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经到了后园,远远便看着一群女眷,正□□间行走,不知说些什么,时不时有一串银铃般地笑声传出来。
到了近前,英王世子便行了一礼,道:“甥儿拜见舅母。”
“世子免礼。”夫人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方才正与郡主说起花朝节,那时这满园子花开,才叫好看,只不知那时郡主能否赏光呢。”
新安郡主抿着唇,只笑,不说话,一对妙目在却在偷偷地打量三少爷齐耘生,却不知道她是真的被这个少年吸引,还是早就知道英王妃带她来侯府的目的。
英王世子眨眨眼睛,笑道:“新安妹妹只是暂时借住在英王府,不过十日八日地就要回去了,到时候,舅母只管给她下贴子,她爱来不来,却不是甥儿做得了主的。”
夫人注意到新安郡主的目光,顿时心中更是欢喜,道:“郡主,这是我的大儿子与三儿子,你们两个傻小子,还不过来拜见新安郡主。”
大少爷正经过来见了礼,三少爷却是散漫之极,随便打了个哈哈,道:“郡主郡主,在家为主,出了家门,还是不要摆什么身份的好,瞧着你年纪也比我小,便叫声妹妹罢。”
“无理。”夫人一声喝斥,却是满脸无奈地向新安郡主解释,“我这孩儿,天生一副怪脾气,郡主莫要见怪,回头我打他的板子。”
新安郡主轻笑一声,道:“只怕夫人舍不得呢,早听说贵府三少爷天生的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谁的面子也不卖,今儿我倒亲眼见着了,名不虚传。”
齐耘生眉头挑了挑,他听出来了,这新安郡主在骂他是驴呢,倒也不生气,反而拱手笑道:“胆大曾经惊府驾,位卑也得入仙门。柳公若是今还在,应愧当初耳目昏。郡主妹妹将小兄比驴,实在是过奖了,小兄的胆子,比驴还差些,未能入仙门,只得在这凡尘俗世中,寻几个妹妹开心,惭愧,惭愧。”
他这一首歪诗念出来,只听得一众人气笑不已,新安郡主听得“寻几个妹妹开心”之语,更是脸红得轻啐一声,自己原是打趣他来着,未料到竟被他打趣了,虽有些懊恼,却并不见生气,倒觉得这位侯府三少爷果然如外界传言的一般,反应快,脾气来得更快,实不是易相处之人,但望之又确实觉得有趣。
只听夫人笑骂道:“偏你多嘴饶舌的,郡主才说了一句,你倒还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腌话儿。”
三小姐在一边亦道:“郡主姐姐,你莫理我三哥哥,他这人啊,最不能开口,一开口,不将人气死绝不罢休,咱们自己玩去。”
虽说英王妃让夫人陪着新安郡主在园子里转转,其他人各自散去,但郡主毕竟身份高贵,陪的人哪能少了,因此除了大少奶奶被英王妃留下说话之外,夫人就把三小姐及一众姨娘全部带了来,包括那位碧洗姑娘。这时听得三少爷一开口就无好话,夫人无可奈何,笑骂了一句后,便将话题绕过,对大少爷道:“这位是碧洗姑娘,原是宫中伺候的,王妃心疼你,便留了她来照顾你。”
齐耦生怔了怔,一眼望过去,便见那位碧洗姑娘盈盈下拜,娇声道:“碧洗见过大少爷。”
见此一幕,柳、屈、池三人面色各异,柳姨娘扯着手中的帕子,愤恨难平,屈姨娘却无什么表情,只是黯然垂首,至于池玉,说她心中没有想法,那绝对是假的,只是倒并非嫉妒,她早已认清自己身份,不过一婢妾,哪有资格去嫉妒,反倒是羡慕的感觉更多些,到底是宫中出来的啊,一入府就是聘妾,份位不仅比自己高,更关键的是,碧洗是自由身,将来就算是在府里过不下去了,也还能出府另寻一条生路,哪里像自己这样,这辈子就绑在侯府了。想到这里,她忽又精神一振,是了,旁的不提,总得试试能不能取回自己的卖身契。
齐耦生的目光在几个姨娘身上一一扫过,忽见池玉露出一脸兴奋之色,心中倒有些莫名,沉默了片刻然后方冷漠地点头,道:“既来了,便在府里安心住下,缺什么自向大少奶奶那里领,她是贤惠人,断不会为难你,日后你们姐妹几个好好相处便是。”
碧洗见大少爷并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心中微微生闷,却也并不沮丧,面露微笑地应了一声“是”,便又退下了。
夫人这时又笑道:“走了这许久,我也累了,前头有座凉亭,便到那里吃吃茶,歇歇脚,郡主你看如何?”
