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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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浦带回来的线索,一时间并没有改变七娘子的生活。毕竟正月里,身为国公府主母,七娘子也实在是太忙了一点。

自从出了正月初五,一家人的年算是过完了,七娘子就按着年前送来的帖子安排,带着家里的几个妯娌,一家一家地去吃春酒。

吃春酒的习俗,是贯穿了大秦的大江南北,自上而下,从达官显贵到百姓走卒,在整个正月里都要安排春酒,请了寻常来往得频密的人家吃酒,且因为如此往返而复,在元宵节之前,总要和人家重了日子相请,因此往往还要安排多日,这样才能将客人们的日子错开来相请,如许家这样讲究的人家,年年都是定例,初五到初九,是各处去吃人请的春酒,初十到十四则是许家自己开席相请。在年前自然就开贴相邀,也定下了赴宴的次序等等,过了春酒,就以七娘子为首,几个妯娌或者各自去亲戚家吃酒,或者和七娘子一道出门,偶然也有带几个没出阁的妹妹们出去的,种种热闹,自然是难以尽述。

到了初九一大早,于翘就进明德堂来找七娘子,央求她,“今儿我和嫂嫂一块去权家听戏,行不行?”

权家占地大,每每请客,是必定要叫麒麟班的堂会,这也是京城女眷们难得听到麒麟班唱戏的机会,于翘这个大戏迷又怎么会错过?再说,说起来权家和七娘子也算是联络有亲,于翘跟她去,倒也不算是越礼。

七娘子见小姑娘一脸的亮晶晶,心头又是一软,这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她点头笑道,“好,越发去问问你两个妹妹去不去。”

于翘就一翘嘴巴,“倒是都问过了,五妹呢肚子还没有好,不去,三妹还生我的气呢,也不去。”

她和于平吵架,居然也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了,七娘子不禁有了几分无奈,她笑着摆了摆手,道,“那你去问问祖母和母亲,若是她们都许了,嫂子就带你一块去。”

等到给太夫人、许夫人请了安,于翘居然也都取得了两个长辈的许可。四少夫人虽然也是戏迷,但奈何今天要和四少爷吃自己娘家亲戚办的春酒,大少夫人和五少夫人又都有事,许夫人过年累着了,正在潜心休养,七娘子只好带着于翘,独个儿上了马车,往权家过去了。

这小半年来,虽然她已经出面代表许家在社交圈进行应酬,但几次请客,都有许夫人这个大戏迷带队,七娘子倒乐得躲懒,这还是第一次上权家做客。其实良国公府也就在明照坊豹房胡同尽头,和许家离得不远,车行一阵,便进了二门,自然有人前来导引,将七娘子和于翘带进了内厅,众人彼此相见寒暄,自然是热闹得很。

权家占地的确要比许家宽广得多,这一次宴客规模也不小,单单是女宾就分了三四处坐着,以七娘子的品次,自然是内堂上座,由权夫人亲自款待。两人见了面,倒是要比平时都多了几分和气,权夫人握着七娘子的手,问了许夫人、太夫人的好,才按着她的肩头笑道,“从前在江南见七娘子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如今都成了世子夫人啦!”

众人都笑起来,纷纷道,“我们这一群老梆子里,也见了下一代的身影了。”

七娘子环顾周围,果然见得今日出席的,泰半都是担正公侯府邸夫人名分的主妇,倒显得她一个世子夫人,有些势单力孤,看来权家虽然如今地位比不上当年那样显赫,但虎老威风在,又有权仲白装点门面,面子依然不小。

她忙代替许夫人致歉。“……母亲实在是身子支持不住,不然是一定亲自过来的——她也惦记着麒麟班的戏呢!”

京中的贵妇人,很少有不爱听戏的,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又议论着,“听说今儿个崔子秀嗓子不好,未必会扮起来……”

于翘一脸的关心,已是听得住了。七娘子推了推她,她才笑着向权夫人行了礼,一下就奔进后堂去,和她年纪相仿的那些个姑娘们说笑去了。

权夫人见七娘子行动得体,举止有礼,唇边不由见了笑,她正要开口说话时,门外又有人进来报信,道,“定国侯夫人到了!”

这一下就热闹了,众位贵妇人竞相起身,权夫人亲自带队迎了出去,不多时珠环翠绕,几个垂韶小鬟当先,一路将二娘子簇拥进了内堂,众位贵妇人都上前笑着招呼,“孙夫人来了!”

