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顾然准时前来上学,并走在冰帝学园里的时候,多数人还是露出了一抹惊奇和意外,以及嗤之以鼻,就像是在讥笑这个声名狼藉的恶毒女人怎么还有脸面出现在学校里。
至于北顾然绑了绷带显然有伤的右手——大概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之类的吧,不无这样恶意猜测的人。
甚至,他们是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的心思看待这些。
北顾然目不斜视,神情淡淡的,也不知道具体心情如何。
但不会有人考虑这个问题的,毕竟这是连茶余饭后的笑料都算不上的、微不足道的事。
不过,北顾然也不像是受到这些东西影响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地走在校园里,慢吞吞地,甚至响铃声也不曾让她挑动眉毛露出丝毫该有的学生的急迫情绪。
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北顾然伸手刚刚接过电话,就听到电话里传来略带沙哑的、沉沉的、如流水般清澈动听的嗓音,“北顾然,查到了,浅羽茜是送到东京附属医院治疗。”
“哦。”北顾然应了一声。
“……你这女人——好歹我也辛苦劳累帮你查了,你就没半句谢谢吗。”渡边有未在电话另一头说,话虽如此,语气却有些坏坏的,莫名的给人一种懒散的感觉。
“交易缔约后,不管双方条件是否公平,完成交易内容都是分内之事。”北顾然冷冷淡淡地说。
“……”渡边有未再次挫败。
“那么,再见。”北顾然唇角轻轻挑起一点,也不等渡边有未反应就挂掉了电话。
她远远望了一眼二年e班的教室窗户,随即扫过前一个教室,恰巧看见相田真纪坐在窗户边上向外看。相田真纪似乎也是很意外,第一眼看见北顾然时似乎有些怯怯的,不安而忐忑,随即想到什么而凶狠地瞪向她。
前后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反差。
北顾然也是一愣。
但她只是转过身往校外走去,丝毫不在意相田真纪。
现在还有另一个猜测需要弄清楚。
想要了解真相的最好办法——当然是,直·接·问·当·事·人。
北顾然看了一眼门卫,现在是上课时间,校门已经关上了。
她没有迟疑,径直绕到了冰帝学园某一侧的围墙边上,抬头望了一会墙的高度,又望了望自己不能动弹的右手——有难度……可是直觉上这边是唯一的出路。
她歪了歪头,站在墙边上半天没动。
“……你,是要翘课吗?”一个困倦含糊的声音突然问道。
“……”北顾然慢吞吞地扭过头去,看见了一团橘黄色的棉花——不对。
橘黄发色的少年正睡眼惺忪地靠在树丛里,显然是刚刚醒来,那卷发好像棉花。
“……”北顾然盯着他看了一会,“你有点眼熟。”她说。
“……”芥川慈郎眨了眨眼,看起来像是愣住了。
“你……是不是有睡眠综合症。”北顾然说。
“哈?”芥川慈郎没反应过来。
“你看起来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北顾然评价。
“……”芥川慈郎盯着北顾然看了一会,像是要把卷席而来的困倦睡意挤开,“你……不是要翘课吗?”
“嗯。”北顾然点头。
“从那边过会比较轻松。”芥川慈郎指着不远处的墙,“那边有一架被园丁遗忘的梯子。”
北顾然顺着芥川慈郎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在墙角找到了一架梯子,她走过去正打算爬上梯子。
“喂。”芥川慈郎叫道,听声音好像快睡过去了。
“……”北顾然扭过头。
“墙那边你准备怎么下去?”芥川慈郎边说边点头——不对,他是快睡着了。
北顾然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又看了一眼芥川慈郎,“你是运动员吗。”
“嗯……我是网球运动员。”芥川慈郎打了个哈欠说。
“过来。”北顾然朝芥川慈郎招了招手。
芥川慈郎发了一会儿呆,虽然满脸困倦,神情懒散,但还是相当温驯和善地乖乖站起身走了过来。北顾然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像是在上下打量他。
该怎么说呢——看起来单纯软和得像是只……绵羊之类的生物吧。
“你的承重力是多少?”北顾然问。
“嗯……”芥川慈郎歪了歪头,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
“……”
于是……在芥川慈郎的友情赞助——不对,友情帮助下,北顾然顺利地跳下了学校的围墙,并在有着强健身体的网球运动员芥川慈郎的保护下没有发生什么惨剧式的意外。
北顾然看着芥川慈郎又从学校的围墙外爬上墙往里翻。
“你很好奇。”北顾然在芥川慈郎钻下去之前,扬着头对他说。
“……”芥川慈郎又站在梯子上探出头,脸上有些迷糊的困意,“你说什么?”
