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姨娘坐在桐镜前,看连蓉拿把木梳帮自己梳头。佟姨娘的头发很丰厚,颜色也好,只是缺些光泽,心里便自忖该用个什么法子保养一番。
连蓉梳头手最轻,佟姨娘这般长的头发,她也不曾挂扯弄疼。飞快的拿了钗钿盘出个堕马髻,梳子还没放手,双奇已经进来了。
双奇脸色不太好,颇有些怨色。对着连蓉皱了皱眉:“手脚还不快些,院子里地还没扫呢。”
佟姨娘扶了扶鬓角,漫不经心的道:“没扫就不扫,到时候又怨不着你们。”
双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自佟姨娘中秋夜装神弄鬼以来,凭白的惹了不少流言,虽没有人敢直接对她撂脸,但背地里传得没边儿,半真半假的不敢靠近她。
明面上看来,是掌管了一些何府杂务的赵姨娘不忿佟姨娘让她中秋夜出丑,故意使人冷待佟姨娘,小厨房的食材不按时送,院子中的杂役从一日来两次早晚一扫,到了两日一次。佟姨娘相信,若不是因为院中住着源哥儿,只怕会更糟,但目前嘛,正是因为住了源哥儿,一干人等不肯把事情做绝,日子虽没以往舒坦,但佟姨娘反倒觉着清净,食材送得晚些就晚些,只要送来的不是馊的烂的就成。枯叶堆着就堆着,横竖她还能赏一赏秋景。真遇上不满意的事儿,佟姨娘派了丫鬟不成,自己闲来无事便跑一趟,慑于她的威名,还没有办不成的事。
源哥儿也不算娇气,明显感觉到了落差,但他也过得去,甚至怕佟姨娘心里不好受,连声也没吭。
反倒是双奇,可能因为佟姨娘当晚表现实在太惊悚,何老爷愣是没再来过佟姨娘院里。
佟姨娘心里松口气,本来嘛,她常常担心何老爷不按常理出牌,杵着双奇这么个小姑娘不要,来对着自己狂性大发。他占着名份,这也确实不太好拒绝不是?以致于每次何老爷来,她都要费尽心思,丑化自己,美化双奇,再假装不经意的让何老爷‘偷情‘成功。虽然满园子的女人都可以说属于何老爷,几乎没有他要不来的人,但他经过佟姨娘特意的引导,也喜欢玩些情调,并不将双奇过了明路,而是玩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如今何老爷再不来了,佟姨娘是省心不少,双奇身上的怨气却快冲天了,颇有些打鸡骂狗的意思。
佟姨娘冷眼旁观着双奇,不冷不热道:“这套粉彩瓷杯我可喜欢得紧,你轻些放,坏了我可不依。”
双奇一僵,只好将手中杯子轻些放下,只闷得胸口疼。
佟姨娘拿起一边的绣棚开始绣花,一边对双奇道:“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反正你也不是没有门路,自寻了高枝去罢。我绝不拦你。”
双奇心中一动,要是托了阿爹,自是少不了去处。。。。。。但从王氏到几位姨娘,任谁也不会乐意看到自己在她们眼皮底下与老爷勾搭,还真只有佟姨娘。。。。。。
当下堆起了笑脸:“姨娘说的那里话,奴婢只是为姨娘不值!白白被人挤兑了,还被传成这样!老爷听得闲话久了,说不得都心里怪上了姨娘。”
佟姨娘闲闲的抽针:“我怕甚么?我呀,算是明白了,这世道好人做不得,任她们去传,把我传成个夜叉,我走一步她们都要震三震,这才叫威风。”
双奇接不上话来,又不能直接叫佟姨娘帮她拉皮条,涨得一张脸通红。
佟姨娘哼笑一声,也懒得管双奇心中的九道八弯了。
另一厢王氏却觉着头疼,张妈妈多少猜得出王氏的心思,小心进言道:“这佟姨娘,倒是越来越棘手了。”
王氏叹口气:“可不是么,竟一下子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
张妈妈附和:“我看着她行事越来越出人意表,源哥儿眼见着跟她也越亲近了。”
王氏眉头一皱,将手中帕子捏成了一团。
“太太,原先您还打算着将她撇在祖屋后再使人动手,现在瞧着,她也是个厉害人,再迟下去,也不知她会不会觉察到端倪,给源哥儿说道些什么。且在她在祖屋,我们却在黎都,中间路途遥远,出了什么变故也没法补救啊。”
王氏忧心的正是如此!
