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成太妃见她不做声,认定她没异议,便叫太监转向,去了长福宫。芳华记得这长福宫,它对着的那个方向就是王府,王昭仪还说过什么妖孽在长福宫作祟,大半夜的叫人的骨子都酥了。
一路上,三个步辇吱呀吱呀地响。
成太妃看着光秃秃的树枝,感慨地说:“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好像进宫是昨天的事一样。用不着几年,咱们的柔仪就得出嫁了。想想,是一万个舍不得。”熙太嫔笑了笑,说:“表姐,你再怎么着还有个盼头。人家的敬太嫔想有这个福气,哭崩了天也求不来。好好的一个人,让下了黄泉的龙胎折磨得不成人形。”
芳华想起了敬嫔,更加想起了那个无辜的孩子。这都要临产了,就没了,哪个当娘的不委屈不心酸?成太妃摸了摸护甲,说道:“这倒是,我这辈子怎么还有个盼头,只求这个头争气一点,挑个好驸马。”熙太嫔说:“这你大可以放心,皇上不会亏待咱们柔仪的。”芳华问:“敬太嫔怎么了?”熙嫔说:“还能怎么样?哭瞎了眼哑了喉咙,这孩子还能死而复生不成?她这辈子就只能这样子了。”成太妃那护甲指了指熙太嫔,好心劝说:“你这嘴该积积德,叫太后听见了,恐怕又得说你了。”
熙太嫔说:“咱们这太后不比长寿宫那一尊,心地好着。不过,长寿宫的再怎么不好,总比那一位强,丹顶鹤也没她的心肠毒。”
步辇沿着小路绕来绕去的,终于相继进了长平宫,而不是长寿宫。在太监的搀扶下,芳华下了步辇,左右看了看,冷冷清清的,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她轻咬了一下嘴唇,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报仇的时候到了。
熙太嫔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扯开嗓子,唯恐里面的人听不见似的:“真应该像徐太贵嫔一样,拿点小点心什么来的,要不就送一床被褥。这不马上就要入冬了,这宫里冷。”站了一小会,继续说:“还真清冷,先帝看了恐怕也寒心。”回过头,对身边人说:“回头到太后跟前说一下,说这长安宫该好好地修葺一番。好好的一个太妃,说什么都是先帝的妃子,荣华虽不比太贵妃,可也不能输给咱们这些晚进宫的。”
里面的人听见了,但没什么动静,倒是一个打扮素净的姑姑出来迎接。芳华认得这是昔日荣妃今儿荣太妃的贴身宫女,婉佩姑姑。婉佩给三个尊贵人行了一个礼,方说:“今日荣太妃不舒服,成太妃熙太嫔请回吧。”
“不舒服?”熙太嫔看了一眼婉佩姑姑,真情切切地说:“婉佩姑姑,咱们也是老相识了,荣太妃不舒服,怎么不来告知一声?好让我这个当妹妹的好好地探望一番才是。哎呀,自打皇上登基后,我和成太妃自个忙活自个儿的事儿,没来探望过姐姐,实在是过意不去。现在姐姐病了,我们姊妹一场,怎么着也得好好地慰问一下才是!”
熙太嫔这嘴是直来直去的,损起人来,更是如此。芳华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没说什么。成太妃对宫女说道:“难得妹妹来一趟,我想姐姐不会如此不近人情的。婉佩姑姑再去通报一下。不然,改天我这个妹妹可得要把敬嫔还有几个好姊妹一同请过来,大家姊妹好好地相聚一下,好好地算一下旧账。”
芳华看着成太妃和熙太嫔这等欺人太甚,心底压根没多少的怜悯。荣太妃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完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眼看欺负到头上来了,婉佩姑姑厉声说:“别欺人太甚!”成太妃说:“姑姑,你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别把话说得这么不知分寸。要真说欺人太甚,比起你的好主子,我成太妃算得上什么?且不说我,人家王妃难得进宫一趟,好意来探望一番,你总不能拒人于门外?”芳华很是识趣,接下去说:“姑姑,我来这里不过是有一些陈年旧事问一下荣太妃罢了,还望姑姑通报一声。”
婉佩正要反驳回去,一直窝在里面的荣太妃出现了。她站在门边上,一身的素白,头上连半支簪子的影子也见不着,似乎是为了给先帝守丧。她的目光扫过三人,温和地说:“你们来做什么?我这里要好茶没好茶,请回吧。”
成太妃笑了一下,说道:“来做什么?姐姐别这么说,妹妹不过想到好些日子没见姐姐了,过来慰问一下罢了。”熙太嫔也说:“荣太妃深居简出,妹妹怕姐姐闷坏了,专门来探望。”荣太妃骨子里清楚明白她们三个的来意,不屑地笑一下,说:“不必了。”成太妃说:“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妹妹不过是礼尚往来。姐姐不会连门都不让妹妹进吧?”
