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院子里,芳华见到春儿了。第一眼那会儿,芳华迷糊一下。春儿弄得比她这个叫马贼劫了的女人家更狼狈,身上脏得就跟在黄土层上滚了几圈似的,头发乱蓬蓬的,娇嫩的脸蛋儿还刮伤了。
两对眼珠子一对上,就知道是彼此了。顾不得在场的将士,主仆俩抱着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哭起来了。
芳华想自己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不说,最叫她害怕的就是连个靠得住的爷们没有,真出事了,也不知道跟谁说去呢!赵灼然?得了吧,她俩成亲就那么点日子,虽说芳华打从心底对她没以前那么不上心了,可今儿要是她真给劫到大漠里去了,哭得死去活来的一定是春儿。还是春儿靠谱一点,打从一块长大,她什么脾气什么性子就了如指掌。
靠得住的爷们,不好找,虽说跟前就有一个。
哭完后,春儿那一肚子的酸水还是哽在喉咙里面。她今儿算是怕到骨子里面去了,恐怕有一阵子都得循规蹈矩了。隔了老半天,她方说:“小姐,怕死我了!”
芳华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马贼都撤出城了,你怎么不回府?害得我担心死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春儿凝视芳华好一阵子,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哽咽了。
“小姐你不知道,等王追出去后,这城里还有两个马贼,一个见了人就举起刀来杀,另一个到好些,没那么凶残,将春儿劫走后还是不忍心放了——”
“什么?”芳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春儿说的话。这是什么好心肠的马贼,将人劫了还放了?
春儿又哭了,两行泪涟涟。
“这是怎么一回事?”芳华是真的不相信。她将春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看她受伤没,看看那个马贼有没有对她怎么样。马贼猖獗得很,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
春儿只顾着哭,哭得就跟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一样,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芳华见她哭得这么悲恸,就认定春儿肯定给人欺负了!当下,她气不过去了,连看人的眼都是一把一把的火。本来,马贼劫了她就让她够痛恨的了,现在加上的春儿的事,她的骨子里那股泼辣劲迸发出来了。她恨不得赵灼然连夜就带兵把他们给灭了,给自己,给春儿,给凤凰城的百姓出一口恶气。
春儿不说,肯定会有人知道的。
芳华手一指其中一个将士,凶巴巴地就说:“你说!怎么一回事!”
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了久经沙场的将士,尤其是莫名被她指着的一个。芳华从喉咙里的那嗓子连隔了好几个屋顶的赵灼然都听见了。
那些将士都跟赵灼然出去追马贼了,哪里晓得怎么一回事?
“属下不知道。”那个倒霉的将士说。
芳华刚想大发脾气,春儿就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带着哭腔,说:“小姐,我没事。那马贼没对我怎么样。”
“没对你怎么样?你还想瞒我么?等赵灼然带兵去攻打那些马贼,我一定揪出那王八——”
“小姐,我真没事!真没事!”春儿被芳华那副誓要杀了那马贼才肯罢休的气势给吓到了,慌得只能拽着芳华的袖子,求她别再说了。这么多人看着,芳华大吼大叫的,她自个儿不害臊就算了,可她春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让她这么说下去,名节肯定受损了。虽说,她春儿这辈子嫁人的机会渺茫。
芳华小姐以前就这坏脾气的,只是平时掩盖得好,她爹只知道女儿性子是烈了一点嘴巴毒了一点,其他还是跟官家小姐没什么不同的。其实不然,芳华干过什么,春儿就知道了一清二楚了。柏夫人过世得早,柏耿年又忙,管得了她的人还真没几个。府里那几个婆子只敢嘴巴上说一下芳华,说她做得不对,不像个官家小姐没半点教养,要是动手打,还真不敢了。芳华打从就鬼得很,谁敢到柏耿年面前告状,她一定先到柏耿年面前耍诡计。管得少,性子自然就野了。
在春儿再三劝说下,芳华才半信半疑。
芳华挥了挥手,叫那几个将士下去了。她拖着春儿往自己的房间去了,把跟着她的丫头遣得远远的,关上门来审问春儿了。
大齐朝风气开放,可女子婚前一旦失贞了,各种嫌弃就来了。除了给她一个绳子和在尼姑庵夺过一辈子外,甚少有人家肯娶的。当然,良家女子不比青楼女子,当官的还有娶风尘女当小妾的呢!
