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响了三声的时候,玲珑已经跑了回来,她进屋后,立刻戴上珞熙的面具。珞熙看了一眼熟睡的楚逸容,与玲珑话别了几句,背着包袱,悄悄地出了门。
夜凉如水,夜色带着一层灰色的迷雾,经过了一天的喧闹,院中变得静悄悄的。
如今,她在脸上粘上了□□,穿着粗布女装,摸索着向后院走去。
她忽然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他的衣衫飘动着,如玉树临风般潇洒倜傥,身影在夜里非常明显,他看到珞熙后,慢慢走向前来,唇边带着迷人的微笑,柔声道:“你要离开了?”
珞熙看到他后,知道他一直等待着自己,于是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珞熙忆起他这几个月的种种,心脏募地抽紧了,他的行为怎会不令她生疑,她常常提醒着自己,他明明是自己的姐夫,是姐姐的恋人,为何他对她如此温柔?为何他总是陪伴在她的左右?如此俊美的男子,如何不令她心动,却碍于两人的关系,她只能处处克制自己的感情,她向来懂得克制自己,懂得如何一个人生活,懂得放弃!只是此刻分别的感觉,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两人静静地对望着,就像要看透对方的内心。
珞熙内心矛盾着,既想见到他,又怕见到他。
眼前的男子对于她如神话般存在着,不论梦中,不论现实,望着他俊美的脸庞,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她的心忽然急促地跳了起来,想到不知何年何月能相见,竟有种说不出的痛苦感情,一瞬间,珞熙的身子颤抖起来,整个人已接近了哭泣的边缘。
珞熙瞅着他,紧紧咬着嘴唇,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几圈,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清柔如水的眸子里盛满了不舍之意,美丽的容颜似带着露珠的玫瑰。
凤瑾君的眼里忽然闪出了炽烈的光芒,神情变得无比的温柔,珞熙觉得身子一晃,凤瑾君已把她抱在了怀里,他紧紧揽住了珞熙的柔肩,慢慢抚摸着她的脊梁,叹息着,缓缓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眉心,吻着她的双眼,吸 吮着她的泪珠,珞熙并没有逃避,泪如雨下,瞬间又被凤瑾君吮得干干净净,她的心仿佛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他的嘴唇渐渐向下挪去,吻着她的鼻尖,吻着她的脸颊。
蓦然间,低头把嘴唇覆在她的唇上。
珞熙立刻瞪大了眼睛,不禁大吃了一惊,挣扎了几下,他却箍紧了她的身子。
他的吻那样温情,充满男性的气息,那样沉迷,那样辗转,甘之如饴……她脑中渐渐昏沉,呼吸急促,甚至不能思考,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识,亲吻竟然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如今,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已忘记了道德礼数,不管什么世风人情,都统统去见鬼!她的理智,似乎在这一瞬间忽然消逝,她的双手不知不觉抱紧了他,青涩地回应着,她情不自禁地□□着,情不自禁地喘息着,身子渐渐瘫软如泥……
——几年前的旧梦似乎已不见。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熙儿!”他抬起头,轻柔地叫着她的名字。
珞熙忽然被他从一个遥远的世界拉了回来,她猛然睁大了眼睛。
她忽然觉得内心如潮水般波动着,目光闪烁着,瑟缩地躲闪着。
不能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刚才,她一定是疯了!
凤瑾君仔细凝视着她,用手抚摸她的脸颊,珞熙轻轻扭开头,挣脱了他的双手,她的头发也披散下来,遮挡着她的绯红脸庞,她轻轻垂下睫毛,掩藏住了那对浸在迷蒙水雾中的眸子,把头缓缓转向一侧,努力不去看他。
凤瑾君一手摸着她的肩膀,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他的目光依然温和,带着一种令人心痛的温柔。珞熙深深吸了口气,心慌意乱地躲开他,她仍然不说话,眼泪濡湿了脸颊。他再次用手去拂开她散乱的头发,珞熙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心跳像擂鼓似的撞击着她的胸腔。
她突然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向后退了几步。
珞熙低着头,又向后退了几步,缓缓道:“那个……我要走了。”
凤瑾君道:“我知道。”
他的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不过是个告别仪式,珞熙看着凤瑾君,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茫然的情绪。如今,她真的要离开了,真的要舍弃了十几年来所熟悉的一切,舍弃所有的朋友和亲人!
“姐夫!”珞熙抬头叹息道:“我能与你相识,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凤瑾君深深凝视着珞熙,缓缓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珞熙抿着唇,轻轻点头。
“但是,人生终有分离,天下无不散筵席,缘生缘灭,后会……”她忽然哽咽住了,呼吸也艰难无比,终于把最后几个字吐出来:“后会无期,姐夫。”
她的心脏紧紧一抽,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所说的最痛苦的一句话,心里就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块肉,她缓缓转过身子,忽然间,她的泪水又如泉涌……
“珞熙。”凤瑾君再次唤她,音调与平素有些不同。
她忽然大步向外跑去,没有再回头,含泪离开了凤瑾君,黑色的屋影,两侧的树木被她一步步甩到了身后,她在京城里耗掉了十几年的美好时光,终于要告别这里,告别自己喜欢的人。
凤瑾君静静站在原地,脸上似乎毫无表情,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眼中却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
楚府后门。
楚风云的身子贴在马鞍上,他趴在马的耳边,与马窃窃私语着。
这匹马是他最好的朋友,陪伴了他多年。
比起相信别人,他宁愿相信一匹马,和一匹马沟通,比和十个人交谈要容易得多。他一边说一边笑着,如今,他的人似已与马化为一体。
楚风云四岁时已开始骑马,他的马术比剑术要高强许多,他十岁就开始与哥哥们一起策马驰骋,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比楚风云强得多,但是,楚风云的成长像风一样快,马术很快就无人能及。
但庶出就是庶出,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家族里的命运。
可是他从不会气馁,他相信天道酬勤,相信人定胜天。所以他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在江湖上得到了地位,得到了补偿,甚至活得比楚家任何一个兄弟都要开心!
