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了下来,天空中的云片看起来也比平时厚一些,浓一些。
太医在泰和殿忙活了一天,整整守了一晚,才把皇帝从鬼门关上拖住,没让他驾崩。这一宿一天,长乐宫里面的气氛一直沉重得很,老太后被皇帝的病情压得喘不过气之余,还做了一手准备:一旦泰和殿那边稍有什么差池,新帝就会穿着龙袍从她这长乐宫出去,立刻登基。
这个新帝,就是九皇子。梁太后这一举动,无疑是惹恼了不少人。皇帝还没死,她这个太后迫不及待地另立新帝,居心叵测。退一步,就算皇帝驾崩了,没遗诏指明哪个皇子当下一个皇帝,总会留下一个口谕的。
再说一下躺在床上还剩下半条人命的皇帝吧。他本来就气虚,有一个萧贵妃还不够,在龙体抱恙之际还频频临幸年轻貌美的妃嫔。他这个年纪自然是心不从心的,大补自会是适得其反,耗损自己的元气。怎么说,他这个皇帝还在,大齐朝还没换新帝,搁在梁太后心头上那一块最沉重的石块算是放了下来,却到了兴师问罪的时候。
芳华跪在长乐宫,敛眉低首。她已经被折腾了一宿,什么精神元气都耗得所剩无几了,眼眶下是一圈淡淡的黑色,连发髻乱了也不知道弄一下。打从宫里传出消息说皇帝不行了,她的眼就一直睁着,眼巴巴的,好盼着赵灼然能赶紧回来。到了长乐宫,她这一跪,又是大半天的。
跟芳华一样,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还有一个颖妃。她垂下头,双手攥在一块,很是不安的样子。
梁太后坐在中间,她的手底下坐着李皇后,婆媳俩是一模一样的脸谱,冷得很。梁太后用她那套了长长护甲的中指一指颖妃,厉声问:“颖妃,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四宝嘴巴硬,挨了几十板子还说不出个所以然。今天,你在这,一五一十地给哀家说个清楚明白,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然,哀家饶不了你!”
颖妃咬了咬唇,说:“那日,柏王妃跟王昭仪曾觐见过皇上,皇上跟柏王妃说了一阵子话。后来,荣妃来了一趟,说是伺候皇上更衣,亲自喂药。当时六皇子要见皇上,妾身就到殿外劝说六皇子,说皇上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再回来时,只见荣妃哭喊着叫皇上,妾身跑过去一看时,皇上已经是晕了过去,胸前的衣服上全是血。太后,妾身说得都是真话,没半句含糊话。”
芳华双肩垂下来,活像任由宰割的羔羊一样。刚才李皇后已经问了颖妃一遍,现在梁太后又来问一遍,她还真不知道梁太后想从颖妃嘴里问出些什么?四宝嘴硬,说芳华在的时候他也在。他嘴巴硬,梁太后就让人掌他的嘴,又打了几十板子,供词还是跟第一次说的一样。不过想想,当今皇上跟自己的弟妹独处一室,传了出去,四宝这条贱命也长不了。
李皇后见梁太后盛怒,便劝说:“母后,小心凤体才是,皇上还指望着你,咱们大齐朝还依仗着你。颖妃进宫这么多年了,一向规规矩矩,性子又是最沉稳的,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还有,几位太医不是说了么?皇上是气火攻心才导致吐血的,这多半跟颖妃没什么关系。”
芳华是虚得连话也不说,可她听得出李皇后这话无疑是在火上加油,让颖妃万劫不复。宫里的人都是蛇蝎心肠,她总算是看清楚了。
“跟她没关系?”梁太后冷笑说,“那你说说跟谁有关系了?”