审问一番后,芳华相信春儿的话了。见她蓬头垢面的,就唤来丫头给春儿打洗澡水来,还让人去端吃的来。
春儿一听说芳华让她在芳华的房间里沐浴更衣,还有吃饭就直摇头了。以前,在柏府跟芳华一块吃饭了要是让婆子知道了就痛骂她,说她是个没规矩的东西。现在,芳华可不是什么小姐了,是王妃了,用王妃的东西,要是让人知道了,真不知是什么下场。现在的柏耿年见了女儿都得行礼,春儿是知道好歹。芳华对她好,她知道,那也得讲规矩。
“怕什么?我叫你洗就洗吃就吃,谁管得着?”
“梁太后管得着。小姐,没准跟着我们来的里面中就有梁太后的人。”
这下子芳华没话说了。她怎么忘了梁太后这一号人物呢?给春儿这样子一说,她就忍不住想自己身边有没有梁太后的细作了。
“小姐——”
“行行行,就依你。”
芳华让人把春儿送回房,再让人把食物送去给春儿,叫她好好地歇着,这两天不用她伺候了。弄好了春儿的事儿后,她一屁股地坐了下来。她嗅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味道,很嫌弃地皱了一下鼻子,就喊丫头打水进来,准备洗个澡。
今天的发生的事够她受的了,马贼的事也能让她怕上一阵子,能安分守己一阵子了。今儿,她想得最多的人是她爹。
洗澡那会儿,芳华发现自己身上有好几处紫了黑了,就心痛地摸了好几下。就那么一摔,就把她摔出几处又黑又紫了,要是学骑马的话,那得摔成什么样才行?
她叹了一口气,心想骑马这事还是先搁着了。
洗过澡后,芳华让人把笔墨纸砚拿来,慢慢地磨好墨后,用镇纸压在纸上,她提笔了……
夜深了,在东院子小憩一下的赵灼然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打开了门。易天钊不是一般的不中用,还真是庸才了。叫他去找两个马贼,现在才回来,而且人还没抓到。
赵灼然还没到都护府的大门看看易天钊这个庸才,易天钊这个大人刚好就回来了。下了马,他将缰绳交给手下人。翻遍了整个凤凰城,他还是没找到那两个马贼,够沮丧的。
易天钊怕赵灼然为难他,迟迟不敢回来。可他更怕一怒之下摘了他的官衔,一脚替他到前线去当个什么官儿。之前就发生过这种事,赵灼然把一个芝麻官赶到了前线,让他冲锋打仗。结果呢,那官儿战死了。他一早就听人说过了赵灼然可不像之前那些带兵打仗的将军那么好说话。为官之道,可不比打仗。
易天钊还是乖乖地跑到赵灼然面前去了。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他只能上了。
“臣,无能。”
赵灼然是有气,可没撒出来。马贼这么猖獗,她觉得就算是易天钊有点才能也没用,因为马贼骁勇,加上这里的兵力有限。今儿一直赶追马贼那会儿。她就发现马贼个个身材魁梧,个个都是马背上的好手,一看就是作战的能手。真打起来了,没足够的兵马,她也不敢说自己的军队能打赢这一支游牧民族。
这一支游牧民族比胡人更能打,赵灼然想。
“你这在当都护府大人多久了?”
易天钊暗自掉汗水了,以为她是要削自己的官职了。“臣在这里差不多十年了。”
“马贼一向都是这么猖獗么?”
“是。”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数?主要居住在大漠的哪一个方位?除了来凤凰城抢掠外,还从事些什么?”
