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领着三人来到一户人家前。
门口处,摆放着几块木材,一个佝偻的老人,弯身用刨子刨着一块木材。
“那就是阿代叔了,十几岁就做木匠,手艺好得很。”村长指着那老人对几人介绍,又朝那人用苗语说了几句。
那人起身看过来,咧嘴笑了笑,满脸沟壑般的岁月痕迹,一身靛青苗服,头上裹着青色头帕,典型苗疆乡间老人。他用苗语回了村长几句,虽然听不懂,但看起来很热情。
严嘉遥遥看着老人,又想了想儒雅贵气养尊处优的佟老先生,和他照片上佟太太的模样。顿时,有点恍惚。
她实在是不能将这位老人和四十年前,与佟太太有过一段恋情的小木匠相联系起来。
齐临大致也有些犹疑,转头看了眼严嘉,耸耸肩,拉着她跟上村长,一块走上去。
唯有石璎璎最兴致盎然,抱着相机冲到前头,跟老人打了招呼,又好奇地去摸他做木工活的工具。
村长和老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转头对两人说:“阿代叔跟说,你们想要了解什么,他跟你们看。”
齐临上前一步,对阿代叔咧嘴笑了笑,特别做作道:“阿叔,您好啊!您家里都有什么人啊?您都做些什么木工活啊?”
严嘉莫名其妙地瞥了眼他,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不过很快,她发觉这个疑问毫无意义。
只见这阿代叔的老人,呵呵点点头,又看向村长。
村长这才哦了一声:“忘了说了,阿代叔不太听得懂汉话。你们想问什么,我告诉他就是。”
不会汉话?
严嘉心中咦了一声,却大致确定,眼前这老木匠,大约不太可能是四十年前的小木匠。
齐临脸上仍旧笑着,仿佛没有因为村长的话受影响,还继续道:“那您让他给我们看看,他做的东西。”
严嘉本想提醒他。但是齐临却饶有兴致地,跟着阿代叔进进出出,看他展示自己的木椅木桌木板凳,还有家里的雕花木床。
本来她是没什么兴趣的,一来是觉得这手工当真只是普普通通,二来确定这老人不是他们要寻的那个小木匠,也就没了多大热情。
偏偏齐临和石璎璎,特别起劲,两个人东摸摸西摸摸,一副非常欣赏的表情。石璎璎还让齐临站在一堆椅子凳子中间,拍了几张照片。
严嘉这才被他们感染,打起了两分兴致,跟着他们一起探讨了一番苗家的木工工艺。
返回的时候,严嘉见齐临一副并不在意的表情,实在忍不住,凑在他耳边,小声道:“那阿代叔不是那个小木匠。”
齐临白痴一样看她,也小声回她:“我当然知道,不然怎么会什么都没问?”说着又补充一句,“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了。能让一个家庭良好的城市女人喜欢的男人,一定是一眼看过去都很特别的。”
严嘉鄙视地嗤了一声:“你还知道的挺多!那你还在那里瞎折腾?”
“反正都已经到了,就当是真的探访苗家木匠工艺。”
“咦?你们神神秘秘在说什么?”
他们两人声音很小,又凑在一块,像是在咬耳朵一般。旁边的石璎璎本来好奇地东张西望,拿着相机左拍右拍,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忽然凑过来,大声问。
严嘉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弹开了半米,舒了口气,吐槽道:“璎璎,你声音能再大点吗?”
齐临也没好气地白了石璎璎一眼:“我在跟严嘉说悄悄话,你干嘛打断。”
“悄悄话啊?”石璎璎坏笑地点点头,退后两步:“不会是少儿不宜吧?”
严嘉哈哈大笑,指着齐临道:“你觉得我能和这家伙说少儿不宜的话?”
“这可说不定。”石璎璎笑,“不然你们怎么会这么神秘兮兮?”
齐临不知是不愿理会石璎璎的打趣,还是完全没抓到她打趣的点,一脸莫名其妙看了眼两个女人,走上前问村长:“村里除了阿代叔,就没有其他的差不多年纪的木匠了么?”
村长点头:“没有了。匠人都是代代相传的,我们夯朵寨并没有做木匠的传统。阿代叔都是跟外村的师傅学的。”
齐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走在他后面的严嘉听到两人对话,上前戳了戳齐临的背:“看样子我们是要空手而归了。”
齐临转头睨了她一眼:“我们今天才刚刚来,你怎么就觉得会空手而归了?太消极了!我倒是预感会有大发现。”
严嘉白了他一眼:“希望你预感够准。不过,你准备呆多久?总得有个计划吧?”