僵持了一阵子,荣太妃还是请她们进去了,因为她知道,纵使她们今天不来总有一天回来的。成太妃无视荣太妃的冷脸,径自掠过她的身边。芳华跟在熙太嫔后面,是不支声。荣太妃坐在主位上,冷眼说:“有什么就直说,别在这惺惺作态。”熙太嫔说:“惺惺作态?我可没这个雅兴。来者是客,婉佩姑姑,是不是该上茶?”婉佩看了一下荣太妃,下去了烧水煮茶去。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后宫的女人就是一部辛酸史。支开婉佩后,一时间鸦雀无声,静得可以。芳华坐得端端正正,只是神情不太讨荣太妃的喜。她问:“荣太妃,一切可安好?”看荣太妃这里冷冷清清的,她当然知道荣太妃过得不太好,但皇帝还留着她,算是看在九皇子的份上。
荣太妃瞥了一眼芳华,没说话。
成太妃看到挂在墙上的一幅美人图,说道:“姐姐怎么还挂着这幅画?先帝走了,估计也没人会欣赏了。”芳华的眼角一瞟,看到画中美人,穿得正是那一晚荣太妃“好心好意”借给自己的舞衣。多看两眼,发现年轻的荣太妃跟自己的确有那么两分相似。她说:“太妃年轻时,真是一个绝色佳人,想必深受先帝的怜惜。只是妾身不明白,妾身这一张脸哪里挨着您了?”
成太妃看了一下芳华,没插话。荣太妃看着芳华的脸庞,说:“这宫里,谁年轻时不是美人。倘若王妃进了宫,宠爱不会少。”熙太嫔冷笑一下,继而冷言冷语地说:“姐姐好生糊涂,王妃是齐悦王八人大轿抬进王府大门的,怎么会跑到宫里来?再说了,人家王妃长得再美,那也是齐悦王的福气。当初姐姐煞费心思想让王妃进宫来跟我们姊妹做伴,这等心肠,真叫这天下当嫂子的丢尽脸!”
荣太妃冷哼一声:“熙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底想的是什么?你那点妒忌,别自以为自己藏得好,说白了,你不过是不想多一个女人跟你争先帝罢了!的确,这宫里就那么一个男人,再多一个女人就是多一根刺儿,扎得你每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吧!”熙太嫔瞪目,却挤不出半个字来,看来是荣太妃的话的确是一针见血。
芳华看了一下熙太嫔。
成太妃看着荣太妃,说:“姐姐运筹帷幄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坐上妃位,可头上压着一个李皇后不说,还让一个后起之秀抢了恩宠,从风头无两的到门前冷落车马稀,想必姐姐当日也是夜夜痛心的。”这个后起之秀,指的就是萧太贵妃。
提到萧太贵妃,荣太妃自然是心有不忿之气的。
成太妃继续说:“姐姐对太贵妃的怒气,妹妹是可以想象的。只是妹妹进宫之后,对姐姐是毕恭毕敬的,处处避让,没半分的逾矩。但没想到姐姐这般狠心,不惜对我的孩儿下毒手。”
荣太妃冷眼看了一下她,说:“成妃,要怪就要怪你自己,怪你不该怀上。”成太妃说:“当初太贵妃坏着十一皇子的时候,怎么不见姐姐下手?对了,妹妹忘了,那个时候姐姐还是有圣宠的,再恨太贵妃,心底还是有所顾忌的。”顿了一顿,说:“没姐姐,我还真坐不上妃位。”
为了生下柔仪,成太妃可是死里逃生,纵使赵子彻不看她的面子也会看在女儿的份上,给她一个更高的名分。
荣太妃说:“是妹妹命好。”成太妃说:“妹妹的确是命好,要跟敬太嫔一样,恐怕这辈子都会对姐姐念念不忘。”荣太妃说:“妹妹要是说完了吧,那就不怪姐姐不客气了,走吧。”成太妃说:“妹妹是说完了,可姐姐怎么也得让王妃再坐一小会。”荣太妃说:“没什么好说的!”成太妃步步逼近:“姐姐怎么这么没记性?不如说说姐姐是怎样使唤人把王妃推入太液池的,说说姐姐是怎么煞费心思把李启贤弄死的,说说姐姐怎样搬弄是非,让钦天监的人说这星象异常的——”
“够了!”荣太妃恼羞成怒,喝住她。芳华听着这一切,心里那一团火,烧了起来。
成太妃微微一笑,并没如荣太妃的愿,而是继续说下去:“姐姐这般聪明,可终究还是李太后技高一筹。推王妃下水,好嫁祸给太贵妃,让齐悦王对太贵妃恨之入骨。让钦天监的人在说三道四,是让先帝废了十一皇子,但姐姐却暗中帮了李太后一把,让她好坐收渔人之利,犯不着跟萧太贵妃撕破脸皮。”看着荣太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搁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向掌心拢在一块,她觉得还不够。站起来,走到荣太妃跟前,说:“姐姐好不容易才铲除李启贤,让太贵妃一下子元气大损之余,还妄想拖齐悦王下水,让他逃脱不了干系。可姐姐,你杀了那个尚宫局的阉人,怎么能忘了拿回了腰牌?”
荣太妃怒视成太妃:“是你拿了那腰牌?”成太妃笑了几下:“妹妹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姐姐犯错,当然得要抓住机会了。你可千万不要怪妹妹,要怪只能怪自己心太狠,怪不得那阉人把腰牌交给同乡,好等姐姐那一天闲不住杀了他,为自己寻一个报仇的机会。”
这一刻,芳华是恨到骨子去,巴不得撕了荣太妃那一张脸。她轻咬着唇,盯着荣太妃,使劲地把心底的火一点点压下去。
“羞辱够了,滚出去!”荣太妃站起来,与成太妃四目对视。
“够了?这怎么够?让妹妹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这都是托姐姐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