赵灼然一直想攻打马贼,就跟她没有一天不想攻下胡人一样。之前的几年,胡人一直在侵犯边境,她抽不出身来,更加抽不出来精神来来搞定马贼。
一个胡人够让她头痛了,这一支游牧民族也让她头痛。她可真怕有一天这游牧民族壮大了,就跟胡人一样壮大。在大齐朝建立前,胡人也是一支小的游牧民族。
打仗打仗,她打了好些年的仗了,除了血流成河,尸体堆积成山外,就没有别的了。她刚开始上战场,打过几次漂亮仗后,曾自负地站在关长谷上,扬言要替大齐朝揽下这关长谷,让胡人臣服大齐朝,让老百姓从此过上没打仗的日子。
一晃好些年过去了,赵灼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复当年的英雄气概了。现在,她站在关长谷,只能当着属下的面说能击退胡人,却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将胡人拿下。碧珠说她这是太累了。是太累么?不是,她做梦都想让胡人投降,让他们归顺大齐朝。
“……这……”易天钊支支吾吾的。
赵灼然就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唇。她真的不知道还让易天钊当这都护府大人做什么?
混了这么多年的易天钊看得懂赵灼然的表情,一见她又是蹙眉又是抿唇的,就立刻说了:“王,臣下知道有几个人曾深入大漠,应该能派上用场的。”
这话果然奏效了。
“什么人?”
“这——”易天钊又支支吾吾了,这让从军多年的赵灼然有点冒火了。她就讨厌这文人说话的这一套,说话不干脆利落,拖泥带水的。
赵灼然将手肘撑在红木椅的扶手上,扶住额头:“说。”
一日一夜没怎么睡过的赵灼然脾气真的变差了,这一个“说”字更像是从她的齿缝间挤出来的,而不是从喉咙里说出来的。
易天钊赶紧说了:“他们是罪臣之子,臣下深恐王不肯用!”
“用!明天一大早就把他们叫来这里,本王要见他们。下去。”
“是!”易天钊半躬身着,战战赫赫地退了出去。
赵灼然是上了火了,她现在满脑子的打马贼打胡人,满脑子的孙子兵法,满脑子的计谋在转动。打仗打久了的人容易暴躁,这一点,她努力克制。
碧珠进来了,见她这个样子就担心了。每逢跟胡人打仗打得退兵也不是,进攻也不是的时候,赵灼然就这个样子,有时连饭也不吃。见了她这个样子,碧珠倒是想起了芳华这个没心肺的人了。一路上,芳华很会给自己找乐子,弹琴吹箫吟诗,压根就不理会其他人。要是赵灼然能学一下她,没准烦恼就没这么多了。
“主公,要不是我弄点安合香来?”
这种香料对赵灼然很有效。
赵灼然连眼都没睁开,就点了点头:“嗯。”
碧珠前脚刚踏出去,赵灼然就叫住她了。
“碧珠,给我再弄个洗澡水。今晚让个人给我守在外面,看着。” 今儿她才泡了一会儿,芳华就冒了出来,害得她慌慌忙忙穿上衣服。派个人守在外面,就是为了防芳华的突如其来的出现或者是心血来袭的来看看她这个夫君。
“是。”
赵灼然打算洗个澡就早一点上床睡觉,好好休息一晚,留点精神回去对付胡人。她猛地想起芳华吃饭那会儿说要跟她一块走时的对话,就莫名地笑了一下。
学骑马?就她那身子骨,赵灼然笑了一下。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后,赵灼然靠在床上,打算入睡了。
三更半夜睡不觉,能干什么?
芳华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番后,就坐起来了。她很累,可就是睡不着。她想她爹娘,想京城了。在那几个大箱翻了一阵子后,她找到了她想要的乐器了——箫。她也不看什么时候了,竟然吹起箫来。
箫声悠悠,动起来也怪动听的,只是三更半夜的,吵人了。
赵灼然本来有点睡意的,给她这么一闹,也睡不着了。打开窗,她看一下箫声传来的方向,是西院子,就知道除了芳华就不会有谁这么有兴致,三更半夜吹箫的了。
赵灼然听出来了,芳华吹的是京城小调,也知道她想家了。她想家了,她赵灼然何尝不是?只是她赵灼然想的不是京城,而是自己的都城。
当下,赵灼然就拿出自己的短箫,跟着她的调子吹了起来。
听到这猛地出现的不是自己吹出来的箫声,芳华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