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桃花刀,查证两件事。”
“嗯?”
“第一,去商家那边确定一下他们的实际发货量;第二……”
“第二?”
“第二嘛,确定一下赤坂友美和池田和也是不是在交往,以及池田和也在假期里是不是迷上了什么东西。”
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隐忍的、痛苦的、哀伤的哭声。
死死咬着下唇却止不住的呜咽,抿紧了嘴也掩不住喉咙里发出的悲鸣。
如此难过。
就在图书馆附近,在整个学园祭热闹欢腾嘈杂的环境下,那哭声显得如此渺小,如此的不引人注目——却又如此的让闻者心酸、见者心痛。
没有痛哭,没有哀嚎,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如此难过的哭声。
“很痛苦吧。”一个冷淡清冷的声线就这么坦然无忌、干脆利落地闯进了那个独自默然痛哭者的世界。
那个女孩怔怔地扬起脸,红肿的眼睛在遇见刺眼的光时不由自主地眯起。
而她身前逆光站着的人……
是正午的阳光太刺眼,还是这个人太刺眼……呢?
赤坂友美抽泣了一声,似乎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是满脸泪水、哭得一塌糊涂的狼狈模样,慌忙想从口袋里摸她的手绢擦眼泪。但她摸了半天没从衣兜里找到她自己的手绢,只好用手心手背来回地擦脸。
可是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滑落。
一方白色的手绢递到了赤坂友美面前。
赤坂友美忍哭的时候会打嗝,紧抿着唇,傻愣愣地看着这一方折叠的极其平整的白色手绢。
当然了。
这种白色的手绢,这上面的小花纹……
“很眼熟对吧。”清冷的嗓音如此说。
“……”赤坂友美没说话。
“这个月月初的时候,我在这里捡到的,是你上一次遗失在这里的那一条。”声线中保持着那种清冷平淡,淡的仿佛不会被挑起情绪波动,让人不由得为其中的无情怔神。
赤坂友美终于接过了那条属于她自己的手绢,抹了抹脸,“你找我有什么事、事吗,北、北同学。”她用长时间哭泣后那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
“……”北顾然盯着赤坂友美看了一会,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远处那热闹欢腾的地方。
“……”赤坂友美也似乎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陌上花开人如玉,翩翩公子世无双,我心欢喜遇少年,情至深处成迷痴。”北顾然语气很淡,字字句句都仿佛透着一种冷漠无情。
赤坂友美没有听懂她的话,迷惑地看着北顾然。
北顾然却出乎意料之外地后退了两步,目光淡然地落在赤坂友美身上,“出于喜欢而做出欺骗了最尊敬的人的事,是不是,很痛苦?”她是在反问,却好像说的极其笃定,“欺骗了你一直以来敬重的,奉为信仰的冰帝之王……是不是很痛苦?”
“……”赤坂友美睁大了眼。
“深深喜欢的人、全心全意喜欢的人做出了这种事,是不是很绝望?”北顾然的语气一直都是平淡的,却仿佛轻而易举地戳破了赤坂友美死死咬在唇里的痛苦和悲鸣。
那么冰冷,那么无情,那么绝然。
赤坂友美的唇瓣在轻轻地颤抖,“你在说什么……”她小声地说。
北顾然蹲下了身,偏着头看赤坂友美,口吻浅淡,“临时仓库里消失的原料,那些本该装在集装箱里的彩弹和食材消失了,集装箱里干干净净,干净得就像是……”她顿了一顿,对着赤坂友美的眼睛,“一开始就没装过那些原料。”
赤坂友美抿紧了唇,眼圈红红的,瞳孔有一瞬的紧缩,并开始不安地偏移。
“没错,原料消失了,这不是想要针对我,也不是想要针对学园祭,而是,”北顾然冷静地说着,目光依旧停留在赤坂友美身上,“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东西。”
一开始就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原料送到学校仓库,这一点只要和商家确定一下购买单子和实际发货量就可以了。
这就是渡边有未的调查结果。
临时仓库里送来的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原料和好几个空的集装箱。
所以当物理社第二次来拿彩弹的时候,只能看到空空如也的集装箱。