二娘子容光焕发,满面春风,却是难得地带了一脸的笑,她依各府门第逐一问候过了众人,最后才向七娘子笑道,“七妹你什么时候来的,倒比我早些。”一边说,一边就拉着七娘子,坐到了自己身边。

七娘子笑道,“我也就比二姐早一些。倒是四弟妹现在还不见人影,该打。”

众人顿时一通好笑,权夫人忙道,“瑞云是早到了,只是在外头应酬客人们,恐怕要到开席了才进来。”

又忙着吩咐下人们出去将权瑞云请进来,一边和众位贵妇人说笑,众人又都以二娘子马首是瞻,就连权夫人对说起来算是小辈的二娘子,都格外客气了几分,七娘子冷眼旁观,倒是在心中暗自点头:二娘子在外的威风,倒也算得上是一偿多年来的辛苦了。

不一会,权瑞云也赶了过来,自然少不得和二娘子、七娘子喁喁细语,作出姑嫂和睦的样子来,众人也都纷纷向权夫人夸奖。“都说这最难伺候的就是小姑子,瑞云倒是有福气的,几个姐姐性子都好,又肯照拂娘家,这辈子还有什么好操心?”

权夫人一脸是笑,她慈爱地望着瑞云,“这不就是瑞云的福气了?我这辈子就是对不起这孩子,硬生生拖到了十九岁才成亲——眼看着她过得好,我这个做娘的也就放心了。”

一边说,一边下头戏台已是锣鼓齐喧,众人一边应着权夫人,一边也迫不及待地叫丫头们开了窗户,隔着水去看戏台上的唱作。

七娘子是不惯看戏的人,对京剧更是难以品味个中韵味,只觉得吵,她吃了几筷子青菜,权瑞云就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和她走到墙角,低声谢她,“七姐体恤我。”

七娘子很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懂瑞云的意思?”

权瑞云就望着七娘子笑了笑,“我也不是那么笨的……听丫头们说,初三七姐和善久在屋里说了一会话……善久这几天,待我好了很多。”

七娘子一下就很有些欣慰起来:那番话毕竟还是对九哥起到了一点效果。

“最近读书还是那样用功吗?”她就笑着问权瑞云。“倒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拿架子,不过九哥性子太执拗了,你也要相机劝一劝,让他别逼自己太紧——”

“读书倒还是用功的,不过也不大在书房睡了。”权瑞云脸上就跃起了淡淡的红晕。“善久和我说过一些话——全家上下,也就是姐姐说得出这么贴心的话了。”

七娘子倒没有想到,九哥偏偏在这件事上没瞒着权瑞云,她一下有些尴尬,旋即又明白了九哥的用意:九哥这是在为她示恩于权瑞云了。

总是和娘家主母的关系搞得好,将来很多事上,七娘子才更有底气。

九哥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自己这个双生姐姐,念兹在兹,只是要达到‘等我长大,我就能护着你’的结果。

七娘子一下就觉得心头一暖,却也又觉得肩上有些沉甸甸的,似乎多了一些难言的重量。

难得有机会和权瑞云说私话,她索性和二娘子用眼神打了个招呼,便和权瑞云一起出了屋子,站在温暖的回廊里,低声问她,“听说太太时常给你些气受……”

权瑞云眼圈就是一红,又遮掩着笑道,“没有的事,娘就是年纪大了,脾气——有时候比较古怪。”

大太太的性子,七娘子如何不清楚?她为权瑞云长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给她出主意,“现在家里能为你说话的,倒还不是九哥或者老爷,你平时多和七姨娘走动走动,她能为你在太太跟前说一句话,那比什么都管用得多。”

权瑞云低首沉思片刻,神色一动,渐渐有了了悟之色,又抬起头来谢七娘子,“真不知道哪里修来的福气,从一过门,七姐就为我说话……”

她双眼盈盈,神色诚恳,这句话说得,似乎竟是发自肺腑。

七娘子一下就觉得心底很舒坦。

前后两世,她一直没有多少余力助人为乐,是以这样简单的快乐,对她来说,却十分难得。

她也真诚地笑了笑,“一家人,干嘛那么客气,还没有谢你给我准备了玫瑰腐乳——那是我最爱吃的。”

两姑嫂相视一笑,似乎彼此之间,倒随着着一来一往,多了些说不出的默契和好感。

七娘子又问了几句九哥的琐事,才想起来嘱咐权瑞云,“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着带话:前些日子,有人想把我们家三姑娘于平说给你二哥,我和婆婆思来想去,都觉得于平的资质,配你二哥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权瑞云脸上顿时飘过了一缕阴云,她咬着唇,没有接七娘子的话,反倒是自言自语,“难怪二哥……”

忽然一下又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好,一定把话带到。”

顿了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也不瞒七姐,为了这续弦的事,二哥是和家里吵了多少次了——就是当年,都要办喜事了,又闹着退了亲……这一次还好你们也没有看上二哥,不然,说不定倒要弄得大家尴尬。”

