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个小院里空荡荡的,守门的两个婆子不知道哪里去了,月秀一大早就跑到外面去,也不知干什么去,只剩下一个木樨,又是不爱讲话的。池玉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见外头暖阳煦煦,草茂花繁,索性就出了小院,随意地到处走着,追蝶逐花,倒也惬意,原先有些沉闷的心情也渐渐好转。
一声清越悠扬的佛钟声从远方传来。
池玉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竟然逛到了侯府西墙边,外面隔一条暗巷,就是定慧庵。
这个时辰,早课应该早已经结束,有人在撞佛钟,不是寺中丘尼,应是外面入寺礼佛的信女,只不知求的又是什么。想到这里,池玉自嘲一笑,但凡女子,还能求什么,不外乎嫁得如意郎,生得麒麟儿,享得老来福,不受媳妇气。
走到角门边上,一个婆子迎了上来,笑嘻嘻道:“哟,是池姨娘呀,今儿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姨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池玉恍然醒神,这才记起,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她不能往定慧庵去,只得一笑,颇觉无趣,随口道:“我哪儿也不去,只来找你薛婆子说说闲话,不知你肯也不肯?”
那薛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道:“肯,肯得很,池姨娘瞧得起老婆子,老婆子难道还不知好歹么,只是守门的职责在身,老婆子不敢走远,只取个马扎来,请您在这紫藤树下坐坐,莫嫌老婆子慢待便好。”
池玉听她言语恭顺,态度比自家院子里那两个婆子不知好上几千几百倍,心中顿时大生好感,忍不住又有些感叹,到底是守在西角门上的人,这眉眉眼眼的,尖得很,又生了一张笑脸,见谁都笑,好言好语,怪不得能得夫人的信任,把这能通往外面的一道门交到了这薛婆子的手上。
薛婆子是个灵利人,知道这个池姨娘虽然地位低,但眼下却极得大少爷的欢心,竟在娘家住了三日才回来,隆宠可见一斑,自然是有心卖个好,她整日守在这西角门上,进进出出的人多,自然见的也多,干脆就把嘴上的功工夫全拿了出来,只捡无关紧要的、却又新鲜好玩的事儿说,倒真让池玉在她这里消磨了足足一下午的时光。
直到定慧庵内的晚钟传来,池玉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去。薛婆子讲的事儿,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却也可以从中推敲出中侯府里许多隐藏着的东西,比如谁跟谁面和心不和,谁跟谁有着七拐八弯的关系,也许这些东西现在对她没什么用处,但将来的事情谁又知道,保不准哪天就能派上用场,看来有事无事,她倒要跟这薛婆子多亲近亲近。
回到院中,静悄悄的,几个丫头都是一副不敢喘气的样儿,池玉心中还在推敲着薛婆子说的那些事儿,一时也没注意,一手掀了湘妃帘,一边喊道:“水荷,倒茶来,方才与那薛婆子说了半天话儿,口中都快烧起来……”
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屋里坐着一个男人,一身锦袍,雍容华贵,不是大少爷又是谁,顿时脚下一慢,手也僵在半空中,二三息后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屈膝福身一礼。
“婢妾见过大少爷。”
大少爷的突然到来,让池玉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要不是有水荷在一边帮衬着,她几乎就手忙脚乱了,匆忙进里屋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这才重又出来,在大少爷的身边坐下,陪着笑,给他添茶,口中只道:“您来怎么也不派人先支会一声,婢妾好在院中迎您。”
大少爷看了看她,淡淡道:“临时起意,经过你这里,脚乏了,便进来坐坐,就不用麻烦了。”
池玉琢磨了一下,没听明白大少爷这话的意思,是有她没她无所谓,还是不想兴师动众派人满园子寻她,罢了,不明白就不明白,反正她也看开了,想透了,这种事情若非要弄个明白,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于是转而又笑道:“那婢妾给您捶捶腿,解解乏罢。”
说着,正要跪坐下去,大少爷却一伸手,将她又拉了起来。
“不必了。”
淡淡的三个字在她的耳边回绕,后面紧跟着,却又是一句:“我送来的那些东西,你可满意?”
这回池玉听明白了,原来还是为了那个“交代”来的,这个男人似乎挺重视这个“交代”,竟然肯坐在屋里一直等到她回来。
垂了垂眼帘,她轻轻一笑,道:“蒙大少爷您抬爱,那些东西太贵重,婢妾受之有愧。”
大少爷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目光落在池玉的身上,深深地凝视。这个女人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可是为什么他隐隐觉得她的语气中暗藏着几分不满?
轻轻咳了一声,他才道:“张家老五与咱们家有亲,他虽无礼,我却不能与他一般无礼,伤了亲戚间的情面,不好向长辈交代,只好向他索了这些东西,你若还不满,我让他与你斟酒赔罪。”
池玉嘴角一抽,让堂堂张家五少爷给她这个婢妾赔罪,这话也只有他齐大少爷说得出来。这念头只在她心中逛了一圈,便撇了开去,又笑道:“大少爷您莫与婢妾开玩笑,不过一点小事,婢妾也不曾吃什么亏,得了这许多东西,已是意外之喜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满。”
大少爷有些疑惑,又凝视了她许久。
池玉连忙送上一脸的笑。
大少爷没看出什么来,只得微微一点头,欣慰道:“你如此识得大体,我也放心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歇着吧。”
说着,起身便走了。
池玉送他出了院门,然后一关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再没把这个男人放在心上。
日子就又变得悠闲起来,她整日里,不是坐在屋中绣花,就是到园中走走,偶尔也会跟薛婆子聊聊,还在西角门上碰上过净尘尼一次,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尼姑。
一身白色的僧袍,穿在这个清静出尘的女子身上,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不施脂粉的面容上,透着几分异样的苍白,反又多添了几分俏色。
净尘尼没有与她说话,只是双手合什一揖,便远远走了开去,看方向,却是往夫人院中去。
“真是个不俗的女子,只可惜……”
芳华正茂,青灯黄卷,大好年华付流水。
池玉感叹着,她虽从未与净尘尼交谈过,但却心生好感,也许是受幼年时那个教她念经写字的僧人的影响,她对出家之人,都十分尊敬。
只是,净尘尼这样的女子,又为什么要远离红尘身托方外呢?
心中不免,便有了几分好奇,再向薛婆子打探,可连薛婆子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知道净尘尼几年前落脚在定慧庵,因精通佛法而受夫人看重,因此时常出入内院,这西角门上任她往来,倒比别的人更自由些呢。
只是池玉万万想不到,随着净尘尼的这一次到来,竟让平静的侯府,忽起风浪。事情的起因,出在碧姨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