“这次负责总体采买原料的是你和池田和也,他一大早负责去商家那边一起把货物运过来,而你在学校负责清点。”北顾然像是在一点点的撕开掩藏在帷幕后的真相,语气不紧不慢,将猎物渐渐地逼入墙角,“你们一开始就合作把空的集装箱准备好放在仓库里,你们并没有够没附和计划一样多的物资,所以学园祭原料购买开的□□收据也同时消失了,为了隐瞒你们所做的一切。”
原料消失——第一个遇到麻烦的不是她北顾然,也不是那个总务委员长——这些都是稍后要处理的事,第一个应该是学园祭的进行会受影响。
但冰帝的学生也好、老师也好,应该很清楚一件事——只要迹部景吾还是冰帝的王,他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的财力绝对能够处理这种突发事件,甚至算不上什么能让他动一动眉头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的事。
所以,学园祭是不会出事的。
所以……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针对学园祭,而是希望迹部景吾能够出手填上这个漏洞。
“……”赤坂友美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还没等她开口,北顾然就继续说了,“事实上,发现原料不足应该是明天的事,你可能有考虑过明天再自己用钱补进一些,但学园祭的参与度出乎你们想象的高,物理社社长还没到中午就向你要第二次彩弹补给,你没有办法,只好说原料不见了。”
“我……”赤坂友美的嗓子像是干涸了一般,满眼震惊地看着北顾然。
但更令她震惊的是北顾然接下来的话。
“还有同时消失的财务账本,学生会档案室里监控没有拍到人,因为拿走账本的人非常熟悉那里,换句话说,池田和也根本没有把真正的账本放进学生会档案室。”北顾然一直保持着不快不慢的语速,有条不紊,淡然冷漠。
原料的消失,只是在采买者的合作下完成的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满满的骗局。
因为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完成这件事,只有这两人合作的情况下。
而这两个人,恰好是情侣。
池田和也和赤坂友美是冰帝学园里颇为有名的一对在学生会的工作中相识、相知并相爱的情侣。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赤坂友美小声地说。
那声音听起来连自己都感觉心虚,颤抖、不肯定、无力反驳。
还有……她在害怕,在不安。
“……”北顾然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
远处的喧闹声依旧。
赤坂友美抱膝而坐,像是在寻求安心的力量一般抱紧了自己的双腿,蜷缩着。
她也不想做这些的。
是的,她不想的,不想做这种骗局,不想欺骗她一直以来尊敬的会长,不想做这样的事来欺骗那个从来都能照顾好他领地中的一切的帝王。
“财务账本也被拿走了。”北顾然淡淡地说。
“……”赤坂友美咽了咽口水,微微睁大了眼,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池田和也在账本上做了假账,如果被调查一定会被发现,池田和也挪用了学生会的公款的事,一定会被发现。”北顾然说。
平淡的话语却如尖锐的刀子锋利残酷地割开真相。
赤坂友美无可抑制地泪流满面。
她深深地闭了闭眼,咬着下唇不出声。
隐忍的、痛苦的、哀伤的哭声,死死咬着下唇却止不住的呜咽,抿紧了嘴也掩不住喉咙里发出的悲鸣。
如此难过。
“三月的假期里,你被游戏厅讹了一大笔钱,换句话说,你欠了游戏厅不少钱。”北顾然站起身,偏过头,“无法开口向家里要钱、而赤坂友美也无力帮忙全部还款的情况下,你在四月初动用了学生会的一笔公款。”
赤坂友美睁大了眼,也飞快地转过头去。
渡边有未单手拽着一个少年的手臂,轻松地将他押了过来。
“和也!”赤坂友美跌跌撞撞地爬起身,长时间不动的坐姿让她有些血液流通不畅。
“友美……”池田和也黯然地叫道。
“你放开他!”赤坂友美红着眼圈,怒气冲冲地冲渡边有未喊道。
北顾然的神色淡淡的,摆了摆手,让渡边有未松开手。
赤坂友美四月初的时候就在图书馆附近哭,因为池田和也那时候就告诉了赤坂友美这件事,并拜托发现此事的赤坂友美不要告诉迹部景吾。
“池田和也他知道你每天都在这里哭么。”北顾然偏着头看赤坂友美,语气冷淡。
池田和也睁大了眼,像是半天才消化了北顾然的话,震惊地看着赤坂友美,“友美,她说什么?!”