齐临大约是意识到严嘉是陪自己前来的,立刻讨好似地对她咧嘴笑了笑:“我觉得一个月就够了。”
“一个月?”严嘉睁大眼睛,他是当她很闲么?好吧,她如今确实也不算大忙人,但也不能大把时间陪他在这里瞎耗。
齐临见她脸色大变,赶紧不情不愿道:“那至少半个月吧。我们以前做田野考察,至少也是半年的。”
石璎璎听到他的话:“咦?齐临,你们要在村子里住半个月啊?”
严嘉此时此刻无比后悔当初大发善心,跟来陪齐临这家伙,本以为也就三五天的事,刚刚得知这里根本就找不到小木匠,她甚至都以为能跟傅平明日一道回城,哪知这家伙竟然打了长住的念头。
她懊悔地揉了揉额头,回石璎璎的话:“我肯定是不想住这么久,这里电话信号不好,又不能上网,村长家的电视也就两个台。待半个月我会疯掉的。”
齐临撇撇嘴:“你们文明人真是可悲,离了电子产品都不能活。”
严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错!反正你要做什么快点做,我不可能陪你在这里待那么久。”她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最多一个星期,不管你有没有收获,我都要回去。”
齐临哼了一声:“好吧。”又像有点忧心忡忡地问道,“你真的觉得在这种地方生活不好吗?那如果你跟我回非洲的话,岂不是会很不习惯?”
他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严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你去非洲?”
齐临有点纠结的模样:“因为我将来肯定是要回非洲的。”
严嘉更是一头雾水:“你要回你的非洲,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临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想要你和我一直在一起啊。“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又一脸坦坦荡荡地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一点杂质都没有。严嘉一口气噎住,知道这话由齐临口中说出,自己实在不该多想。但他毕竟从里到外都显示着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点暧昧。
严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中想着要不要好好给他解释一番两人的关系,以及未来走向。
但这时石璎璎却忽然插进来,嘻嘻笑道:“齐临在给严嘉表白吗?我刚刚都听到了。”
这回轮到齐临莫名其妙了,他用一种你怎么这么无聊的眼神,看了眼石璎璎:“你们文明人只知道男欢女爱这种肤浅的感情么?”
严嘉这回也不纠结了,直接噗嗤笑出来,摆摆手道:“璎璎,我们齐临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你就别取笑他了。”
齐临哼了一声,又小声问:“你真的不会跟我去非洲吗?”
“当然不会。”严嘉白了他一眼,“我在自己的城市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你去非洲,是能当酋长夫人还是能淘金发达?”
“可是非洲很好玩的,有草原还有很多动物,我小时候养过一头狮子,可温顺了。部落里的人也很友善。”
他带着引诱的语气实在有趣,严嘉失笑:“那我就祝你早点回到非洲,过上你喜欢的生活。”想起他在古城买背带时所说的话,又戏谑地眨了眨眼,“然后和你的黑珍珠结婚,生十个小孩。”
她说完,脑子里竟然浮现齐临光着身子,在非洲大草原奔跑的场景,身后跟着一个漂亮的黑珍珠,接着便是十个黑黑的小孩。
想着那画面,她都忍不住笑起来,喘着气道:“不过,如果有机会去非洲旅游,我会去看你和你的十个小孩的。”
但齐临却不太高兴地露出一个臭脸,嘴里碎碎念了几句严嘉听不懂的话,转头去追已经离开他们一段距离的村长了。
石璎璎也笑得合不拢嘴:“齐临怎么这么有趣,我都快喜欢上他了。”
严嘉故作出惊恐的表情:“不是吧?你年纪轻轻口味这么奇特?”
石璎璎哈哈大笑:“可惜他是严嘉你的。”
严嘉打了个冷战:“他要是我的,我估计早就撞豆腐了。”
石璎璎笑得更厉害:“但是看你们两个真的很好玩呢!”
待到严嘉追上齐临,他还有点生气的模样,大约是不喜欢她刚刚说的那番戏谑的话。
严嘉本来还想逗他,但是踏入村长家所在的吊脚楼外,看到傅平靠在栏杆上,手中用小刀在雕刻什么。
她好奇地走过去,站在楼下抬头问:“傅平,你做什么呢?”
傅平朝她笑笑,举了举手中的小木块:“我在村长家里看到有一些碎木头,随便雕点东西玩玩。”说完,他折身走下来,来到几人面前,“怎么样?苗家的手工艺如何?”
石璎璎注意到他手里的小玩意,哇了一声:“傅平大哥,这是你雕的吗?看起来好厉害。”说完朝严嘉道,“看样子傅平大哥的手艺比刚刚的阿代叔可强多了!”
