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这是您最后一根金簪子了，真的当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呀？”大辫子的桃子看着面色不好的王熙凤，小声嘀咕着。

王熙凤想到窝在屋中一坨烂泥一般的贾蓉，脸色变了变。

“不当这金簪怎么成？村中学堂里头还要交束了，不然兰儿怎么读书？”王熙凤淡淡地说着，看了桃子一眼：“这金簪当的银子，除了给兰儿做束，其他的是咱们的依仗，一点都不可以说出去的。”

“奶奶放心，我明白的。”桃子是王熙凤和贾蓉偷来江南后来买的丫头，之前是被继母虐待，被王熙凤买了可谓是逃离苦海了，长得虽然平常点，却是难得地忠心，比王熙凤当初陪嫁的四个大丫头都忠心些。

“那，平儿奶奶要是问到了呢？”桃子想到家里头的平儿奶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熙凤阴着脸没有说话，想说什么，看着不远处田埂上走来的两个农妇人说笑着结伴来了，她们瞧见了王熙凤，都是双眼大亮：“哎哟，王奶奶这是从哪儿回来的呀？方才看见你们家姑娘和平奶奶去里正家里了呢。”

“就是呀，不过平奶奶也是个好的，一手针线真是做得好，也一点也藏私。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和里正家是高攀不上的，倒是你们家的姑娘，虽则还小，但那相貌可真是顶尖的了，也不知道会说给哪家的后生。”

“任说给哪家，也不是你家的。”翠绿色妇人眼中一副探究的神色，“王奶奶，你们家姑娘和里正家的二孙子的年龄倒是合适……”

“老劳你二位费心了，我们家的姑娘还小，这说亲还早着呢。”说着就越过了两个妇人走了，桃子忙跟去了。

“呸！看她狂得那样子？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还不是给男人养小狐狸精，连个男人都看不住！”

“嫂子你也别气了，如今咱们庄上谁不知道那平奶奶虽然是个小妇，却比这王奶奶会做人多了？她还真以为她是什么奶奶呢？瞧不起咱们这些乡下人，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自己的样子？好啦好了，别说她了，等那平奶奶生了儿子，看她怎么狂……”

……

两人的说话声还刻意放大了嗓门，王熙凤自然听得清清楚楚的，脸色气得成了铁青色，等回了家，看见几片木板钉成的木门紧闭，哐啷一声推开门还不是屋中有人出来，脸色更加不好了，待进了堂屋，听见东边房里头男女的嘻戏声，她不用进去就知道是个什么情景。

“还真是难得，娘您也主动做饭？”秀儿已经十一岁了，大大的辫子，浅黄色碎花的袍子，下身系着浅蓝色的裙子，看着确实比村里头的姑娘多了几分俏丽。

王熙凤将墙上挂着的一块腊肉取了下来，递给秀儿道：“娘什么事儿吧会？来，拿去到院子里洗一洗。”

秀儿嘟着嘴接过腊肉去了院子里，王熙凤看着女儿出去了，才自袖子里头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纸包，药粉洒进了里头锅子里炖的猪尾汤里。

“秀儿，将这两碗汤给你蓉哥哥和平姨送去。”王熙凤神色平常地吩咐着，手上还在忙乱着。

秀儿没有任何怀疑地端了两碗汤过去，虽则平时她看着好似亲近平儿，其实心里头还是依赖王熙凤这个亲娘的。

当天半夜时分，贾蓉就在床上哎哟哟地叫了起来，一边的平儿也觉得肚子痛，王熙凤看着这样子，和秀儿桃子几个都是女人，只得喊了屋舍隔壁住着的佃户王大爹和他儿子去隔壁村请游方郎中来。

乡村里的游方郎中，医术自然是不精的，不过看些个头痛发热罢了，看到贾蓉和平儿这样子，也就当吃坏肚子了，开了两幅水药便走了。

王熙凤让桃子去熬药，她则狠狠地瞪着两人道：“什么吃坏肚子，我看是你们白日太浪了，才这般的吧……”

贾蓉早已经没有当初宁国府贵公子的气派，听得王熙凤这样说，想生气也难有气势，只平儿低下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害臊了。

七日后，平儿去如厕的时候倒在了地上，再也叫不醒。贾蓉没想到平儿这样去了，让王熙凤扶着他一定要亲去看一眼，当看见平儿嘴角的一点白沫的时候，当即对着王熙凤怒目而视：“是不是你？你知道吗？平儿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儿了！”

“你曾经不是说过，会将秀儿和兰儿当做亲生的孩儿么？平儿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有什么打紧？蓉儿，你的身子不好，我还是扶你回去休息吧。”王熙凤挑了下眉头不见多少哀伤的说道。

贾蓉再傻也猜到是王熙凤下的手，和坑他不傻还很聪明。

“你个毒妇！你害了我们宁国府一家子害了我，我都没有怨恨你，你怎么还这样对我？”贾蓉指着王熙凤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他身子太虚弱了，此时一定会扇王熙凤几巴掌的。

