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宝其实没有睡着,赵诺成手心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让他眼睛有些湿润。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是中午了,冬日的暖阳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光影,蓝宝光着脚在屋内走来走去,手机响了,是妈妈燕柳的来电。
燕柳自蓝宝上大学后就没有上班,帮着老公看铺子。蓝宝的双胞胎姐姐蓝贝读研究生昨天已经放假回家,燕柳想到许久没有回家的蓝宝,就想着打个电话问问近况。
今年大嫂王箐歌怀孕了,产期在年底,燕柳即将做奶奶,许多东西,婴儿衣服,奶粉,玩具什么的她都准备了许多。蓝宝把手机夹在右耳与肩膀间,一边听妈妈叨叨一边洗漱,不时含糊不清地回应两句。
燕柳说:“现在生孩子就是麻烦,每个月定时检查,要注意这个要注意那个。想当年,我生你二姐和你的时候只找了个接生婆到家里来,贝贝生的那个顺溜,几分钟就出来了,就你小子调皮,一条腿先出来了,那接生婆愣把那条腿推回去,把你转了个个再拉出来……贝贝性格开朗,你却是个锯嘴葫芦……越大越不爱着家了,去年没有回来,今年过年总该回来了吧?你嫂子那时候该生了,回来见见你未来的侄子侄女。”
他毕业那年回过一次家,这一年多都没有回去,蓝宝听了半天,说:“我过几天回去,需要什么我给你们带回去?”
“你人回来就好,家里什么都不缺。”燕柳高兴地挂了电话,回身对老公蓝和安说,“宝宝过几天回来!”
蓝宝将保温盒揭开,小米粥和馒头还热着,餐桌上有切得细细的咸菜和拌好的凉菜,他看着,心脏的地方就隐隐疼了起来,赵诺成,你为什么这么好?让人不知不觉就想赖上你,爱上你。
爱?他爱赵诺成?蓝宝仿佛受到了惊吓,目光怔忪,小米粥和馒头都凉了也记不起来吃。他先是跟一个男人上床,同居,然后,他爱上了他的床伴?
假如赵诺成知道他爱上了他,会不会提出分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想想都觉得心疼难忍。
下午,蓝宝恹恹的没有精神,头很晕,不知道是思绪过滤,还是昨晚着凉了,头部隐隐作疼,胃部难受,浑身无力,赵诺成下班回来时家里黑灯黑火的,他摸索着开了灯,发现蓝宝早在被窝里睡着了,脸颊通红,他一摸,非常烫手,吓了一跳,唤他:“蓝宝,蓝宝!醒醒!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快起来!”
蓝宝迷迷糊糊的,隐约认出了赵诺成的声音,他声音沙哑,低低地说:“不去,没事的,明天就好了。我没做饭,你叫外卖吧。”
赵诺成恼了,找来蓝宝的衣服外套,强硬地往他身上套:“必须去!烧成这样,不去怎么行!”
蓝宝被拖出被窝,乍然接触被窝外的空气,打了个寒颤,又缩回去:“很冷,不去。”
赵诺成哭笑不得,心里担心,也不管蓝宝怎么抗议,亲自给他穿上保暖衣服,毛衣,外套,袜子鞋子也给他穿上,半个脸用围巾裹上,把他横着抱起来下了楼,蓝宝觉察出冷来,赵诺成身上外套敞开着,他就把脸拱外套里去。
赵诺成低头看着蓝宝,心莫名的柔软成一团,到楼下时他已经有些气喘,蓝宝看着挺瘦的,分量却不轻。
蓝宝被赵诺成横着放在车子后座,又把自己外套脱了给他盖上,才驱车往医院去。
医院里病患不少,轮到蓝宝时已经快八点了,护士给了支体温计,赵诺成把那体温计握手里捂热了才给蓝宝夹着,医生年纪有些大,戴了副眼镜,从眼镜上头瞄了瞄蓝宝:“高烧39.9度,恭喜你,再晚点就过40度了,很容易烧坏脑子的,想变白痴?”
旁边等着的人嘴角抽了抽,这医生什么都敢说。
蓝宝神情恍惚,没有说话,赵诺成站一边低头听老医生训话,心里着急,但是他向来尊老,知道老医生是为病人好,乖乖地听训了。
护士拿了吊瓶来,给蓝宝扎上针,蓝宝看着赵诺成说:“你还没吃饭呢吧,你先吃去。”
赵诺成摸摸他头发,说:“还不太饿,你想吃点什么?”
