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签的是个瞎了几十年的老和尚,满脸的皱褶,静静地坐在大雄宝殿的一侧。芳华听京城的小姐们说就是这老和尚了,掐指一算,什么事儿,管它靠谱的不靠谱的,都能给算出来。老和尚拿着赵灼然求来的上上签,说了两句话。第一句:两位,好姻缘。第二句:施主,姻缘是求不来的,三生石上一早就写好了……
压根不是来求姻缘的赵灼然自然是没听懂,就看芳华了。柏千金很识趣,全然当没听见后面那一句。芳华没求到一段美满的姻缘也不气馁,自个儿黯然销魂一会儿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过了一会儿了,有一小和尚来请她俩,说方丈现在等着了。算生辰八字这事,芳华全然不懂,去了只管坐着,听着舅老爷一手捻佛珠一手掐指算计着。
国恩寺的主持俗家姓名叫梁荣,年轻时在江南一带当官的,后来梁太后生下当今皇上荣升明贵妃后他这个舅舅就被调到了京城,任礼部侍郎。还没几年,他就出家了。
“两位施主的生辰没什么大碍,八字合,也算得上天作之合了。今后的日子里,两位贵人得要多扶持一下互相体谅一下,这家方可和和睦睦了。不然——”
“不然什么?”芳华性子直,嘴巴更直。
赵灼然知道就算自家舅舅没说完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还能怎么样,娶了柏芳华,这府上估计就没几天安宁的日子了。这话,两个贴身侍卫也说过,说此等女子不适合当主母,还劝说她别娶这个泼辣女,不然这头在前线打仗,这头后院就起火了。不过,赵灼然也想自己大半年都在外面,芳华爱折腾就折腾,大不了自己少回去一点就是了。
“合家难安。”梁方丈很直白。
“……”芳华没料到这舅老爷直接成这样子。“谢过方丈了,我会多加留心的。”
“那就谢过方丈了。”赵灼然说。
“不用客气。如果两位没什么事,那老衲就去念经了。”
芳华皱了一下眉头,没想到这舅老爷居然这么冷漠,也不问问亲外甥近况怎么样就扔下人自个儿跑去念经了。不过,这事儿跟她不沾边,她操什么心?
两人一路往国恩寺大门走去,谁也不看谁。过了一会儿,赵灼然居然不走了,对还走着的芳华说道:“本王忘了替母后求一道平安符,柏小姐先回去。”说罢,就对杵在大门左右的贴身侍卫说了:“你们先送柏小姐回府,给本王留下三匹马就行了。”
芳华好奇地转过头来看了一下赵灼然,知道此人不是求什么平安符,而是想支开自己玩什么花样去罢了。总的来说,她对赵灼然没什么好奇心,所以也懒得问什么了就走人。
赵灼然见自己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就挥了挥手,让碧珠跟罗锦跟着自己进了钟楼。到了钟楼之后,她就让罗锦把这楼里的除了方丈以外的和尚叫下来。
一刻钟过后,打坐的念经的和尚走的差不多了,赵灼然就让碧珠跟罗锦守在门口,自己上了楼。
巨大的铜钟吊在楼阁之上,方丈就坐在铜钟之下,俨然一宁静端详的佛。
方丈一手敲木鱼,一手捻佛珠,口中喃喃有词。对着这个蓦然上楼的外甥,方丈不曾睁开过眼。
赵灼然站在他身边,听着他字字清晰的金刚经,心里那一股从战场上沾染那股暴戾之气少了许,多了几分安详。久经沙场,说她没一丁点的愧疚之心倒是睁大眼睛说谎话了。倒不是为那些敌军心存愧疚之心。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里来的怜悯之心,捡回一条命算不错了。她悔疚的是那些无辜死去的老百姓。大齐朝跟胡人年年交战,死伤不在少数。最可恨的是,军队所到之处几乎都生灵涂炭。
赵灼然不是一上战场就是大将军,她是从校尉开始,紧着就是出任中郎将,因为作战出色,加上军中缺良将,直接越过多个武将阶位直升到镇北将军,三年后,就是威名远播的镇北大将军了。她记得自己新丁上阵杀敌那会儿,杀了第一个敌军后就慌得要命,心里罪责自己,从战场下来后只能念经来镇心。
赵灼然再爷们,也有女儿的时候。犹记得孤灯军帐中,她独自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容貌,发呆。再后来,边疆连年的战火磨练了她,也就连那么点藏在心头上的小女儿情怀都快磨掉了。
晃了一下头,赵灼然把自己的思绪收了回来。等方丈念完小半章后,方说:“舅舅。”
方丈睁开了眼。老和尚叹了一口气:“出家人本应不打诳语的,老衲却一而再再而三破戒了。老衲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了,你回去吧。”
赵灼然点点头,说道:“嗯。舅舅保重。”说罢,转身下楼。
方丈看着她的背影,请摇头。
赵灼然是他看着长大的,看着她封王离京。灼然这名字就是他亲自取的,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年,梁太后生下的不是皇子而是小公主,他知道,还替自家妹子撒谎,跟先帝说这“小皇子”天资聪颖,日后必然是我大齐朝的栋梁。当时,他已经大齐朝颇有名气的名僧了。他这名僧说的话,先帝没有丝毫的怀疑,加之,长到一两岁的赵灼然的确比一般的皇子聪明。为此,先帝日益宠爱这“小皇子”……
现在,他这个老和尚还得为二十多年前的旧账撒谎,搭上一个“大好姑娘”的前程和幸福。他深感罪恶之余,也只能叹息了。
方丈双手合十,朝西跪拜,念道:“我佛慈悲!”
