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计划进行的话，六月二十八号就能结束这边的工作了。”

苏翌庭找了旧报纸，对折了几次，塞到摇摆不定的桌子一脚下面。用手推了推，见不摇了，接着金盈的话往下说。

“也就是下周？”金盈周六在一中校门口等着接金鑫回家，顺便把没人接的余可优也捎回去。

看了看墙上的日历，确认金盈说的无误后应了声。

六月中旬的天气已能带给人们闷热的感觉，金盈打开车上的空调，戴着墨镜看校门口的棉花糖小贩用细细的糖丝聚出一个球来。她想和苏翌庭说一件事，又不知道怎么说。听电话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八成那个师德泛滥的女人又在忙着批作业了。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开口：“余可优那孩子……和那个叫刘汐的孩子其实没什么事儿。”

电话那头的声音断了。

金盈知道戳中了对方的要害，给了她缓和的时间，又说下去：“我妹妹金鑫，你也知道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自从你走了以后天天盯着余可优不放。她和我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一说到自家妹妹，金盈是好气又好笑，每周末回家就把余可优和刘汐的最新动态向自己回报，并再三嘱咐她要告诉苏老师，好像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似的。金盈前段时间不说，怕金鑫看走了眼，这时觉得苏翌庭快回来了，还是告诉她比较合适。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苏翌庭安静地听金盈说完，缓缓开口道，“我给不了她什么的。金盈，你明白吗？我和余可优，错在了时间。”自己给不了的未来，就让别人给她吧。

苏翌庭现在任教的高中建在半山腰上，全校一共才一百来个学生，师资方面加上校长也只有五位教师。学校除了电灯和电扇，没了其他电器，苏翌庭每晚批完作业就躺在办公室里的小床上想事情，闭上眼听屋外的风声、虫鸣声。不到两个月，在返璞归真的生活中将大脑里有记忆的日子统统反思了一遍，把事情一件件的捋顺了，能衔接在一起凑出前因后果了，那整个思绪也就明朗化了。

难怪陶渊明在山里做久了隐士能不为五斗米折腰。

“错没错，全看你怎么想。”凡事出现都有它的道理，金盈从不认为这个观点是错的。

“姐！”金鑫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往金盈的后车座上塞，车里的冷气让大汗淋漓的金鑫直呼好爽。后面跟着同样抱了一堆布料的余可优，金鑫把余可优和布料一起塞进后车座，关上门，自己做到副驾驶座上。

“这是……”电话还贴在耳边，对金鑫和余可优不带停顿的举动生出满腹疑惑。

金鑫意识到还没和她姐提过余可优参加文艺晚会的事，喘了口气说：“小优优的演出服，下周五体艺馆演《长安幻夜》舞台剧哦，是公…主…哦。”刻意把公主两个字拉得老长，转过去抱着靠背不怀好意地冲着余可优呵呵笑。

“哼。”余可优哼了一声表示不满，笑死你，祝你含笑九泉。

“你听到了。”金盈对电话那端静默的人说道，“怎么做，在你。”省略了很多字，确信两个小家伙听得云里雾里，而苏翌庭肯定懂她的意思。

挂了电话，打开车载cd，是lily allen的歌，金鑫听到那首《fuck you》就知道她姐此刻心情正好。

又成了一件事了，是什么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余可优不敢把演出服拿回家，要是被爸妈知道期末还忙着文艺演出的事，后果不堪设想，拜托金鑫帮她收留着。要不是文娱委员嚷着如此华丽丽的演出服在演出前一周被人盗了谁来负责，她也不会带走。刘汐今天说是要开家庭会议，请假没来上学，连她的那套衣服也是余可优帮着保管的。

余可优到家下车，和金鑫重复了好几遍不要糟践她的演出服。直到金鑫威胁道要防火烧了它，余可优才忧心忡忡地抱着书包一步一回首地回家了。

“那个衣服很重要？”金盈问道。

“对啊，对啊，一千二一件，两件两千四。”金鑫第一想到的是经济价值。

“班费买的？”认定余可优没那么多钱。

“哪儿呀，刘汐那暴发户给的钱，八套衣服都上万了。有便宜的不买，还得买做得考究的……”金鑫一拿到话头就说个不停。

“刘汐也演？”金盈直接取了要点。

“对啊。”金鑫应得倒挺快。

转眼间，金盈的脸好似凝上了一层薄霜，金鑫不敢吭声，她很怕一戳老姐的脸会掉几块冰渣子下来。

但愿苏翌庭下周五赶不回来。

金盈很懊恼自己没搞清楚形势就对苏翌庭说了那样的话。

周五的文艺晚会于晚上六点在文体馆准时举行，原本只打算让高二年级参与观看。后来因为高一年级强烈要求围观同时欢送高二学长学姐，学校特别给予批准。可这样的话文体馆原有的看台座位就不够用了，本着孔融让梨的原则，只好叫高二的班级自带椅子进场。

高二一班在四楼，所以得等楼下几个班级搬完了才能下楼。

教室里各种喧闹声，这时候，老郑进来拍了拍讲台示意大家安静。

“同学们，在下楼之前有个好消息要宣布，我们的苏老师回来啦！”