蓝宝摇摇头,说:“不想吃,输水得很长时间呢,你走吧。”
赵诺成说:“等你输完水了。”
蓝宝烧得脑子有些不清醒,没有跟他多说,侧头闭上了眼睛。
赵诺成手机响,生怕吵着蓝宝,掏出手机看了眼手机屏幕,眉头皱了皱飞快地按挂了,走到偏僻处才拨过去。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在xx医院,看到你的车,想着给你打个电话,我想跟你谈谈。”
蓝宝片刻就迷糊地睡着了,过一会又被冻醒,输液的右手像浸在冰水中一样,那水差不多输完了,他自己试着把输液速度调慢了些,又想去卫生间,他一向不爱麻烦人,自己一手举着吊瓶问了方向就出了病房。
此楼卫生间装修中。
这两天怎么总是这样倒霉,一事不顺事事不顺,蓝宝睁大眼睛盯了一会,转身下楼,不可能楼下也装修吧。
确实没有那么倒霉,不过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在楼道尽头,一个小孩扑到背对他的赵诺成怀中,喊着“爸爸”,声音甜美清脆,传到蓝宝耳中,蓝宝打了个冷战。
赵诺成面前站着一个女人,女人眼神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蓝宝视力一向不错,他看得出那女人面容姣好,气质温婉,有着大家闺秀的教养。
蓝宝从来没有想过赵诺成的家庭,或许是他下意识地不去想,但眼前一幕犹如冷枪,打中了他的心脏,霎时如坠冰窟,白天还纠结在爱与不爱之间,他现在还能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怀着矛盾的心情放轻脚步,不想赵诺成看见他,又想他看见他。
方便完他拿冷水洗脸,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对自己刚才“应该让他们看见,看看赵诺成是什么反应”的想法觉得极度可笑,他那是什么想法啊,跟女人争一个男人?跟一个孩子争他的爸爸?
你傻了啊,蓝宝。
回病房时赵诺成已经在里面了,他在询问同病房的人,看见蓝宝回来,松了口气,说:“抱歉,我该早点回来的,遇到了熟人。”
蓝宝注视着他,点点头。
赵诺成替他把吊瓶挂上:“我买了些热粥,是你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现在吃吗?”
护士来拆针了,蓝宝说:“回去吃。”
赵诺成一手提着装了热粥的保温桶跟蓝宝出了医院,蓝宝眼睛扫到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里坐着那个女人和孩子,女人脸孔朝着这边。
路灯有些暗,蓝宝不知道那女人知道些什么,也无法猜想她现在的表情,下意识地走快了些,把赵诺成甩到了后面。
前面说到,蓝宝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跟男人在一起已经是非常出格的行为了,同时蓝宝也是个倔强的人,他有着自己的底线,他万万没有想到赵诺成已经结婚了,赵诺成跟自己同龄,今天那孩子看去介于两岁到三岁间,也就是说,赵诺成不到20岁就是孩子他爸了?!
头重脚轻,蓝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浑不知已经走过了赵诺成停车的地方,赵诺成把保温桶放到车上,替蓝宝开了车门,转头才发现蓝宝走过了,他赶忙跑几步将蓝宝拉回来。
蓝宝怕冷似的窝在座位上,脸看着窗外,他现在是确确实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诺成了,想到赵诺成和女人上床,还有了孩子,他除了心酸还有受伤的感觉,他甚至不能问,连看赵诺成一眼都没有勇气了,他退缩了,放弃了。
下车的时候他躲开了赵诺成要扶他的手,快步走进楼内,赵诺成将车锁了,急急跟上:“你怎么了?”
蓝宝深吸一口气,忍住想打人想摔东西的强烈情绪,说:“外面太冷了,想早点回去。”
此后他不再说一句话,他怕自己张开嘴就会说出伤人的话,而他并没有立场去指责赵诺成,那显得他太小家子气,太不够男人。男人么,就该拿得起放得下。
可能是他生病发烧造成了假象,赵诺成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依然好脾气地照顾他,床头柜上总有一杯温热的开水,随时给他补充水分。放今天晚上以前,蓝宝会很感动,可是现在注意到,只觉得心里苦涩。
他向来很少生病,身体抵抗力强,早上起来烧已经退了,有点鼻塞,但比起昨天晚上算是好许多了。
今天是周末,但赵诺成与朋友约了一起玩真人cs,一大早就走了,蓝宝坐着发了会呆,外面天色不太好,低低的灰色云层铺满天空,沉闷而压抑。
跟妈妈说过几天回家,可现在蓝宝已经想离开了,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赵诺成留下的痕迹,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有多甜蜜就有多痛苦,或许他该冷静下,想想以后。
燕柳不用他带什么回去,但也不能真的两手空空,蓝宝坐公交车去市中心,准备买些礼物回去。
因为是周末,超市里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折价区甚至人多得都挤不动,许多人在抢购食用油和米面。
这些日子末日的话题炒得很热,有些人坚信是真的,有些人半信半疑,但从一小撮人开始囤积生活用品后,许多人跟风,这股风越刮越热,政府打压了一些恶意囤积商品抬高价格的商人,但没有什么效果。
赵诺成跟朋友玩好回来的时候蓝宝已经在回家的列车上了,他只收拾了两件衣服,拿着个背包就上车了。
他不是没有挣扎,情感让他留下来,理智却要求他离开,情感与理智撕扯着他,让他本来就有些晕沉沉的大脑更加混乱……最终,他的双脚将他带到了火车站。
六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赵诺成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蓝宝将手机贴在耳朵边,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自己在火车上。
赵诺成愕然,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蓝宝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大脑得到片刻的清醒,他无声苦笑,赵诺成,为什么,你在我选择离开的时候打这样一个电话?
