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英王妃的目光已是落在大少奶奶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眼,方笑道:“大侄媳妇儿,到我身边来坐。”
大少奶奶偷偷看了夫人一眼,见夫人并无不豫之色,这才笑应了一声“是”,立时有丫环搬了张圆墩来,盖上厚绒垫子,放在英王妃座椅之旁。大少奶奶坐下后,便恭维道:“数年不见王妃,今日一见,真如初见时一般,王妃还是那么雍容华贵。”
“是个会说话的。”英王妃笑得眼儿都弯了,“难为你还记得,上回见你,尚是你与我那苦命的大侄子拜堂成亲之时,难为你逢年过节还不忘孝敬我,这一晃便是几年过去,你越发像个当家奶奶了,我也老了,鬓边时不时便能扯下几根白发,真是时光不饶人啊。”
夫人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什么叫做“苦命的大侄儿”,英王妃分明就是暗指自己对大儿子不好,实是不讲道理了,自己怀胚十月生下的儿子,自己能对他不好吗?这个小姑子,简直生来就是跟自己做对的。
大少奶奶又偷偷察看了夫人的脸色,顿时就不敢随意接话了,只笑道:“侄媳新近得了几盒杭粉,据说里头加了千年珍珠粉,最是养颜,侄媳一直没舍得用,今儿王妃来了,侄媳便借花献佛,恭祝王妃青春永驻。”
英王妃顿时便笑了起来,道:“傻孩子,这世上哪儿有千年不腐的珍珠,都是些奸商,为了卖出价钱,故意搞出来的喙头,里头那些珍珠呀,有百年便算不错了。也难为你有心,还想着我,粉儿我便收下,只是日后不许如此破费。”
说着,口中又轻轻一哼,道:“你是个世家女,也别学某些暴发户,仗着有几个钱,就见天的显摆,将来侯府这个家业,还得你当,大手大脚可不成,败坏了家业,列祖列宗哪个都不饶你。”
语毕,目光还在纪贵姨娘的身上扫了几下。
夫人的脸色又青了,眼下侯府内院里还是她当家,英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她交权吗?连带纪贵姨娘也气得发颤,她这可一句话也没说呢,招谁惹谁了,英王妃就算是专门来给大少奶奶撑场子,也犯不着戳她的脑袋,把个暴发户的名头往她头上栽。
见夫人虽是气青了脸,却并不置一词,纪贵姨娘便咽不下这口气,夫人要顾面子,她可不管,明明是那个新来的二少奶奶在嫁妆上压了大少奶奶一头,明明那个陆家才是暴发户,英王妃不将二少奶奶叫进来出气,却拉她这个贵妾来踩几脚,是什么道理。
当即便道:“王妃,夫人管理家业,井井有条,侯府里无人不服,无人不敬,大少奶奶还是当和夫人多学些,免得将来当家,手忙脚乱,让人看了笑话去。”
夫人望了她一眼,目露赞赏之色,纪贵姨娘顿时底气便更足了。
底下柳、屈、池三个姨娘倒是都听明白了,怪不得英王妃突然回娘家来了,原来是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撑腰来的,都是二少奶奶惹的祸,谁让她的嫁妆比大少奶奶多,而且一来就跟大少奶奶干了一架,虽说当时大少奶奶半步不让,针锋相对,但到底还是被二少奶奶扫了颜面,已经在府里成了笑谈。估摸着这事不知怎么被英王妃知道了,这才回了娘家,直接一个下马威将二少奶奶拒之门外,意思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可怜纪贵姨娘没招谁,没惹谁,只因为有点身家,就代替二少奶奶吃了英王妃一顿排头。
英王妃脸色一冷,故做不认得纪贵姨娘,冷冷道:“你是哪个,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来人,掌嘴。”
纪贵姨娘气得俏脸煞白,却并不惧怕,反而大声道:“我是大少爷的贵妾纪氏,敢问王妃,妾哪里说错了?莫非夫人这些年管理侯府不如人意?还是大少奶奶不当跟夫人学着管家?若叫外头那些不明白事理的人知道了,还当是已经出嫁的姑娘,要在娘家里□□。”
英王妃脸色更沉,只喝道:“掌嘴。”
立时便有两个女侍按住纪贵姨娘,之前那位王府女官亲自动手,在纪贵姨娘脸上刮了四记响亮的耳光。纪贵姨娘遭受此辱,气得泪水直流,却仍是不服气,只狠狠盯着英王妃。
“我掌你的嘴,不是因为你说错了话,而是因为你未得准许,胡乱插嘴,莫以为你是个贵妾就敢骄纵无理,纵然你是个正房奶奶,我也照样打了。”英王妃冷冷地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下去。”
逐客令一下,纪贵姨娘便被人拖了出去。池玉在一边看得心惊胆颤,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更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平日里对大少奶奶一直都恭敬有嘉,想来英王妃也不会拿她开刀。
闹出这么一出,新安郡主和三小姐的悄悄话儿便被打断了,两个少女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之色,奈何她们两个,一个是外人,一个是小辈,也插不上话儿,怔了一会儿,三小姐解下腰间的香袋,从里面掏出一小盒胭脂,对新安郡主道:“郡主姐姐,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脂粉细腻,你试试,衬不衬你?”