一般情况下,一个待嫁的姑娘总有点那么不安的。可也有例外,柏芳华。这个个月十二就是好日子了,离现在不过七八天,柏姑娘没一丁点的不安不说,还一整天的往外走。柏耿年见她这样子没规矩,就说了不能再出去了,留在屋里安心待嫁。
芳华不干了,还理直气壮地跟她爹就说了:爹,我这天天往外跑不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等我一把年纪了还记得住这京城是什么模样的,记得我柏府在京城的那条大街。不然,等我死了,没准回来了也认错路了。
柏耿年当场泪洒……
要自家闺女去鸟不生蛋的边疆,他是一万个舍不得啊。可这京城中,没人敢娶柏小姐啊!不嫁给赵灼然,难不成真去尼姑庵里呆上一辈子么?
芳华天天往外跑,确实也没干什么,就是买一些女人家子的玩意,什么胭脂水粉布匹衣料,发簪步摇的一一没错过,活像边疆什么东西都没有得卖,就是一望无垠的荒漠……
大齐朝的女子有个风俗,就是准备出嫁的女子会亲手为自己和夫婿绣一条枕帕,样式多是鸳鸯戏水连理枝一类,寓意双宿双栖,百年好合。
可以的话,芳华真不想绣这玩意。柏小姐虽然说不上琴棋书画刺绣样样精通,可她这个官家小家还是靠谱的,会,但还没到样样精通的境界。
“绣什么不好,非得绣鸳鸯戏水?”芳华抱怨了。“绣个同心结多省事,把线来来回回穿几下就好了,非得折腾!”
这都是梁太后害的,说什么她要当王妃了,绣出来的鸳鸯戏水当然不能比一般女子差。不是她没绣技,不是她懒,而是绣“鸳鸯戏水”就是一门繁杂的活儿。一年到头出嫁的姑娘那么多,而且多数是绣“鸳鸯戏水”的。绣得好的姑娘那可是过江锦鲤,什么好的样式都刺得差不多了,她就算绞尽脑汁也绣不出有心意的花样了。
本来,这对她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可坏就坏在,梁太后让宫里的老嬷嬷亲自督促她,叫她好好地绣。这不,绣了好几天了,连鸳鸯的尾巴都还没绣出来。再这样子下去,估计到了成亲那天,她连个鸳鸯头都凑不出来!
“小姐,耐心一点。可别又刺错了。不然,下午等那老嬷嬷来了,你又得重绣了。”
“你瞧瞧,我这手都让这针给磨损不少了。再绣下去,我这双手得要废了!”芳华气愤地说。看着自己的白白嫩嫩的手指都快起泡了,她能不心痛么?看了一眼在绣手帕的春儿,芳华的狡猾劲来了:“春儿,要不你替我绣吧!就往这鸳鸯里面绣几针,到时候我再补上几针,保老嬷嬷看不出来。”
春儿一听,立刻抬起头来,甩头了:“别!那老嬷嬷的眼刁得很,准能看得出来。再说了,这枕帕得要新娘子亲自绣才吉利。我绣了,会对小姐跟齐悦王的姻缘不好。”
说起姻缘,芳华就想起国恩寺求签那事了。她不屑地说:“放心,连求签两次都上上签,我跟齐悦王的姻缘能不好么?”
“那证明小姐跟齐悦王是天作之合,别人羡慕不来。”
“什么天作之合?屁话!”芳华将手里的绣针狠狠地一扎,好像扎的不是枕巾,而是赵灼然。
这时,一个小丫头连滚带爬地冲进芳华的房间,打住脚步后,上气不接下气就说了:“小姐,糟了,糟了!……齐……悦王……”
芳华听到齐悦王这三字,就放下手中的活儿,问:“齐悦王怎么了?”
小丫头还是气喘吁吁的,连话都说不全:“……大事,大事!”
芳华无心地问了一句:“他死了?”
春儿:“……”
眼看两人就要成亲了,还能出什么祸端?除了像芳华说的那样,赵灼然死了,不然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大事的?
“……不是。宫里那边传来消息说,齐悦王后天就要快马加鞭赶回边疆去了!那些小太监说没准是明天!”
“啊?”芳华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四儿,说清楚一点!”
“胡人听说王这半年都在京城,就来犯边疆了!那边闹打仗了!”
“打仗了?!”芳华这嘴巴说这话,可心里想的可是另一码子事:这下子好了,赵灼然肯定急着回去,我就不用嫁给赵灼然了……“那好,四儿,去跟下人说,布置府里的事儿不用忙了,该干嘛的就干嘛去。”
“不是啊,小姐,太后说了,明天一早就成亲!还让王一并将你带去边疆!”
芳华愣了,手中的绣针无声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