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城是个怪异到了极点的地方,前一个时辰天还是好好的,脚踩在被炙热的阳光烤得热烘烘的沙子上都能烫伤脚皮,可现在就乌云密布了。一大片黑云从边际压过来,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碧珠一早就套好马车了,就等着出发。一刻钟前,她觉得这天不对劲,有刮风沙的势头,不好赶路就把让人把马车拉下去了,改明儿再走。
暴雨将至,可空气闷得很。芳华将头探出窗子去,听着隐隐约约的雷轰声。她瞧向那一团乌溜溜的云片,扇着纸扇,叹了一声。
正在做刺绣功夫的春儿听见她叹气了,就好奇地把手中的活儿放下来,不解地问了:“小姐,好好的,你叹气做什么?”
“出了京城才知道京城有多好,能不叹气么?”芳华看了一下天际,耷拉着脑袋坐在挨着窗子的椅子上,将手臂搁在窗外,大半个身子都伏在窗台上。这倒不是说她讨厌这里,只是在京城呆了将近二十年,对那里或多或少都有眷恋的。她爹在那里,她的心还在那里。
春儿被她这么一说,也难免有点悲戚了。不过,跟芳华不同的是,她的思乡情没那么重。她是没爹娘的孩子,京城再好终究不及在芳华身边那样踏实。
“春儿,你说打仗的人跟咱们京城的公子哥儿有什么不一样?打仗的不就是豪爽一点,能在马上舞刀弄枪么?难不成比京城的还要挑剔么?”芳华囔囔说道。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在说这话时是略带不满的,嘴微微撅起来的。
在柏小姐眼中,打仗的男人即使是跟京城中的公子哥儿有所不同,可面对娇滴滴的美人他们脑子里想的都是一样的。虽说,芳华的嘴巴不讨人喜欢,可长得讨人喜欢。不知道她毒舌的男人见了她,大半是神魂颠倒的。现在,碰上赵灼然这个对她不冷不热的大将军,她想那一套就跟巫女没了法力一样,不奏效了。
十三岁就长得跟出入芙蓉一样的柏小姐在十五岁之前可是香饽饽,不少官家公子富家哥儿可是一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的,她家的门槛都快让媒婆踩烂了。十五岁之后,柏小姐那一张利嘴就开始出现了。
“打仗的跟京城的男子当然不一样了!”春儿似乎来劲了,她坐得直挺挺的。“小姐,你没发现,打仗的大多是说一不二的么?他们的话不多,不像京城的男子那样花言巧语,可他们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就拿王来说吧,威风凛凛——”
“扯赵灼然干什么?”芳华回过头白了春儿一眼后,又将目光放在外面了。
“小姐,你得要管王叫王。”
芳华没搭理她。渐渐,刮起了风,顺势将地面上的尘土吹了进来。芳华将窗子关上,回去坐到桌边上,双手托腮,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
春儿很少见她这个德行的,可一见她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晓得她肯定不是气闷,而是在想什么事儿。这个时候,春儿最怕的不是什么,而是芳华又会想些什么事儿来去叫她去做的。她瞅着芳华,问:“小姐,你该不会又在想什么了吧?”
“现在我还能想什么?”她现在人都嫁给赵灼然了,任凭她再怎么向阴谋诡计也不能逃出这地方回去京城了。
“可你的眼珠子转得老厉害了!”
芳华对着她笑吟吟的,这下子,春儿可要冒冷汗了。跟在芳华身边那么多年了,她春儿可是比柏耿年更了解芳华的。
“春儿,你说我哪里不好了?”
她这样子一问,春儿的脑子有点不明了。这么多年来,芳华是从来不会问她这种问题的。芳华哪里不好?整个京城都懂的……
春儿瞧了芳华那一脸的神情,一点点惆怅一点点期盼一点点傲气,就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春儿本事不多,可看人的话,眼尖。京城那些小姐一碰上心上人了就她们家现在这个样子的。她们家小姐稍微好一点的是,陷得不深,还没到茶饭不思彻夜难眠的样子。
“小姐,你是不是想王了?”