新安郡主道:“一切听凭夫人。”
一行人涌向凉亭,夫人有心让碧洗跟大少爷、新安郡主跟三少爷多说说话,当即便将一众姨娘及丫头们都遣到一边,命她们自寻乐子,然后又以年迈腿脚乏力为由,径自离去了。
池玉乐得讨个自在,拉着屈姨娘的手,躲到一边悄悄问府里有没有婢妾升做聘妾的例子。
屈姨娘见她神神秘秘的,还当她要问什么隐秘事,听到这样的问题,倒是怔了怔,取笑道:“怎么,你莫非是怕了宫里出来的那位,将来会欺压你,便想着与她平起平坐不成?”
池玉听得一愣,知道自己问错了,忙道:“姐姐说哪里话,我哪有那个心思,只是羡慕她有个自由身,将来啊……”
将来如何,她没说下去,因为她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只是天性里,并不想自己一辈子就绑死在这个侯府里,大少爷那个人,固然是好的,只是他太遥远,就像天边的云彩,只能让她远远地仰望着,却无法触摸,所以下意识地,总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屈姨娘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将来你又能如何,入了侯府,莫非还想着出去。我劝你早早打消了这念头,你已是大少爷的人,生着是,死了也是,便是有朝一日大少爷冷落了你,你仍然是他的人。至于婢妾升做聘妾的例子,倒也不是没有,母凭子贵,不仅咱们侯府,任是哪家王亲贵胄,皆是如此,二少爷的生母,便是一例,只是她福薄,刚升了聘妾不久,便撒手去了,想来天生的婢妾命,妄想着不该她得的,老天爷便将她收了去,到头来,连杯媳妇茶也喝不到。”
池玉听得呆了,只嚅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妹妹你是什么意思,亏得你问的是我,若是问了旁人,泄了出去,怕是要招祸的,这等事,以后莫说是找人问,便是连想也不应当想,你是大少爷的姨娘,唯一当想的,就是如何伺候好大少爷。”
“是,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教诲。”
屈姨娘一通训诲,让池玉又羞又惭,却还得感谢屈姨娘的提醒。
屈姨娘见她认错态度还算不错,便又道:“咱们女人,一生中便有两个人是最重要的,一个是自己的夫君,一个是自己的孩子,你年轻,入府时日虽不长,但也有九个月了,又得大少爷喜欢,怎么到今日肚皮仍不见动静,什么时候将城西的庄大夫请来为你请请脉,想当年,柳姨娘,哦,那时她只是个通房丫头,便是经庄大夫请过脉后,服了三个月的药,便怀上了,夫人欢喜之下,立时便要抬举她做聘妾,可惜……”
她可惜了一半,便停了下来,面上流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隐约还夹杂着几分恨意,转眼间又敛去了,换上一副悲伤的神色,继续道:“可惜她便与二少爷的生母何姨娘一样,没有那个命,老天爷借了小赵姨娘的手,收去了她腹中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儿,夫人怜惜她丧子之痛,到底让她做了个婢妾,想来她也只得这个命罢,而代价却是此生再也不能生孩儿了。”
池玉大愕,抬眼望向不远处,站在一株松树后偷偷向凉亭观望的柳姨娘,心中暗道:怪不得平日里见柳姨娘总是一副见谁都有仇的模样,原来她竟经受过如此惨事,倒也可怜之极了。
她正这般想着,哪里知道屈姨娘又冷笑道:“这正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想当初这贱人下手害了我腹中孩儿时,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定不曾想过,天知地知还有我知,可怜我那孩儿在娘腹中待足了七个月,已是个成形的男胎,她做了这等恶事,夫人和大少爷收拾不了她,老天爷会,终于有一天,她也失了自己的孩儿。更可怜的是小赵姨娘,被大少奶奶以害子之名,打了三十板子,打得下身血流如注,大夫来了一诊脉,竟然又是一个孩儿的性命没了,可怜那孩儿还不足两个月,只是一团血肉,连个人形都不曾有,便连小赵姨娘自个儿也不晓得,后来,她被夫人下令关入了清园,此生永不见天日,可怜啊……”
“啊!”池玉惊呼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着屈姨娘这话让她全身都发冷,如坠到了冰窖之中。
“你怕了?”屈姨娘抬手摸了摸池玉的脸,“莫怕,有我呢,若有一日你怀了孩儿,我会帮你盯死那个贱人,她不会有机会向你的孩儿下手的,你一定能为大少爷生个又白又胖的娃娃。”
池玉只是打颤,几乎说不出话来,原来,大少爷不是没有孩儿,而是他的孩儿都来不及出世,便已胎死腹中。自入府以来,大少爷为什么一直都不碰她,莫非、莫非是害怕她有了孩儿,也会胎死腹中?
远远望向凉亭,那个永远都带着一身冷漠气息的男人,她的眼中,忽然便有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