这是权家的家事,七娘子也不好说什么,值得笑而不语。权瑞云很快也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对七娘子笑了笑,索性趴在七娘子耳边道,“说起来,二哥年前其实就回了京城,只是我们没有放消息罢了。这一向一直在宫中为牛淑妃和宁嫔扶脉开药,一出宫也无心应酬亲友,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神。所以宫外也没有几户人家知道,就是二姐,我看她的样子,皇后娘娘像是也没有对她说起。”

七娘子神色不禁一动。“牛淑妃——”

权瑞云很透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意思。“淑妃的胎怕是要保不住了——这件事七姐可不要随便告诉人去,毕竟还没有成真,也不好传开。”

牛淑妃的胎保不住,七娘子倒并不太惊讶,她点头道,“我知道分寸的。只是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倒是要白费了。”

权瑞云唇边隐隐带出了不屑,她淡淡地道,“太后娘娘的确是气得不轻,眼下宫中正热闹着呢,只是消息也没有到外头来。七姐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就是二姐那里也不要随意谈论,毕竟有些事,二姐也不好做。尤其是宁嫔这几天又被把出了喜脉……”

七娘子忽然就知道权家的脸面到底是怎么来的了:宫闱密事,外人一向是无由得知的,就算是许家、孙家这样的近臣,非经传唤不得随意入宫,一年和女眷们见几次面,就算要传消息,也必须大费周章。又哪里比得上权家,只要权仲白在京,皇家内部的消息,他们是要多少,有多少。

“怎么六姐有喜这么大的事——”她不禁也追问了一句。

似乎是因为找到了回报七娘子的办法,权瑞云微微一笑,倒有了几分挥洒自如。她亲昵地挽起了七娘子的胳膊,“虽然时日还早,但二哥在脉息上最是出神入化的,一摸就能摸出个子午寅卯来,他说大约是有一个月了,算一算,也就是十一月的时候有的胎。只是这件事连皇后娘娘暂时似乎都还不知道。”

只是这一句话,就可以知道权瑞云叮嘱七娘子勿将此事告诉二娘子,是有自己用意的。

七娘子心思才动,权瑞云就又压低了声音。“要知道,太子进了今冬,身子骨越发不好。二哥这一次回来把脉,竟把出了肾精亏损之兆——这可是才七岁的孩子!宫中这个年,过得是非常热闹。听说皇上气得不得了,太后娘娘本来还有几分高兴,转过年牛淑妃的胎就出事了……”

只是这几句话,就勾勒出了一个险之又险的宫斗局,七娘子毛骨悚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六姐这一胎,的确眼下是不好声张!”她斩钉截铁地道。

权瑞云点了点头,“好在二哥也是自己人。”她微微一笑,“得了宁嫔的叮嘱,也没有告诉别人,现在暂时,宁嫔还没有涉足于宫中的争斗之间。”

七娘子一下又感觉到了大老爷的高瞻远瞩:他会力排众议,和权家结亲,只怕是早着眼到了这一日。

“你告诉了老爷没有?”她压低了声音,提醒权瑞云。“很多事,你也要顾惜自己的娘家!”

权瑞云看着七娘子的眼神,又多了几丝亲近。

权仲白能够接触宫闱密事,一方面是因为医术实在高明超群,各处都离不了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嘴从来都很紧。

他能够信任权瑞云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出去,权瑞云也可以信任七娘子不会将这些事情随意告诉他人,但却不能信任大老爷会不会相应调整自己的行动方针。

尤其大老爷现在又和焦阁老斗得精彩,很多事,他未必会顾惜到权瑞云、权仲白的立场……

“七姐的好意,瑞云能够体会得到。”权瑞云温暖地笑了。“这件事连九哥都不知道,只是想到上回进宫朝见,六姐问了几次七姐的好——”

七娘子马上明白了权瑞云的潜台词。

“我这里也有一些门路,可以给六姐送一点药材。”她低声又急促地道,“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今晚,你打发心腹妈妈过来把单子开给我。”

权瑞云会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她才要说话,七娘子忽然转过头去,眯起了眼。

她们身处于一个小回廊之中,两边都是透明雪亮的玻璃窗子,却都紧闭着不留一点缝隙——也只有这样,才留得住长廊里的热气。权瑞云会把七娘子带到这里来说私话,自然是看中了这里又隐蔽,又安静,两边来人,都能一眼看到。

也正因为如此,七娘子就看到了于翘一边嬉笑着,一边从回廊外头的一堵高墙后头转了出来。

她脸上的欢容是如此的明亮,让七娘子一下就眯起了眼,留意到了不对。

她按住权瑞云的肩头,带着她闪了闪身子,避开了于翘的视线,这才低声问。

“墙后是什么地方?”

权瑞云久久没有回答,七娘子闪了她一眼,才见得她一脸的为难,她心头蓦地警钟长鸣,果然就听得瑞云道。

“是两进的大瓦房并一个仓库,以备堆积各色道具机关,还有暗门通到戏楼里——唱堂会的戏班子都在里头上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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