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说芳华是倒霉还是幸运，在马车上颠簸了两天，她傍晚才入的凤凰城，当晚就来马贼了。

马贼入城就烧抢掳掠，都护府更是首当其冲。当其时，芳华刚躺到床上，就听见外面一阵马蹄声。她只是以为一般将士来都护府驻扎，就没多想什么。尖叫声此起彼伏，兵器交接时的叮叮当当声，还有人的慌慌张张来回声，她才知道不对劲了。匆忙穿上衣服后，她刚出去房门，就被几个将士人拥到都护府的后门，推了出去，才逃过一劫。

凤凰城成了一片火海，到处乱窜的人头。

芳华跟自己逃出来的两个丫头走散了，夹在逃难的人中。这一次的马贼，就跟疯子一样，见人就杀，不管老少。

上一刻还挂在脖子上的脑袋下一刻就飞了起来，溅了一地的血。她这辈子没这样子惊慌过，甚至连怀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血淋淋的脑袋都懵然，还傻傻地抱着它跑了一段子路程才赫然发现。脑袋上的骨碌碌的眼珠子瞅着她，让她几乎吓破了胆，腿立刻软掉。

芳华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碰上什么像今儿的事儿，就算是京城斩杀犯人，她也从来不去凑热闹的。她这人呢，向来是不长胆子的，叫她耍耍嘴皮子小性子还行，叫捧着一个刚被砍下来的脑袋，她还真不敢，更别说是捧着一个人脑在跑了。如今，胆子都快吓破了，腿也软了，掉在在尸体堆里。

赵灼然什么都教她，就是忘了教她杀人，没让她长长胆子。骑在马背上的马贼大开杀戒，只要是活人，还在地面上站着的跑着的，都杀，除了躺着的。

芳华看着自己一个个从自己身边的人被杀，飞溅下来的血黏在她身上脸上。熊熊烈火中夹带着的哭喊声哀求声，撕心裂肺，就像一把匕首一样，刺入她的脑子。她怕得整个人蜷伏成一团，可还是满脑子的赵灼然。她想，只要赵灼然在这，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的损失的。闭上眼，她在心底默念一遍又一遍：赵灼然，赵灼然……

凤凰城一时的失守，让一大片无辜老百姓惨死。凤凰城驻兵不少，可还是敌不过马贼，诡异得很。有谣传说，是有内奸把自己人扳倒了。不管怎么说，马贼此番举动，倒是让赵灼然巩固凤凰城城墙的念头。

新都护府大人章衷找到芳华的时候，已经是马贼破城而入的第二天了。芳华命大，没让马踩死，没让马贼杀死。不过，她还没让梁太后想法子弄死她，自己倒是病了起来。

第五天，另一支军队进城了。

从前线连夜赶过来的赵灼然惊愕得知芳华在这，就汗了一身，急匆匆地去找自己的女人。本来，她打算回都城的，凤凰城的事一传来，她只得搁浅了回家计划了，匆匆赶来这了。

躺在床上的芳华脸色煞白得吓人，要不是赵灼然伸手去探一下她的鼻息，还以为芳华就这样子死去了。握住芳华的手，赵灼然只盼她能早一点醒来。冷了一晚，又受了惊吓，芳华就一直高烧不退，连都护府的医官都束手无策。

“王妃不是在都城么？怎么会出现在凤凰城？”赵灼然转过脸问杵在一旁的罗锦。

“听下面的人说，是太后召王妃进宫。”

赵灼然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握住芳华的手紧了紧。她就知道总有一天纸是包不住火，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从流言一出来，她就刻意减少回都城的次数，省得京城那边听到什么风声。

结果，还是出事了。要不是凤凰城这边出了事，估计她回到了都城时，就什么都迟了。这样子一想，她对马贼的痛恨之情就少了一分，毕竟没马贼这样子一闹，芳华这趟去京城是必死无疑的。她的母后已经是容不下她的女人了，就跟眼里揉不进一颗沙子一样。

“罗锦，让人进京回禀太后，说王妃病得厉害，没法进京了。等她身子好一点，再进京。”赵灼然明白现在这事只能拖着，要不就让芳华一整天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不然她在前线，芳华一个人在都城，就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还有，让碧珠进来一下。”

“是，主公。”

赵灼然摸了一下芳华的前额，还是那么烫。

“芳华，芳华。”赵灼然轻呼，想让芳华睁一下眼，看看自己。

这时，碧珠进来了。

“主公。”

赵灼然瞥了她一眼，方问：“几天前，王妃有没有送过书信？”