“哼！我害了你们宁国府还了你？当初是哪个没有羞耻的东西，竟然连儿媳都不放过？知道儿媳的身份不简单后，就将当初知晓事情的人都给弄没了？我不过是说老太太觉得二房出了娘娘，二老爷仕途无望，但是依照辈分和娘娘，做个族长也是够格的，他就脑子发晕想弄死老太太嫁祸给二老爷夫妻。还有你，对我好？当初不就是你不长眼，连身为族婶子的我都要沾手？更为可恶的是，你竟然将事情都给你那老子给说了，不然他怎么会来威胁我，要我对老太太下手？”王熙凤狠狠一推，将他推在木板床上。

“若不是你自己也有意思害老太太，我们老爷如何说得动你？你竟然将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的？”贾蓉觉得五脏六腑一阵阵地抽痛，看着王熙凤嘴角的冷笑，心里猛地一颤，平儿都死了，她是不是连自己也不放过？这个时候不是争从前的是非对错的时候，是要保住命才成。

“奶奶，婶子，我说错了，都是我和我们老爷的不对，这些年来也苦了你了，我对你真是一片真心呀，平儿算什么？死了就死了，有你就够了……”贾蓉马上转变脸色说着甜言蜜语。

王熙凤早看透了贾蓉的嘴脸了，脸上却是让人发颤的笑容：“有我就够了？我可不相信，这些年里头，你不是一直更亲近平儿吗？说她更温柔，皮肤更滑吗？我看，你还是随着她一块儿去了，以后呀，也有个伴！”

王熙凤说话就哈哈大笑起来，她却不知道，两人的对话全都门外头的秀儿听了个正着。

“秀姑娘，怎么不进入呀？”桃子看着脸色发白的秀儿，只以为她是善心平儿的去世，哪能想到这个女孩子是将母亲的话听了个正着？

“我怕打扰了娘和蓉哥，桃子姐姐，我去外头看看兰儿回来了没有。”秀儿说完就跑了出去，心中却是惊骇交加，祖奶奶的死和娘有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弄得一大家子都散了……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兰儿呢？

秀儿犹豫了好久，直到兰儿回来了，她还是没有决定说不说，只是后来她对王熙凤是真正的疏远了，母亲和蓉哥在一起，她可以骗她一个女人要个依靠，但是毒害长辈，只能说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儿女。

秀儿并不知道王熙凤被贾珍唆使动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她和兰儿，几年后她出嫁后，一直到王熙凤去世，她再也没有回过娘家。

“都是没良心的东西……”王熙凤躺在黑臭破旧的被褥里，看着房梁上的蜘蛛网骂着，可惜直到最后闭眼的那一刻，她的儿女都被有再看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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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坐在轿子里，微微掀开了轿帘一角，看见外头花石流水，庭院深深。她记得她幼时在金陵的家，也和这差不多了。如今再看，想到自家简单的宅子，心中的怀念之情不减反升。

下了轿子，已经有嬷嬷上前迎了过来，“瑞大奶奶来了，我们奶奶正在后头院子里待客，奶奶请随我来。”

嬷嬷的语气既不热络也不疏淡，薛宝钗笑了笑随着一起过去了。听见园子里依依呀呀的唱戏声和贵妇人们说笑的声音，她的到来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她自坐在一角，吃着不半热不凉的茶水，目光却落在了几盆子牡丹花上。

薛宝钗从前便以为自己如那盆牡丹花一样，将有着极好的前程，嫁得一个才俊夫君，然后妻凭夫贵，一世荣华。然而后来她才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妄想的，一开始很多事情就注定了的。

贾家二房倒下后，母亲巴结外祖王家，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直到哥哥娶了舅母家的堂侄女后还不知收敛，嫂子心情郁结，在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舅母和嫂子娘家天天来闹，为了平息他们的怒火，自己差点被舅母给强行聘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参将为继室，幸好那个时候舅舅出事了，王家倒了，嫂子的娘家也不敢再来闹腾了，虽则自己家也失去了依靠，但是总比被人这样逼着强，只是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快二十岁了。

薛宝钗以为自己真要做一个老姑娘的时候，贾家的大太太居然亲自来了薛家提亲，虽然是为了贾家的族人，贾代儒的孙子贾瑞提亲，但是自己还是让娘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一个女人终究是要出嫁的，这个贾瑞，不管家境人品如何不好，起码他还不到三十岁，起码自己是正妻。

就这样，薛大姑娘成了贾家的瑞奶奶，虽然家境不是很好，但是在贾代儒夫妻俩都过世后，自己就是当家的奶奶了，还能时常往从前的荣国府，现在的将军府串串门子。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启禀老太太，太太，灵犀郡主的凤驾到了。”婆子急促的禀告声唤回了薛宝钗的神思，灵犀郡主林家唯一的姑奶奶，如今的威武侯夫人，她其实是不陌生的，很小的时候在扬州，薛宝钗记得就见过一次了。从前就差别极大，如今和自己更是云泥之别，而她连嫉妒之心也难以维持了，因为再嫉妒下去，薛宝钗觉得自己的日子不用再过了。

就这样吧，其实比起探春比起湘云，自己如今这日子还算是极好的了，有什么不满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