“我看她近来行事,倒像是处处防备,只怕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张妈妈露出惊讶的神色:“太太,这不能够吧?这事儿,还只烂在我们主仆的肚里呢。”
王氏冷笑:“你当老爷还能防得住美人计不成?她知道一半,就算猜不出实情,心里也会起了戒心。”
张妈妈赶紧给王氏奉上一杯参茶:“太太,您别急,奴婢这就想法子去打听一二。”
王氏有些疲惫的接过茶盏,心里也是微有苦涩。在娘家的时候,看着母亲种种思量谋算,总觉太过。也曾想着要宽厚待人,不要脏了手。那曾想,一步一步,也不知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旋即又想起中秋那夜佟姨娘狠厉的眼神,渗人骨髓的歌声,心头不禁蒙上一层忐忑:佟姨娘,要怨,就怨命,不是我不让你活,是命让我们都活不好!
“太太,姨娘们都来请安了。”双寿的声音凭空响起。
王氏一惊,手中茶盏一歪,跌落在地。
张妈妈赶紧蹲下去捡:“哎哟,幸而跌在这毯子上,并没磕着,不然这汝窑的蝉翼杯可就不成套了。”
又去看王氏:“太太可曾烫着?”
王氏摇了摇头,接过张妈妈伸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水迹,茶水倒是没有泼在衣裙上。
张妈妈上下看清楚了,就去拎了双寿的耳朵:“让你一惊一乍的,没见太太正在想事?这帮子玩意儿,让她们多等会子又怎么了?”
王氏摆摆手:“罢了,也无大碍。张妈妈也需慎言,这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罢了,被老爷听到可不高兴。”
说着对双寿道:“让她们进来吧。”
双寿从张妈妈手中挣出耳朵来,疼得吡了吡牙,委屈的揉了揉,转身出去了。
顷刻门口的帘子被打起,几位姨娘夹着阵香风走了进来。
王氏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也懒得说话,点了点头受了她们的请安,再对双寿摆了摆手。
双寿忙搬锦凳来,让姨娘们坐在王氏下方。
几位姨娘们照例叽叽喳喳的扯东扯西。王氏留神去瞧佟姨娘。
只见她隐隐与其他几位姨娘隔着一座,也并不与她们搭话,只自己脸上挂着淡笑,垂着眼出神。
王氏有心一试:“双寿,给几位姨娘奉茶。”
双寿应声去了,片刻领着两个小丫鬟端着茶上来,一一奉与各位姨娘。
几位姨娘从今年的裙子时兴六幅还是八幅,口脂是艳些好还是淡些好,一直聊到染指甲的凤仙花汁怎么捣出来才浓丽。期间或多或少都要抿几口茶。
佟姨娘却是一口也不动。
王氏又看了看张妈妈,张妈妈立即命人上了一盘子酥饼,几位姨娘各拣了块吃,佟姨娘初时道不用,张妈妈笑道:“佟姨娘,这可是老奴试做的,太太吃着说好,我怕太太是给老奴脸面随口说的。您可是个大行家,您一定得尝尝味儿,那里不好告诉老奴,太太给了赏,我也给姨娘称两斤果子。”
佟姨娘笑笑,看着这一盘子饼,各姨娘都是随手拿的,也不能独独药了自己,就笑着伸手拿了吃。不曾想这饼做得又干又有些辛味,皱了皱眉道:“你不会放了胡椒罢?”
张妈妈道:“正是,想着总做甜的,吃得也腻味,就尝尝这式的。”
佟姨娘一看,各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喜的神色,忍着张妈妈是王氏跟前有体面的人,都不说罢了,只都把饼掂在手里,不肯再吃。
佟姨娘也笑着道:“妈妈做得也很新奇,我觉着也好,只吃不大惯。”
张妈妈闻言打了自己的脸一下:“看我这老脸,都丢尽了,这样难吃还敢拿出来献宝呢。”
屋中各人都笑了起来。
张妈妈取笑一番也退下了,佟姨娘照例不出声的坐着,过了一会儿却觉得这饼实在味重,就吃这么一口,竟是有些口渴了,突然心中一动,隐隐明白了这怕是有些蹊跷。
正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双寿笑嘻嘻的道:“这是小姐少爷们下了学来了。”
王氏见着佟姨娘始终忍着不喝茶,心情愈加沉重,本来已皱起了眉,听到这消息又舒展了,暂且把旁的放下不管:“快让他们进来。”
孩子们一进来便欢声笑语的,大姐儿更是窝到了王氏怀里:“母亲,今儿卢师傅说我绣得更好了呢。”王氏便抚了抚她的背:“我的儿,难为你这般用心。”
刘姨娘一边看着,忍不住也脸上带了笑。
源哥儿站在屋中,正儿八经的向王氏请安,王氏拉了他的手,仔细问了今日学得可好,好一阵才放开。
佟姨娘心中转出个主意来,有心恶心王氏,就对源哥儿招了招手:“源哥儿快来。”
待源哥儿过去了,就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一路走急了吧?都出汗了。”
说着端起一边小几子上的茶:“这杯茶已是凉了些的,正好入口,快解解渴。”
源哥儿闻言,正是渴了,端起茶杯饮下一半去。
王氏同张妈妈两个脸色同时一变。
佟姨娘心中暗笑,倒看谁试探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