无法明白,吾等凡人所求,不过简单几个字。”
“……六界之中,以人最耽于情。白首偕老,恩爱不移——便是人心之最贪。伏羲大神,您昔年杀死女娲,真的是因为人与神不能相恋吗?”红抬起头,直视着伏羲。
伏羲闭口不答。
红轻笑一声,继续说,“天道自悬,天纲自稳。若不是您杀了女娲,致使天纲受创,斯世也不会受到根本动摇,以致盛衰循环,每到一个转折,便会濒临崩溃——若非继承女娲神力的女娲族后裔以命相抵,此世便无救。这才是女娲族世代为苍生而亡的真相,是吗?”
没等伏羲回答,或者说,红原本就没指望伏羲会接话,她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下去。
“女娲族世代短命……那是你害怕她们忆起血脉中的记忆,重新得会女娲所代表的部分天纲,而下的咒法!但是如此做法,即使维护了你的权力至高无上,对这世界运转,却毫无益处!随着血脉稀释,终将有一天女娲族失去神力,到时候……天地变动,你要从哪里找来修补的力量?!”
伏羲还未说话,蚩尤却击掌赞叹,“说的好。你这十几年冰封的苦头果然不是白受的,居然连如此久远的东西也能想明白了!女娲元神未散,却无形体相托,魂魄未凝,难以重聚神力。至于红摄初……他耗尽力量与伏羲一战,以阴阳双瞳为代价,让伏羲至今不能恢复跨越空间的力量,纵然魂魄不散,灵力多半衰微,不过他鬼道子甚多,也不惧这点儿事。”
在场的三个‘人’已经感觉到无法插话了。
只是听着他们说话,便感觉倍加吃力。
伏羲接连被拆穿把戏,心中有愧,气势上先弱了一筹。
他看看红,竟突然出手攻击。
数道光芒相撞,消散后,红完好无事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前好几柄武器——甚至包括蚩尤扔过来的碧玉小槌。
“伏羲,你想逼得她弹奏琴曲吗?玉石俱焚,灰飞烟灭,岂不可惜?不到最坏的地步,她也不想动那离箫琴吧!”蚩尤说到这里,视线从红到云天青转了一圈,微带促狭地笑了。
红察觉到蚩尤的目光,心中一动,立刻扭头。
不到万不得已……她当然不想弹奏离箫琴。
她想报仇,如果伏羲死去,当然可以报昔日的仇,但是那样一来,天纲同样受损,这个世界只怕会崩溃掉,蚩尤大概也知道这样的后果,才会出现于此。
离箫琴上,两根琴弦,分别是她的一魂与云天青的一魄。
若然弹奏,等同于毁灭二人的魂魄。
虽有镇魂铃,也只能保证她不在弹奏中途便魂飞魄散,而天青更是必死无疑。
她不想死……
她想要活下去……
和他一起……活下去。
“……开出条件来。”伏羲咬着牙,脸色铁青。
红心头一松,笑着转过视线,对上伏羲的怒瞪。
“前一条我已经和玄女说过,这是符合天纲的交换。第二……解除对女娲族世代短命的诅咒。第三……解除对红摄初的法术,让他可以自由地来往于这个世界。”
伏羲阴沉着脸色看着红,半晌没有开口。
红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微笑起来,侧头看着天青。
“天青……今次我是赶不走你了,你便和我一起走吧。”
天青一怔,看着红按弦取音的姿势,也明白过来。
他握了握手中的承影剑,忽然感觉到一阵轻松。
“好……我们一起,生死不离。”
红和天青望着对方,同时笑了出来。
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昔日的怀念,看到了留恋……
或许因为明白没有任何遮掩与担忧的必要了,红放任自己的感情流露出来。
眷恋的、温柔的、不舍的……
义不独生,便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