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涵、斯微两口子怔怔地对着茶几上的手机已有五日了,一向爱美的斯微那本是明亮的双眸竟是黯淡了不少,眼眶下隐隐地显出了些浮肿,而一旁的斯涵也是蔫蔫儿的失了往日的女王气,甚至坐在她膝上的胖嘟嘟,原本鼓鼓的双颊近日也是明显瘦削了,自从伊潇失踪后这一家三口也就没有安生日子。
两个大人丢了伊潇自觉无法向伊家的列祖列宗交代,没了闲闹的心思,自己经营的酒吧也不管了,索性当了甩手掌柜。而那孩子更是可怜无端少了个妈也就算了,连着一日三餐温,饱度日都成了问题。起先是向来把自己捧上天的涵妈妈给她的奶粉泡稀了,害她一夜尿了四会,最后还是那不着调的微微妈把她从大水中解救了出来,见此后来干脆就给她灌米糊糊,没曾想这米粉居然是焦的,难为她能哭不能言,自是少不得一通哭闹,几日来是闹得全家鸡犬不宁。
这会儿子坐在斯涵怀里倒是像极了小时候的伊潇,爱卖乖巧,这一说到孩子的潇妈妈,在坐的两位妈妈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复又怔怔地盯着茶几上的手机看了起来。
自谢楚旋的只言片语中她们已是知晓伊潇是遭人绑架了,且还着受了她那未来岳父的连累被人误绑了去的。两人还算是沉得住气,开始是自己开着车绕着城子转,后来便想着白道有楚旋怕是插不上手,就在黑道找人传了话,无非是江湖救急令似的承诺若能找到伊潇赏金百万,一时间也得到了些小道消息,可经查证收获甚微。
几日下来心里忐忑,这俩口子恍恍惚惚就忆起了那年老和尚给伊潇算得卦,掐指一算,可不就是这一年吗,看来是被那乌鸦嘴说中了。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来再是疼伊潇也不能替她受劫,也就只能干着急的份儿了。
这一日,斯微右眼皮直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直觉怕是要出事了,果不其然怕什么来什么,日落时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得一家子大小无一幸免都打了个哆嗦,一看屏幕正是楚旋打来的,她俩没那矫情的劲,铃响第二声便接了起来,可对方并不是谢楚旋,说是她同事,那便又是个“条子”了,如果是往常斯微必是要戏弄人家一番的,可这非常时期实在没那寻开心的时间,脱口而出地就是,“伊潇怎么了?”
对方吱吱唔唔的也说不清,只说了伊潇出了事,人现在已在医院,有madam陪着,但身边还是有个亲人比较好,随即报了个地址便把电话挂了。
到底是打小就在一起的老妇老妻,默契自是不用说,斯涵是一手抱了孩子,斯微一手拿了车钥匙双双出了门,孩子是不能去医院这晦气地方的,尤其是眼下情况不明,也不知伊潇是生还是……
一想到那个字,斯微上下牙齿都在打颤,虽然她们干得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的营生,但以前她一直觉得这个字离她们是很远很远的,在她的脑袋里三个人就该是吃遍世上的佳肴,玩遍好玩的,再没什么遗憾了,才躺在一处慢慢地等死,即便后来多了个谢楚旋,她也只道是再加一个人凑成一桌麻将黄泉路上倒也不会寂寞,而如今伊潇她……
思及此处从未有过的悲伤漫遍了全身,身体的每一个零部件都被这种情绪叫嚣地瑟瑟发抖,这番波动作为枕边人的斯涵自然是能感觉到的,但她却是无能为力,对着伊潇的现况无能为力,对着身边人的她也只能伸出空闲的手搁在她颤抖的左脚,暂缓她那不安的情绪,孩子被她们顺道交给了临时保姆陈欢,倒是让这驰骋欢场的欢少过了回奶爸的瘾。
两人一路风尘赶到医院,很快便找到了要找的人,那时的楚旋正木木地坐在过道的座椅上,而最为显眼的便是她胸前大片的血迹,见她们俩来楚旋仍是没什么反应,直直地看着面前紧闭的大手术室门,倒是围在四周的人见状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斯微现在混混沌沌的,不知是还没缓过劲来,还是害怕,一时间脚上像钉了桩子竟是没迈出一步,还是斯涵定了定神,不疾不徐地踱步到楚旋的身前,而后慢慢蹲下,抚着她胸前的血迹,柔柔地开了口,“楚旋你受伤了?”