李皇后在恰当的时候,适当地沉默了。
梁太后质问李皇后:“荣妃呢?怎么不见她来这?颖妃你说,当时荣妃也在。”颖妃点了点头:“妾身没半点假话。”
李皇后说:“自打见了皇上吐血,荣妃就哭喊不止。本来她就身子不适,现在更是病得厉害,连床也下不了。妾身自己问过她了,她说她去的时候,皇上的气色不太好,她刚替皇上更过衣,汤药喂了两口,皇上就吐血不止。”
荣妃的话,毋庸置疑,把芳华推到了悬崖边上,让她百口莫辩。
梁太后的脸更是沉了。她微微吸一口气,冷冷地瞥了芳华一眼,芳华平日里那一脸狐媚的小脸上带了几分憔悴,整个人疲惫不抗。她问芳华:“那日,你跟皇帝说了什么?为什么皇帝屏退左右人,唯独留下你跟四宝?”
姜还是老的辣,早在梁太后审问芳华跟颖妃之前,泰和殿那日所有当值的,全部让梁太后身边的姑姑审问了一遍。殿内的说,四宝公公叫他们退了出去,殿外的说什么都不知道,但看到柏王妃匆匆忙忙地走出泰和殿。
芳华缓缓抬起下巴,看着梁太后,说:“皇上问妾身王有没有给妾身写信,问妾身托托跟拓跋昊的事怎么了。”
梁太后眼中全是怀疑之色:“皇帝怎么问你这些事?我堂堂大齐朝有的是信使,难道还不上你说的话么?荒唐!”
“妾身没半句谎言,请太后明鉴。”
梁太后冷笑两声,全然不顾在场的李皇后和颖妃的面子,捅破了说:“你当哀家是老了糊涂了么?还是你当哀家是赵灼然还是皇帝,一样的糊涂,叫你这狐狸精迷了心,说什么都尽信!”
这个秘密,在宫里早已经是人尽皆知,只是谁都没捅破。现在叫梁太后说了出来,谁的脸上都不觉着难为情。
李皇后用手帕擦拭一下脸颊,扫了一眼芳华和颖妃。
“妾身恪守妇道,并没做过什么苟且之事,还望太后明鉴。”芳华面无表情,冷然地说。过了一会儿,她直视梁太后的眼,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那日,皇上的确与妾身说了一些其他的话。皇上说他始终放心不下,放心不下他的皇位,让妾身想尽办法让王尽早回京。”
此话一出,梁太后跟李皇后惊愕之余,更多的是意想不到。颖妃惊愕地望着芳华,显然是对芳华的话感到意外。
芳华知道自己的话日后可能会被皇帝拆穿,但眼下,她只能这样子说了。不过,现在皇帝还半生不死的,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未知之数。她说:“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并没半句的不实。”
眼下,皇帝快不行了。太后大权在握,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手握重兵的齐悦王又不在京城,这紫禁城的天说变就变。
梁太后百般狐疑,她的下巴微微抬了起来,以太后之尊问:“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你说的话要追究,根本没对证可言。等皇上醒了,哀家自会过问。来人,把柏王妃请到长禧宫,没哀家的懿旨,不许她离开一步,更加不许人探望。”
太后之尊,无人敢抵抗。就这样子,芳华被禁足长禧宫。宫外的素锦就跟锅上的蚂蚁一样,日盼夜盼,只希望赵灼然收到信后尽早回来。
长禧宫已经很多年没人住过,里面是个什么光景,自然是不用多说。平时让赵灼然宠惯了的芳华当然是不习惯这里,但既来之则安之,她安心地住了下来,看看梁太后能拿自己怎么样。
芳华知道,不是李皇后在害她就是荣妃在陷害她,究竟是哪一个,她不知道。不管怎么说,皇帝吐血病重,这跟她没半点关系,因为她离开的时候,皇帝还好好的。
俗话说的好,一山不容二虎,芳华被害陷在宫里,李皇后跟荣妃不见得有多好。眼下,李皇后跟荣妃是水火不容,就是因为随时登基的是九皇子,而不是三皇子。还有一个萧贵妃,够她俩头痛的了。
又过了一天,皇帝还没醒来,太医已经素手无策了。
看着窗外的一片碧天,芳华看着自己手心里的平安符。这是她在国恩寺求来的,一共两道符,另一道给了赵灼然保平安。她想,赵灼然能平安,她也能够平安,就算赵灼然不能赶回京城,她也能活着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