赵诺成是无意的,他只是遵从内心的想法,自然而然就打了,他不知道蓝宝决定离开s市,不再回来,但他这个电话让蓝宝摇摆不定的心又动摇了,很久以后他想起这段往事,万分的庆幸,庆幸自己打了那个电话,否则将和蓝宝错过,遗憾终生。
蓝宝细细的呼吸声传到那头,赵诺成说:“没想好是吗?也是,你很久没有回家了,回去跟家人好好团聚,过了年再来吧,我等你。”
一句“我等你”,当即让蓝宝眼眶发热,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嗯”了声。
火车没有满座,随着时间的流逝,喧哗远去,只有少数几人在窃窃私语,蓝宝抱着背包打瞌睡,车厢外不时闪过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看去有些苍白,偶尔睁开的眼睛也是没有什么神采,他无法真正睡着,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即使极度缺乏睡眠,身体疲累,精神却亢奋。
自接了赵诺成电话后,他的脑海都被赵诺成与赵诺成有关的事物占据了。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只说是床伴,蓝宝有感情洁癖,又因为是边缘人,害怕别人知道他性取向后排斥,歧视,平时总强迫自己忽视情感的需求,遇到赵诺成前一直没有谈恋爱,他要求赵诺成专一,赵诺成虽然有些意外,但很快接受了。
两人在一起将近两年,没有谈及感情,相处还是很愉快的,都是男人,相对来说赵诺成更强势一些,跟他的出身和经历分不开的,只是从来不在蓝宝面前炫耀自己的背景,蓝宝也无从知晓。
蓝宝不禁想到,赵诺成对自己是什么想法?他平日做事总是很细心周到,是对每个人都那样吗?他喜欢自己吗?
心跳得有些快,他一直将手机攥在手里,手机外壳都有些汗津津的,数次想打个电话给那个人,最终按捺住了,他还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他也不是毛头小子了,想你之类的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要是赵诺成没那个意思,那不是自找没趣吗?
早上六点,天还没亮,临下车时收到了赵诺成的短信:“我想你了。”
吃惊,意外。
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许久,移动手指点了回复:“你有事瞒着我吗?”
那边很快就回了:“我有什么事瞒着你?”
“我看见你和女人一起,还有个孩子喊你爸爸。”
这次电话直接打过来了,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才在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被蓝宝接起。
“她不是我妻子,孩子是我的。”赵诺成的第一句话让蓝宝如坠冰窟。
“你……”
“你是不是误会我们的关系,才离开的?”
“……”
“我有些难过,不是说好要对彼此忠诚的吗?没想到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蓝宝依然沉默。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赵诺成的声音沉稳,语调肯定。
蓝宝垂着眼,虽然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但还是相信了赵诺成的话:“嗯,我明白了。”
“我很想你。”赵诺成说完就挂了电话,连个反应的时间也没有给他,蓝宝愣愣地举着手机,好一会才将手机放下。
“我也想你。”
发送成功。
虚脱一般靠到座椅上,告诉他想他似乎也不是很难,那些有的没的,都一边去吧,都二十多了,青春的激情都快被岁月消磨殆尽,还没有爱过一个人,是不是很遗憾?就放纵这一回,如果那个人是赵诺成,即使以后不能在一起,他也认栽了。
桐城是个小县城,城区人口不到八万,蓝燕商城在东城区,这里开发还不到10年,10年前燕柳拍板,把原先的房子抵押了跟银行贷款,又把大部分的存款投进去,在东城区买了两块地,当时许多认识的人都说燕柳疯了,连蓝和安也挨了说,但蓝和安一向唯燕柳马首是瞻,况且燕柳分析的也有道理,两年后,政府开发东城区,东城区地价飙升,燕柳卖了一块地还贷款,另外一块就盖了楼,五层,一二三楼是商铺,四楼上就是住家,大哥结婚时没有买房,婚后就和爸妈住一起,一家人和和乐乐的。
蓝宝在晨光中回到桐城,这个县城早已苏醒,马路上车辆行人来来去去,蓝燕商城里,燕柳拿块抹布在擦拭柜台,两年没见,燕柳的气色越发的好,那玻璃柜让她擦得能照出人影,抬头看,却发现两年不见的小儿子站在门口。
见燕柳终于发现自己的存在,蓝宝微笑:“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