“你在好奇。”北顾然说。
“嗯。”芥川慈郎打着哈欠趴在墙头上说,“但是迹部说今天陪我补上周日他缺席的练习赛,所以不能离开学校。”他在说到这件事时困倦的眼睛有一瞬间微微发光,“和迹部打球很有趣的!所以不能错过!”
比起好奇其他的,和迹部景吾的网球赛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北顾然点了点头,“今天下午吗?”
“嗯!”芥川慈郎点头,笑容灿烂的像个期待什么游戏的单纯孩子。
北顾然冲他摆了摆手,“谢谢,我先走了。”
“哦……再……”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一头栽了下去。
“……”北顾然默默地扬着头看了一眼,“睡着了……么……”她自语了一声,垂下头默然地离开。
那下面是草坪,围墙也不高,应该没事的吧。
北顾然微微叹了口气,“喂,你还活着吗?”她冲墙里叫道。
“……”墙里半天没反应。
“喂——”北顾然又叫了一声,但是她声音就那么大,也不知道能不能传到里面去。
“芥川慈郎!”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盖过了北顾然的声音,“你又逃课睡觉!!!”应该是个女孩子,虽然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大概是同班里的班委来找人了。
“……”北顾然心安理得地去了车站坐公交走了。
东京附属医院。
一股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
“……请问去年入住医院的浅羽茜是哪个病房?是冰帝的学生,我是她同学,她一年都在医院所以来看她。”
“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我给你查询一下。”
“好的。”
“很抱歉,我们这里的住院部没有浅羽茜这位病人。”
北顾然微微一愣,神色稍显意外——查无此人么,还是说,已经出院了?
她慢慢地往门外走。
不对,浅羽茜没出院——她敢肯定,她的直觉很清晰地指着这个地方——浅羽茜就在这个地方。北顾然揉着眉心,脑海里飞快地滑过很多画面。
十四五岁,女孩,休学一年而非转学,长时间住院治疗……
两个穿着病服的孩子笑闹着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北顾然的视线掠过他们,顿了顿,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嘟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了电话。
“喂?北顾然?”渡边有未此刻的声音是低沉而有力的,“你忘了我在上课吗。”
“作为冰帝的下一年转学生却给同年生上课你不觉得这种行为有哪里不太对吗。”北顾然一边向医院大楼外走,一边平淡地说。
“为了赚点零花钱好填上你这个眼里只有钱的天坑,这是没办法的。”渡边有未说。
“你的思想进步了。”北顾然称赞。
渡边有未笑了一声,“这是我听过得最高端但是最虚假的称赞。”他说,“说吧,有什么事。”
“东京排的上号的财团中,有没有浅羽财团。”北顾然说。
“……”渡边有未有些无力,“你还真把我当成全能的数据库吗?”
“不知道就算了。”北顾然径直说。
“没有,没有浅羽财团。” 渡边有未很快回答。
“哦?”北顾然微微挑起眉,在医院大楼门口站住了,“那么浅羽家族呢。”
“北顾然你的脑子绝对是异于常人。”渡边有未评价了一句,嗓音里带着笑意,分不出褒贬,“浅羽家族是在东京乃至整个日本都是有名的名门家族,没有浅羽财团是因为这个家族名下有数个财团。”
“多谢夸奖。”北顾然毫不犹豫地将渡边有未的话理解成称赞,重新迈开了双腿,她望向了草坪,接近正午的阳光很灿烂,炫目的耀眼,“浅羽家族本家是不是有一位小姐……”
阳光打在树叶上,落下点点光斑,树下暖橘色长发的女孩坐在轮椅上,腿上放着一本书,书页随着风哗哗啦啦地翻动。女孩也丝毫不在意,唇角噙着浅浅却温暖的弧度,微微闭着眼,长发拂动,落在草坪上的剪影惬意而温柔。
她坐在树下,让望着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北顾然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名叫浅羽殇。”
