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姨娘的后半夜是在悔恨中度过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抽风。其实以自己的一惯情商来说,还是很能维持住理智的,但是一见到庄先生,就有些失控。未必是对他动心,纯粹是不完全自主的行为!就好比被强光照眼,情不自禁去眯眼睛一般。
佟姨娘双手合什默念着:此事并无第三个人瞧见,庄先生也不敢露出口风来,就算他有露出口风,自己咬死不认,也没人能拿出个证据来。
如此这般,再三的说服自己,这才在天擦亮时眯了会眼,即刻又被双奇叫起来,要去给太太请安。
佟姨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呵欠连天的,任丫鬟们服侍着,一路被搀扶着进了王氏屋里,仍是没精打彩的。
王氏例行训示几句,便领着众人将王泰春夫妇等一众人送出了二门外。
佟姨娘有心验证,借着大庭广众之下,梅氏不好翻脸,刻意走近梅氏一表离情:“舅太太这些时日,对婢妾多有关照,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教婢妾好生感伤。”
梅氏果然神色有些僵硬,目光闪烁,勉强笑了笑道:“何必说这些伤感话。”
但像“来日自会相见”这种话却是不说。
佟姨娘心中微凉,也知道王氏是梅氏的小姑,梅氏就算对自己略看得顺眼,也不能拆小姑的台,能刺得梅氏一二反应,便是多得的了。
送罢王泰春夫妇,王氏便叫散了。佟姨娘便回了屋子补眠。
一觉睡到午时才起,源哥儿都散了早学回来了,径直往佟姨娘屋里来。
连蓉忙拦住了他:“大少爷,姨娘还没起身呢,您在外间等会。”
佟姨娘在里屋披着长衫坐在床上,听见声响,略扬了声音:“源哥儿?进来吧,不讲究这些。”
源哥儿真个进来了,欢喜的坐到佟姨娘床边,脸庞几乎要发亮:“姨娘,今儿庄先生夸我了。”
佟姨娘听到“庄先生”三个字,便心中一突:“夸你什么?”
“说我很用功,十分出人意料。”
“哦……”
“庄先生说他有时半夜睡不着,有些肚饿,托我请姨娘帮着烙几个饼。”
“啊?”
“说是要烙千层饼,不用太薄,皮厚一点才有嚼劲。”
“。。。。。。”
“姨娘你怎么脸色不好?”
“嘿嘿,我没睡好。”
源哥儿握住了她的手,眼里满是担忧。
佟姨娘不由也感动于这样纯粹的感情,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源哥儿,姨娘问你个事,你要依着你的本心,告诉姨娘。”
源哥儿立即坐直了身子,微微有些挺起了胸膛:“姨娘你说。”
佟姨娘用另一只手帮他理了理鬓角,柔声问道:“源哥儿想不想当嫡子?”
源哥儿目光一闪,他不但不傻,相反还十分聪颖,对于这件事情,他早就从风吹草动中有了自己的猜测。
这时他如实答道:“想。”
“如果你当嫡子,便要让姨娘不存于世呢?”
源哥儿一震,神情中有些惊惶:“姨娘,你在说什么?”