新安郡主也反应过来,心中很感激三小姐的解围,当下便不理会其他,只笑道:“那我便试试。”
当即两个少女便蹑手蹑脚,退到了里屋里,再不管外头这些女人如何。
将纪贵姨娘逐走,英王妃又看向夫人,道:“嫂嫂,你管家一向是好的,只是对有些人,莫因为她的嫁妆里有几个臭铜烂铁就放纵了她去,区区一个贵妾,就敢对我无理,也不知是谁借了她的胆子。亏得我是侯府的女儿,不与她计较,若她冲撞的是郡主,今儿便该当场就休了,也免得他日闯出滔天的祸来,还得让外头的人笑太平侯府没有规矩。”
夫人脸色难看地应了一声“是”,英王妃明的是说纪贵姨娘,暗地里,其实是指二少奶奶。说实话,二少奶奶新入门,她多关照一点也是常理,虽说二少爷并非她亲生,但她身为正室,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给所有的人看。英王妃的指责十分无理,可她是王妃,哪怕再是无理,自己也只能忍了,只可怜了纪贵姨娘,无辜受罪,回头要好好安抚才是。
英王妃见夫人让了步,并没有跟她顶撞,这才高兴了些,又道:“嫂嫂,你莫怪我说话难听,我这一番心思,全是为了侯府好。大侄儿是哥哥的嫡长子,大侄媳妇也是世家之女,将来这侯府是大侄儿的,这内院当家就是大侄媳妇的,府里面,除了哥哥与你,便属他们一对儿最为尊贵,好端端地,你弄个庶子媳妇来扫大侄媳妇的面子,将来这个家,你让她如何当?需知家和万事兴,妯娌不和,弟妇欺嫂,将来他们兄弟之间就能和?需知道多少豪门贵户,都是兄弟不和、家宅不宁而散了,败了,若太平侯府也落得如此下场,嫂嫂你就是侯府罪人,这个罪名你可担代得起?”
这一大串的罪名,压得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胸膛起伏了几下,才硬是压下这一口气,辩解道:“二媳妇这门亲事,原是侯爷年轻时订下的,那时陆家……亲家只是个小小的进士,配我家二儿尚有不足,只是侯爷与亲家交情好,硬是订下了这门亲事,我心中虽是不满,又哪里劝得了侯爷,这一晃十余年过去,哪里料得到昔日一个官衔也没有进士,如今已是朝中一品大员,反是我家二儿配不上人家的正经嫡女,亲家信守盟约,依约下嫁女儿,咱们侯府哪里能慢怠了,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咱们侯府不识好歹。”
这事儿英王妃原是知晓的,也知道怪夫人不得,但她本就是来给大侄儿夫妻撑腰的,哪管夫人有理没理,便鸡蛋里也要挑出几根骨头来,便强硬道:“话虽如此,但你也需晓得有个亲疏远近,二侄媳妇再好,她也是庶子媳妇,由不得她骑到嫂子的头上去,每日的晨昏定省,不可免,言行举止,更要时刻盯紧了,不可让她败坏了侯府的体面。”
夫人听她强词夺理,心中气得发颤,但面上仍只得笑应道:“王妃言之有理,是我往日疏忽了。”
英王妃目的达到,终于露出笑容,语气亦缓和下来,道:“这是嫂嫂的家事,原我也不应多嘴,有逾越之处,还望嫂嫂见谅。”
“不敢。”夫人的脸色也好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