“我没事,这血不是我的,是她的……”她自是指伊潇无疑了。
“那你告诉我她伤着哪儿了?”两人的语气都是淡淡的,丝毫听不出悲喜,两旁站着的人确实揪着心。
“胸口”,楚旋像是想起了什么本是呆滞的目光,转而看向盯着自己胸前的殷红,听此斯涵更是着急,一把拽着楚旋的衣襟便问道,“是左胸口还是有胸口……”
“左胸口,枪伤……”楚旋的声音依然不带任何感情,别人问什么她就回什么,就像是个没思想的机器人。
“左胸口!……”
“噗通!”有人应声倒下,却不是蹲在前面的斯涵,却是一直站在身后的斯微,一听是左胸口,眼前一黑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几个大个的男人见了连忙上去要去扶她,奈何这女人比男人力气都大,推开别人搀着自个儿的胳膊,愣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嘴里反复叨叨着,“左胸口,怎么就是左胸呢,左胸口……”那神情模样像极了周先生笔下整日喊着“我的儿……阿毛……”的祥林嫂。
“起来!”斯涵见不惯她这德行转身就去拽斯微的起身,可惜这次妻奴也不卖女王的账,依旧是疯疯癫癫的样子,“啪啪!”两巴掌甩在斯微的脸上,“别给我在这儿丢人,起来!”
女王到底是女王,一出手引来唏嘘一片,不过这斯微像是魔症了似的,看着抱着自己的双臂的斯涵眨了眨眼睛又来了一句,“怎么就是左胸口呢?……”这回斯涵真怒了本来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这人叫她更是心烦,当下高高举起了右手眼看就要再打下去,突的那疯癫的人又冒出了句,“伤口在胸前那该有多丑啊,万一将来嫁不出去该怎么办啊?”
本来想上前拉开这“姐妹”俩儿的老董,国栋立马被这话说得雷得外嫩里焦,心里暗自嘀咕,“这姑娘大概真是被吓傻了!”
但瞧在斯涵眼里这样的斯微才是最正常不过的,看来是从恐惧中醒过来,她搀着斯微起身,拍落沾在她身上的灰尘,不忘提醒道,“你忘了潇潇已经有人接手了,不管她今后怎样,若是那人敢弃她,我就活剥了他!”此话一出身旁的无一不冒冷汗的。
斯涵这话说得霸道,却只是说给一人听的,她那意思再是明白不过了,伊潇是生是死,你谢楚旋都是脱不了干系的,即使真是死了你这辈子都得赔进去!斯涵不是偏执的人,但此时她也是气极才会如此。
而另一边的楚旋却似两耳不闻,尽管胸前的血迹已经干涸,但她仍然能清晰的感觉到温热的鲜血流过指尖那一瞬的痛楚。
这一切的变故来得太快,快得她毫无准备,当听到枪响的那一刻,她觉着那一枪好像就是打在她自己胸口上似的。她顾不得刚刚转醒便哑着嗓子喃喃着“丫头被他们带到山上去……”的陈亚伦。她拼命的冲向山顶,但那时看着并算不得高的小山坳,在她面前却成了一座华山,山路泥泞夹之此前的一场雨,使原本便不好走的山道更是举步维艰,但也是因为这场雨,才能让楚旋寻着脚印寻上山去。
但这印记到了一处却是更为混乱纷繁,怎么也分辨不清了,楚旋站在空旷的山林深处,茫然地绝望环顾四周的一切,大声呼喊着伊潇的名字。
与此同时胸口中枪的伊潇早已是出不了声了,躺在荒芜人迹的林子里感受着身下的冰凉,鼻息间,耳道里喷流出的液体堵得她难受不已,而来自胸间的疼痛又不断地提醒她大限将至,她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荒野之中,无人问津,说不定夜里是附近野狗的好吃食,想到自己凄凉的下场不禁流下了眼泪。
眼前是重重叠叠的人影,模模糊糊好像是看见了她那老不正经的老爹以及她那漂亮无敌的老妈。还有打小就欺负自己的涵女王和被自己欺负的微小受,想到她们不觉扬起了嘴角,都说人在死之前会把一生的事都跟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过一遍,想来是真的,可她好像忘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伊潇努力地想着,希冀将那记忆的残角拼凑完整,一时胸口也不那么疼了。正在此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人带着哭腔唤着自己的名字,伊潇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直觉那人对自己很重要,因为她明显感觉到即将沉静的心跳又复苏了。
她很想看清究竟是谁在叫她,但她喊不出声,只得艰难地摸起身边一块较大的石块狠狠地敲打咯着自己大腿的石头,因着这股执念,她尽力放缓了粗重的呼吸,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等着,等着……这么想着那人影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似的,真得就到了她的面前。
遂当楚旋把满身是血的伊潇抱到怀里是,只见她两眼放空直直地瞅着自己,嘴里仍在喃呢着,“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