“因为帮助你隐瞒、欺骗迹部景吾,她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你知道吗。”北顾然的目光落在池田和也身上,那个身量颇高、看上去极为温和的少年。
这些心理压力那个少年当然不知道。
少女总是忐忑不安的心情,总是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怕打击到少年。
再怎么温和的少年也不会真的懂得少女敏感的心思。
赤坂友美是学生会的总务委员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最常见到迹部景吾的学生会干部。且先不说面对那个洞察力一流的帝王隐瞒一些不好的事有多难,光是赤坂友美对迹部景吾发自内心的尊敬就让她饱受折磨。
她是如此的痛苦,却不能诉说。
所以只能够独自一人躲在图书馆的附近的角落里,小声地、隐忍地痛哭。
“这么痛苦,她还是选择了帮助你,对迹部景吾说谎,完成这个漏洞百出的骗局,从而达到让迹部景吾出手填上这个漏洞的目的。”北顾然的声音平平淡淡,却让人心惊。她微微扬起脸,可以望见空中的彩带,那是被风吹起的学园祭的装饰物。
池田和也沉默。
“我不能……”赤坂友美断断续续地哭着说。
“……”北顾然沉默地看着她。
“我不能让他出事……”赤坂友美的下唇被咬出了血。
——“友美,拜托你,别说出去……”
她闭着眼就能想起池田和也惊慌的样子,她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看见她那么喜欢的人露出那么狼狈的样子。
她少女时期第一次深深喜欢的少年,会在繁忙的工作中给她倒一杯水的少年,会用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的人,会在电闪雷鸣时给没带伞的她送伞的少年,会用专注的目光看着她说他很喜欢她的少年……
赤坂友美从未想过有一天少年也会被游戏厅给诱惑,深陷其中并欠了一笔巨债。
不,那不是池田和也的错,那笔债根本是无中生有,是那个游戏厅的老板讹他的。
他根本没有经常去那些地方。
可是他没办法,她也没办法。
他从没想过让她帮忙,但是他那么绝望、那么惊慌失措的样子——她没有办法看着他出事。所以,就算要欺骗心中的信仰……她也要帮他。
那是她那么喜欢的少年啊。
“学园祭开销太大,挪用的钱的事没有办法遮掩……我本来想等学园祭后,再补上挪用的钱……”池田和也黯然地说,他突然伸手抱住赤坂友美,黯然的双眼也无声地流泪,“对不起……我没想过……我……”
“……”赤坂友美垂着头哭。
“对不起,是我让你这么难过……”池田和也双手握紧了拳。
北顾然偏了偏头,双手插兜往外走。
渡边有未一蹦一跳地跟上她,“北顾然,你这样突然对着当事人把一切都披露出来,迟早会把人逼疯的。”
“……”北顾然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们在我的计划中闹事,我收取点代价,你有什么意见吗。”
渡边有未耸了耸肩,“没意见。”他紧接着又问,“这么说你已经讨完债了?”
“过几天他们自然会还。”北顾然淡然地说。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赤坂友美的?”渡边有未挑起眉,淡笑着问。
“这次的学园祭负责人是我,全学生会都知道,而她敲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找的是迹部会长。”北顾然慢吞吞地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这同样也是我确定她非常尊敬迹部少爷你的原因,哦,另外,迹部少爷……”
手机一直都是通话状态。
“啊恩?”电话里传来那特殊的声线。
“这件事作为迹部少爷帮我摆平学生会这次对我的不满的交换好了,就不收迹部少爷额外的费用了。”北顾然说。
“……”手机里有一瞬的沉默,“北顾然,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北顾然的眉眼弯了起来,“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那一端的迹部景吾啪的挂断了电话。
“不去敲诈人可不像你的风格。”渡边有未说。
北顾然瞥了他一眼,也不再理他,径直向前走,“你以为迹部景吾在亲自看过监控和仓库之后不会猜到事情的真相么。”
渡边有未一怔,不由失笑。
北顾然你什么时候对迹部景吾这么了解,还有这么高的评价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那随着走动而微微甩动的马尾,那慢吞吞的步伐和极其干脆利落的身影,冲她喊道:“喂,你去哪。”
“去讨债。”北顾然随便摆了摆手,淡然的声线很快被嘈杂的环境淹没。
渡边有未耸了耸肩,“还有谁欠你债啊,真可怜,不是谁都有被逼入绝境还保持清醒的能力的。”他揉着自己的头发笑,“这个女人……”
——“很痛苦吧。”
清冷的嗓音这么出现在耳机里的时候,渡边有未都怔住了。
所有的冰冷、淡漠、无情在那一瞬间都仿佛幻化成了无比柔软的弧度。
桃花扇,北顾然。
为盛夏六月的代表,善谋划、善洞察、善识人,炎炎烈日下依旧扇面轻摇,文雅洒脱,淡然自若,决胜千里之外,仿佛世间万事皆在掌握之中,没有什么事能撩拨内心的情绪。
他们的桃花扇。
社团的灵魂,这个仿佛只要她想知道就能无所不知的北顾然。
五天后,赤坂友美和池田和也向学生会递交了退部申请。
一个星期后,东京日报的边角上登了一条不引注目的小新闻:某某游戏厅因为一个顾客连玩柏青哥这种游戏机一星期导致付不出相应等额的奖金而最终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