“你知道?”渡边有未的声音里闪过惊讶,“浅羽殇,浅羽家族的大小姐,名门之后,但极少有传言,行事极其低调,少有人知晓。”
“……”北顾然沉默了一会,“你是不是早知道……”她停了下来。
“知道什么?”渡边有未有些疑惑。
然而北顾然却啪的挂掉了电话。
她已经走到了那个女孩面前,望着女孩的目光平静淡然。
女孩睁开眼,就像是习惯性地弯起唇角和眉眼,神色柔和的不可思议,“你好,有事吗?”她望着沉默的北顾然首先开口了。
“……”北顾然的目光从女孩的每一寸发丝掠过,滑过她的轮椅和双腿,最终落在女孩的温柔笑脸上。
不管多少次,只要对上这个女孩的眼睛,就像是被一弯春水洗净了心灵,无法生出任何不好的心思。
这个女孩子,温柔干净的不可思议。
“你,是冰帝学生,浅羽茜。”北顾然说。
“……”女孩偏了偏头,坦然大方地一点头,暖橘色的发丝微微飞扬,暖橘色的眼眸似乎闪烁着微光,“是的,我在冰帝入学时用的是浅羽茜这个假名,这还是第一次有不认识我的人发现呢。”
温柔娴静、端庄大方、大家闺秀——仿佛是名门之后的一种精美诠释。
“我是浅羽殇。”她对北顾然伸出手。
那一瞬间,似乎有一种她们并不是在医院的草坪之上而是在某个宴会之中。
“北顾然。”北顾然伸手和她握了握手。
“很高兴认识你。”浅羽殇浅浅一笑,“北同学很厉害。”
“你应该知道我。”北顾然说。
“有过几面之缘。”浅羽殇轻轻点头。
“或者说,是‘我’把你从楼梯上推下来导致你住院一年不能返校。”北顾然说的很冷静也很冷淡,“上次在医院见面的时候你就认出我了。
浅羽殇脸上出现了一抹讶异,“为什么这么说?”
北顾然静静地凝视着浅羽殇,像是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来,“那么你是怎么想的?面对‘我’这个几乎毁了你的生活的人。”
“……”浅羽殇轻轻蹙眉,尽管如此依旧无比温柔,“北同学,我上次认出你确实是因为我在学校里见过你,但是这和毁了我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
“……”北顾然的视线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
“还有,北同学怎么能说是你把我从楼上推下来呢,虽然你没有救到我,但这并不是你的错。”浅羽殇慢慢地说,语气却有些坚持,“那时候北同学能想救我,这一点一直让我很高兴呢。”
北顾然腾地抬头了,脸上少有的出现了惊奇。
半晌,她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很久没去学校了?”
“有一年了吧,毕竟从坐轮椅去学校会给人造成困扰的。”浅羽殇温柔地笑了笑。
“……”北顾然的目光慢慢地扫过浅羽殇的脸上每一寸,“所以你不知道冰帝传言我把你推下楼的事情。”她说的是陈述句。
浅羽殇微微睁大了眼,什么也没说。
“……”北顾然沉默了一会,转身准备离开。
“你是不是怀疑我?”浅羽殇问。
“不。”北顾然很快回答了,尽管她没停下也没回头。
“我以为你会怀疑我是故意的。”浅羽殇语气里的情绪像是淡了下去。
“嗯,我怀疑过。”北顾然这回停住脚步了。
半晌,只剩下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响声,浅羽殇笑了起来,神情很温柔,似乎听出了北顾然的言外之意,“可是你现在相信了。”
“嗯。”北顾然应答。
“为什么?”浅羽殇追问。
“……”北顾然垂着视线,唇角却不经意间扬了起来,弧度很浅,嗓音清冷,“你是因为突发肌无力所以才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浅羽殇有些惊奇。
北顾然往医院大楼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从容,披散的头发在阳光下折射出了漂亮的光泽,清冷的嗓音轻轻地在风里落下了两个字:“直觉。”
做这一切的人当然不会是浅羽殇。
只要见到了她本人就断然不会有那样恶意的揣测和怀疑的。
这个人——这个女孩,她坐在树下、坐在风里微笑,迎着阳光,乐观温暖,仿佛一阵春日里的轻风拂过,朵朵娇花盛放,惬意地享受生活和生命。
她在见到她的第一秒就相信了。
甚至连直觉都用不上。
只有未曾直面生命的脆弱和悲哀的天真者才会如此幼稚、轻易地不将生命当做一回事并且随意玩弄、践踏、漠视。
而热爱生命的人,是不会拿生命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