傅平摊摊手:“就是手痒,随便雕着玩。”
他并未将手中的木件递过来,石璎璎已经自顾去拿,看到那已经成型的小木人,又比照严嘉看了看,咦了一声:“傅平大哥你是做的严嘉么?”
严嘉愣了下,朝她手上看去,大约是傅平的手艺太好,那小木雕虽然简单,也颇有些栩栩如生,倒真如石璎璎所说,跟她的模样很相似。她笑了笑,随口道:“还真是呢!”
傅平却难得面上有些不自然,讪讪应道:“我就是随便雕刻的,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像严嘉。”
齐临本来还在院子里四处观看周围构造,听到几人谈话,凑过来一看,撇撇嘴:“我觉得一点都不像。”
严嘉很喜欢这小木雕,从石璎璎手中拿过来看了看,道:“傅平,不如这个送给我做纪念。”
在几人的眼中,傅平向来是温和从容,严嘉这个要求是在是不算什么要求,却不料他脸色微怔,径自从严嘉手中将小木人拿回去,道:“如果是留纪念,这个肯定拿不出手,不如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好看一点的。”
严嘉没有将他不自然的表情放在心上,只道他是真心实意,便点点头:“好啊!”
石璎璎也道:“傅平大哥,我也要。”
傅平淡笑着点点头:“行,我现在去选木头。”
石璎璎兴奋地跟着他往屋内走,严嘉本来也想去看他雕刻的过程,却被齐临拉住。
“干什么?”她转头疑惑问。
只见齐临鬼鬼祟祟小声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可是他们……”严嘉指了指石璎璎和傅平的背影。
齐临有点烦躁地哼了一声:“哎呀,别管他们。就咱俩一起去。”说着,他已经拉着她往外走,又大声对那两人道,“我和严嘉在院子附近随便转转。”
等到走上村中小路,朝着那座孤零零的小山方向走去,严嘉立刻猜中齐临要干什么,她甩开他的手,指了指山上那座吊脚楼:“你要去看那座木屋?”
“嗯。”齐临点头,“我总觉得那屋子有点奇怪。”
“可是村长不是说那屋子,已经几十年没住人了么?”
“所以才奇怪,我昨晚肯定是看到有光。”
“说不定是什么小偷之类的。”
“你认为一座荒废几十年的房子,小偷会晚上去偷东西?就算要偷,白天就可以了。”
他说的似乎有道理,严嘉无言以对。
齐临垂眼看了看她,又道:“你不觉得深山里苗寨里,曾经有一支汉人,很奇怪吗?”
严嘉皱皱眉:“你觉得村里莫姓人,与辰氐人有关系?”
“不知道,但这一支人,肯定不太普通。”
严嘉抿了抿嘴,心底却不知为何,竟然有点期待。
这山并不高,只是大约没什么人走动,上山的小路,已经长满了草木。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上了山。
临近屋子,严嘉才发觉,这房子比远看,要精致许多,连窗棂格子,都是古朴典雅的图案,不似苗寨里那些朴实无华的房子一般做工粗糙。
除了有些年久失修的陈旧,这房子完全是一座工艺品。
齐临摸了摸那窗棂:“如果姓莫的人是几百年前搬进村寨的,那可以肯定,他们之前并非是普通的乡下人。”
严嘉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可能当时是遇上打仗或者饥荒,迫于无奈逃生于此。”
齐临转身走到屋子中央的大门前,看着那中间的金属大锁,眉头忽然微微蹙起。
见他怔忡的模样,严嘉跟过来问:“怎么了?”
齐临指了指那锁:“你看,这种锁……”
严嘉好奇地凑上去:“咦?怎么没有锁孔?”
她正要去摸,齐临一把抓住她的手:“等等。”
“又怎么了?”严嘉有点受不了他的紧张兮兮。
只见他低下头,仔细凑过来:“这把锁是无匙锁,古代锁具中的一种,需要靠手指的配合打开。”
“难怪没有锁孔。”严嘉恍然大悟,“我倒是看书上有写,不过没见过。这种锁很特别吗?”
“倒不是很特别,不过出现在这种乡野之地,就有点特别了。”齐临啧了一声,“当然最特别的不是这把锁,而是这锁最近应该有人开过。”
他这一说,严嘉才注意到,这座房子多年未有人住,刚刚的窗棂都是灰尘满面,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人光顾。偏偏这把锁上的灰尘并不完全,仔细一看,那干净的部分,倒像是留下的指印。
“是不是寨子里的人有人来过?”她犹疑问道。
齐临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一般人应该打不开这种锁。”
说完,他双手已经去握住那把黑色的锁。
“你干什么?”
“开锁进门。”
“你不是说一般人开不了吗?”
齐临白了她一眼:“我是一般人么?”
你不是!你是“二”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