佟姨娘笑:“别怕,你也读过史书的,当知道不少‘留子去母’的典故,姨娘只是心中不安,胡乱猜测,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源哥儿舒了口气,正色道:“姨娘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姨娘听到什么风声呢。姨娘放心,母亲最是慈和大度,不会有这样的事。”
佟姨娘见他的心已被王氏收买,不免有种无力感,转念一想,这件事也不是源哥儿能决定的,何苦往他心底种下猜疑的种子呢?说到底自己也不是他真正的亲娘,真有什么事,也让他好好的享受美好前程,倒不必提什么为生母报仇的事情了。
当下便收敛了神情,佯做无事:“你说得极是。”
源哥儿小大人似的,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她的手:“姨娘,你别瞒我,我知道你心里还疑着呢。你放心,真有那一天让我选,我宁愿不当嫡子,也不能没有姨娘你的。我有手有脚,书还念得好,将来就算依旧只是个庶子,只需多费些时日,也一定能考取功名,和姨娘过上好日子的。”
佟姨娘听了,心里也是欢喜。浅浅的有种幸福感,一把搂住了他:“好孩子,不枉姨娘疼你。”
源哥儿脸色有些微红的从她怀里挣出:“姨娘,可别将我当个小娃娃。”
佟姨娘捂着嘴笑:“好,你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姨娘指望着你呢。现在姨娘起来,给你做个你最喜欢吃的宫煲乳鸽。”
这带些取笑意味的话,让源哥儿又是高兴,又是有些羞涩。
过了几日,双奇便说双和托人传信,要见佟姨娘一面。
佟姨娘精神一振,马上又为如何出门为了难。
千思万想,终于给她想到,她为女子不便出门,源哥儿可是个男孩,要出门应该不难。
果然去问了源哥儿,他说只要去向王氏禀报,带好随身小厮便可出门。
佟姨娘便求了他偷偷带自己出门一次,源哥儿虽然奇怪,但也并未拒绝。
佟姨娘便假装在房中小睡,令双奇守着。自己换了身朴素的衣裙,偷偷从院中溜出来,佯装成闲逛的样子晃到马房附近,好容易寻着了个空,爬上了一辆青色的小马车,又偷偷的用脂粉在车窗外做了个记号。
果然过了一阵,源哥儿便领着小厮来了。
马房的管事赶紧迎上去:“大少爷这是要出门?”
源哥儿嗯了一声,小厮吉祥拿了对牌给管事:“要用辆马车。”
管事答应着:“大少爷这边请,今儿正好没什么人用车,这边有辆车,最是宽敞平稳,您来看看。”
源哥儿扫了一圈,指着辆马车道:“不用了,我就用这辆。”
管事笑道:“这辆。。。。。。”
话还没说完,源哥儿已道:“你依我便是,派个车夫过来。”
管事只好答应,赶紧派了个车夫过来。
源哥儿踩着凳子上了马车,紧扯着车帘探出头来,对吉祥道:“你坐外边车头,我要一个人静静。”
吉祥愣了愣,有些委屈的坐在了车夫旁边,这天气,在外头吹着风也不好受啊,大少爷平时最心疼人,怎的这会子摆起架子来啦?
马车缓缓的启动。这样的小马车,是可以直接从侧门驶出去的。若是大马车,还得开大门,卸门槛,那动静可就大了。
佟姨娘有些得意,又有些紧张,抓住了源哥儿的手。
源哥儿被她这么一番安排,也觉着刺激。
两人正在车里相视而笑,就听到车外有人漫声问道:“吉祥?车里是大少爷么?”
吉祥连忙答道:“回庄先生的话,正是大少爷呢。”
庄先生嗯了一声:“这是要去哪?”
吉祥是知道源哥儿跟王氏的说辞的:“要去朱雀街,看看书局新到的书。”
庄先生走近马车,伸手去撩帘子:“源哥儿,我正好同你一路。”
吉祥殷勤:“庄先生,我来帮您打帘子,您小心着脚下。”
庄先生突然一顿,将掀起了一个角的帘子放下,淡淡的道:“不用了,你帮我去寻着同喜,问她要我装着碎银的荷包。”
吉祥又郁闷了,怎的平白的讨了桩跑腿活?
待吉祥走了,庄先生一挑帘子上了马车,随意坐下,曲起一条腿,一手手肘支在膝上,指节抵着脸侧,偏头微带着笑意看向源哥儿与佟姨娘。源哥儿已经吓得愣住了。佟姨娘却还有心思欣赏庄先生一番。
庄先生生得非常高大,这马车对他来说显得有些逼仄了,但佟姨娘看他这姿势,忍不住又赞了两个字:美型!
但此时实不是花痴的时候,她赶紧皱着眉头,可怜兮兮的朝庄先生做揖。
庄先生挑眉一笑,并未出声挑破。
稍顷吉祥语带抱怨的跑了回来:“庄先生,同喜姐姐说,今儿一早,她就将这荷包系在您的腰带上的,您找找看,石青色绣折枝梅花的那个便是。”
庄先生语无波澜:“是了,就在这里。”
吉祥:“。。。。。。”
源哥儿素知他这小厮有点愣的,连忙道:“在这就好,吉祥赶紧坐前边,这便走了。”
吉祥闷头闷脑的坐了上去,车夫甩了鞭子赶车,直到马车慢悠悠的出了何府的门,源哥儿才松了紧绷的肩头,叹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