芳华连鸡毛蒜皮的事儿都会跟她唠叨一下，不会连进京见梁太后这么大的一件事掖着不来信的。从都城到前线，快马加鞭的话，信两天就到了。她来凤凰城之前，会收到信的。

碧珠的目光一下子黯然下去了，可再抬起眼皮时，眼里什么不对劲都给隐去了。她就跟平常一样，答道：“有。”

“信呢？”

“在军营里。”

“为什么不给我？”

“属下来不及给主公，凤凰城就来战报了。属下以为王妃不会有什么急事的，就擅自做主了。”

“下去。”

“主公……”

赵灼然不耐烦地说：“下去！”

碧珠瞥了一眼还没半点醒来迹象的芳华，心底顿时就对这个妖精的憎恨多了一分。叫她忿忿不平的是，芳华这个妖孽，哪怕是闭着眼都能影响着赵灼然，这能耐不是她这个跟了赵灼然十多年的人能比的。

碧珠走了之后，赵灼然的脸上就浮现出难过的神色。她难过，一是因为碧珠对她的不忠，枉她一直这么信任她；二是她没考虑过芳华的话。

芳华曾在她耳边吹过枕边风，说要是哪一天她柏芳华给人暗地里捅了一刀，将她俩磨镜那点事儿传到京城的话，这个人没准就是刘中郎将。当时，芳华还不忘给她分析一番，说整个王府，就数这个碧珠看她这个王妃就像看仇人一样，没准这个碧珠就是她母后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呢！而她呢，只是说芳华小心眼。

现在，她想了想，开始认同芳华的话了。

当年随她出宫的四个丫头中，已经死了三个，只剩下碧珠一个，而罗锦又是个管得住嘴巴的人。现在，跟在她身边，照料她饮食起居的丫头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除了碧珠，应该没有其他人了。除非她的母后，还在她身边安插了其他的眼线。

几天后，芳华退烧了，整个人醒悟过来，可身子还是软绵绵的，一点劲都使不上。

“我还以为自己这一回死定了。”靠在赵灼然的肩膀上，芳华有气没力地说道。这一病，不算很严重，可她总觉得很累，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样。想起那个血淋淋的脑袋，她还是心有余悸。

赵灼然将被子往她身上裹了裹：“这么容易就死了，你这王妃也太耗不起了。再说了，你不是想去江南么？等我收拾了胡人，咱们就不去波斯了，直接去江南，这辈子都不回都城了。”

“你就不怕你还没收拾完胡人，我这小命就叫你母后拿去了？”

“你怕么？”

“不怕。有你撑腰，天塌下来，我都不怕。”

赵灼然笑了一下，将芳华往自己怀里搂了搂：“那我只好天天把你带在身边了。”

“赵灼然，”芳华突然坐起来，伸手去箍住赵灼然的脖子，正经八百地问：“你怎么跟你母后说？要是她下一次又要我进京，你又不在我身边，怎么办？”这一回梁太后没得逞，芳华总觉得这个老太后肯定又会耍什么花样的。

赵灼然见她有点精神了，就调侃她了：“那我就说你有了。”

“有了？”芳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亏你想的出来。要是我有了，那肯定不是你的种。”

“放心，我的王妃，你的夫君好歹也是个王，也是个主帅，没这么容易就让你少一层皮的。好了，别说话，乖乖地休息。”

“我睡不着。”她宁可睁着眼跟赵灼然说话，也不愿睡觉。

“睡得着也得睡。”

“你陪我一块睡。”芳华撒娇地说。

“好。”赵灼然扒了自己的衣服，钻到被窝里。

芳华枕着她的手臂，问：“刘中郎将，你打算怎么惩罚她？”不是她小气，而是有碧珠一天，她就心难安。病了几天，她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可又不确定。以前，她觉得碧珠针对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一脸的狐媚样子，可现在她开始怀疑碧珠是不是对赵灼然有所图了。碧珠在赵灼然身边那么多年，除了一个罗锦，她就只能对着赵灼然了。

“她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王妃你就给她一个机会呗！”一下子找个顶替碧珠的人不容易，赵灼然也不想这样子做，毕竟碧珠跟了她这么多年。不说碧珠背地里耍诡计这一事，她俩的主仆情分还是在的。

“赵灼然，你是不是喜欢她？”

赵灼然看着芳华，很是奇怪的样子。她难得正经地说：“芳华，你想多了。碧珠跟我只是主仆，主仆情分倒是有，谈不上你所谓的喜欢。我心里只有你这个京城第一美人，容不下其他人了。”

芳华瞧了她一眼，倒是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她方说：“刘中郎将仰慕你，你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