芳华死鸭子嘴硬,一脸的不屑:“谁想他了?胡扯!”
“可你的脸现在就是这样子写着的。”
芳华撇一撇嘴,眼珠子一下子变得跟猫眼一样:“我看你的脸才写着‘春心动’三个字!一大早上就魂不守舍的,叫谁把你的魂给勾走了?”
刷的一下子,春儿的脸颊就红了。她低眉,赶紧争辩了:“没有!小姐你多心了!”
“没有?”芳华笑了,两个甜甜的小酒窝给挤了出来:“春儿,你跟我身边那么多年了。就你那点事儿我还不知道么?你瞧瞧你把我的手帕绣成什么样子了?”
春儿被她这么一说,唬得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手帕,纹路歪斜了一点,弄得手帕中牡丹不太端庄了。
“春儿,听说是罗锦找到你的?”芳华贼贼地问。“派出去的是刘中郎将,怎么找到你的是罗锦罗护军将军呢?听说,那天罗锦抱着你进都护府的。”
春儿的脸大惊失色,煞白了。
“……小姐,我——”
芳华一看她这个样子就乐了,摆了摆手:“死丫头,吓你的!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小姐,别捉弄我。”春儿怕呀,怕芳华不知道耍什么鬼主意了。
“什么捉弄?”芳华不满地扫了她两眼。“你要真喜欢罗锦,我就跟赵灼然说,让他给你做主。”
芳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可不像京城那些官夫人贵太太一样,不允许贴身丫鬟嫁人,终生侍奉自己。她知道她的好春儿该到动心思的岁数了,该琢磨一下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春儿以为芳华是嫌弃她了就来气了:“小姐,春儿一辈子都服侍小姐,不嫁人!”
芳华不明白她这是为什么,就问了:“罗锦不好么?人家可是护军将军,比张大老爷李大官人不知道好上多少,你嫁给他不吃亏!再说,我总不能让你一辈子守着我不嫁人吧?万一,我比你先死了怎么办?这里离京城可是好几千里的,到时候你想回去也得看赵灼然心情呢!”
“小姐,一大早上别死什么的,不吉利!你跟王才成亲几个月,说这么些晦气话。”
提起赵灼然,芳华就觉得总有一口气堵住心胸似的。赵灼然对她不冷不热的,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就怕赵灼然战死沙场了,留下她一个人在都城,而她又不能回京城。
春儿以为自己说的话让芳华不开心了,就低声地问:“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芳华站起来,“春儿,我那枕巾搁在哪里了?”
“什么枕巾?”
“就成亲前我没绣完的枕巾。”成亲太匆匆了,她连个鸳鸯头都没绣完呢!现在闲来无事,芳华就想把枕巾好好地绣完了。
“在箱子里呢,我给你找去!”
芳华接过春儿递过来的枕巾,看了一下上面,只绣得了鸳鸯尾巴。拿起绣针,她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春儿瞧着芳华一针一线的,绣得很认真,比她任何时候刺绣的时候都要认真,执着。
芳华动心了。
柏小姐现在就是一“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心态。明明骨子里浸泡着一点儿的相思,被春儿道穿后还是嘴硬。
天际轰隆的一声,不久,便是倾盆大雨了。雨点敲打在窗上,滴滴答答的,芳华埋首刺绣,全然没听到这雨声,眼里就她的鸳鸯戏水图。
战场上,却是烈日如火,千军万马聚拢在关长谷边上。骑在马背上,赵灼然身穿铠甲,手执红缨□□。她看着同样踌躇满志的胡人,缓缓挥动□□。顿时,万马奔腾,千军杀向胡人。
什么儿女情长,暂且搁一边。现在,她一心横扫燕支山,长驱直入胡人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