余可优换了隐形眼镜坐在教室最后面，等着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化妆水平一流的文娱委员给她画眼线。听到老郑说的消息，心漏跳半拍，挣开按在她脸颊上的手，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看前面。

苏翌庭一如往常春风得意地出现在讲台上，接受学生们给予她的热烈欢呼。

“好久不见。”苏翌庭淡淡地笑着说。还是那么端庄典雅，两个月的支教生活不仅没有改变她的摸样，更为她添了几分清新。

余可优看着她的眼睛才知道她问候的对象不是自己。

“哎呀，余可优，你还化不化妆了。”文艺委员见余可优眼睛睁得老大，等得不耐烦了。

余可优这时看见苏翌庭在看她。

然后，看到苏翌庭笑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她有种置身梦境的幻觉。割不掉……逃不掉……当她又一次出现的时候，余可优像只笼中困兽，只想任她宰割。

“我来吧。”苏翌庭接过文娱委员手中的眼线笔，扶住余可优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睛，她半蹲着，余可优不得不仰望着她。

“苏老师，要化舞台装。”文娱委员补充道，转身拿了另一只笔给其他演员画。

苏翌庭没回答。

余可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要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苏翌庭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到底什么才是真相？什么又才是错的？

见她不快，余可优也望着她皱眉。

“闭眼。”苏翌庭轻轻动了动嘴唇。

余可优闭上眼，感受着苏翌庭手中的眼线笔在上面细细描绘。她很难去想象，可以如此用心对她的苏翌庭怎么会和任冉在一起。

台下，掌声雷动。

高二一班某男饰演的安碧城捧着琵琶从后台上场，另一男饰演的李琅琊舞了几下剑，从后面将他拥入怀中。

苏翌庭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听老郑抱怨这个节目如何如何地毁三观。

“反响还是不错的。”

不是不错，是相当好，文体馆的顶棚都要被这个节目引发的欢呼声整塌了。苏翌庭不得不承认自己年事已高，思想已经跟不上这帮九零后的小孩子了。

真正的亮点在后面，刘汐身着一身红衣出场，腰间配有两把弯刀，黑色的长假发使她脸上的女性特征刻画得更为明显，别有一番风韵。不少女生在台下唤着刘汐的名字，都被班主任呵斥了回去，可之后喊的人实在太多，班主任都管不了了。

苏翌庭若事先不知道余可优的参演，也不会发现接下去那个身穿一袭明黄色宫装的绝艳女子是她。气势恢宏的音乐奏起，余可优扇动手中白色香扇，微昂着头走向刘汐，她笑得很高傲，仿佛整个文体馆的人都是她的臣民。

那是谁？苏翌庭是不是该夸余可优演技高超？

余可优抬起手放到刘汐手上，两人对视片刻，刘汐在音乐落在最高点的时候，背过身，伏下头挡住余可优的下半张脸。

“在一起，在一起！”台下的观众在欢呼。

余可优没有按剧本里写的那样闭上眼睛，而是冷冷注视着台下人们为这一刻的假吻疯魔。

苏翌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眼。这是欢迎她回来的礼物吗？她看人脸色、说尽好话，才得以提前回来的回报就是这个吗？真是，再好不过了。看着台上的两人难舍难分，看着她们卿卿我我，苏翌庭明知道那是演戏，还是说服不了自己余可优和刘汐没有任何关系。

余可优在人群里对上苏翌庭空洞的眼睛，心好痛。

你到底还是有感觉的。

节目结束后，余可优拒绝了刘汐要协助她换衣服的好意。自己一个人拖着厚重的裙摆在文体馆找了间空教室，锁上门。正打算脱下衣服，有人敲了门。

余可优开门一看，来的是苏翌庭。

苏翌庭进来后，重新锁上门，整个人无力地靠在门板上，余可优知道苏翌庭有话对她说，她很期待。

“小优。”她的声音有丝沙哑。

余可优点点头，前进了一步，鼓励她说下去。

“不要这样。”苏翌庭双手反撑在门上，摇着头轻声说着。

“哪样？”

“不要和刘汐在一起。”余可优刚刚升起来的希望，在见到阳光的一瞬间幻灭地无形无踪。

“我没有和她在一起。”她说的不带任何感情。

她以为苏翌庭会用两个月时间想清楚对她的感觉，她以为她的表演能刺激苏翌庭看透自己的心。她在等苏翌庭正视自己对她的感情，原来只是徒劳罢了。

“你要好好的。”得到她的否定后，苏翌庭松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

“什么是好好的。”

“你会有爱你的人。”

余可优忽然间好像明白了苏翌庭的话里有什么意思。

“然后恋爱，结婚，生孩子对不对？”

苏翌庭不说话，余可优当她是默认了。

冷笑着，抽出自己的手，向后倒退几步，她说的话让自己心寒。

苏翌庭的手还停在原先的高度，只是那里没了余可优的温度。她望着余可优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睛里升起了一层迷雾，想抓住她却不知道怎么去做。

“苏翌庭！”余可优在几步远的地方大叫着，“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爱你啊，只是爱你啊……”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抽噎。

为什么要任冉不要她，余可优已经没有力气开口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