忽然,马低低嘶鸣了一声,楚风云立刻回头看去,见一个少女狂奔而来,她低着头,跑得飞快,他知道这位少女一定是冲着自己而来,只是她的表现很不寻常,像是躲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楚风云立刻站起身子,但她身后什么也没有出现。
当他看清楚她的面孔时,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很难看。
此人正是他昨日见过的,她当时站在公主身旁,似乎只是一名侍女。
珞熙飞快向后门奔去,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
她从没有料到,那个男子竟在她心里占据了很多,自己却后知后觉。
但是他们之间,绝不会有任何结果,这就像一根针在刺着她,所以她的脚步跑得更快。
她的步伐越来越踉跄,好几次要摔倒在地上,但她始终没有摔倒,终于,她跑进后院,已经看到黑衣少年站在后门,他看到珞熙的时候,上下打量了珞熙一番,目中带着眩惑。
珞熙被他盯得浑身不适,忙站在那里给他行礼。
如今,她很快就融入了自己的新身份,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女,行为绝不能使人生疑。她脸上的面具是花高价请人做成的,戴在脸上,丝毫没有破绽,甚至连楚逸容也可以骗得过去。所以楚风云也绝不会看得出任何异状。
楚风云忽然低声问道:“你就是哥哥所说的人?”
他的目光依然带着怀疑,珞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露出了破绽,于是伸手摸了摸脸颊,忽然发现泪痕未干,她忙用手擦干脸颊,小声道:“你就是楚小侠?”
这句“小侠”顿时令楚风云对她颇有好感,他笑道:“你是公主身边的侍女?”
珞熙知他昨日见过自己,忙点了点头。
他忽然问道:“公主是不是常常欺负你?”
珞熙怔了怔,忍不住道:“什么?”
楚风云眼睛里的神情却更奇特,他接着道:“她若是没有欺负你,你怎么会哭?”
珞熙这才知道他又误会了什么,忙摆手道:“没事的!没事的!”
“你不用害怕,有我在,我会替你做主。”
“不必,不必。”
“真的不必?”
“真的不必。”
他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替珞熙牵来一匹马,道:“我们走吧!”
珞熙接过缰绳,淡淡一笑,“有劳你了!”
楚风云微微点头,带着她离开了院子。
第一次远行对于珞熙来说,是美好的,是新奇的,他们出了京城的城门后,就立刻踏上了官道。沿途的风景如画,良田绿地,农人已牵着牛,在田地里农作。
绿草茵茵,百鸟齐唱,她很快就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
道路周围树木渐稀,烈日当空。
楚风云与珞熙相视一眼,策马加鞭,他们的坐骑都是最好的良驹,跑起来疾如闪电,把道路两旁的树木远远甩出了视线,耳旁除了呼啸的风声,似乎什么也听不清楚。
楚风云虽然骑在前面,他总会回头看看珞熙,令他吃惊的是,珞熙始终和他保持一丈远的距离。她骑在马背上,神色兴奋,脸色丝毫未变。
楚风云忍不住回头道:“你很厉害!”
珞熙没有听清楚,偏着头道:“你说什么?”
楚风云大声道:“我说……你很厉害。”
珞熙笑道:“我并不厉害,只是……我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是的,她虽然没有翅膀,但是如今的感觉和长着翅膀没什么不同。这种感觉就是自由,珞熙看着眼前一座座起伏的山脉,松开缰绳,两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今天我自由了——”
空旷的平原并没有回声,她仍然开心不已。
看到她如此惊人的举动,楚风云心里猜测着,此人在公主府内,一定受到惨绝人寰的对待,那个抢走哥哥的恶毒公主,绝非善类,于是,他紧紧皱着眉头,对惜月公主的痛恨又平添了几分,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殊不知眼前女子,就是他深恶痛绝的惜月公主。
珞熙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忽然起身站在马背上,振臂高呼:“自由万岁——”
楚风云回头道:“那么,我们要不要庆祝一番?”
珞熙立刻兴趣盎然:“庆祝?怎么庆祝?”
楚风云忽然从马上倒转身子,面对珞熙道:“前方五里处有个客栈,要不要我请你吃饭?”
珞熙笑道:“好啊!我肚子已经饿瘪了。”
楚风云叹息道:“天哪!公主连饭也不让你吃么?你这个主子实在无耻……”
珞熙忙打断他道:“喂!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是不是很过分?”
楚风云一怔,叹道:“她做的不对,难道还不能让人说?”
珞熙故意脸色一沉:“你说了不是污秽了自己的嘴么?”
楚风云大概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他眨了半天眼睛,缓缓道:“姑娘,你这个人实在是……”
珞熙道:“实在是什么?”
楚风云摇摇头,无奈道:“实在是个好人!”
珞熙淡淡一笑,心想这个楚风云果然头脑简单,于是两人接着策马而行,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到前方炊烟袅袅,珞熙几乎高兴地笑了起来,似乎她的眼前,己看到摆满了一整桌的珍肴美味,她咽了咽口水,心中正盘算着要怎么把那一桌菜吞下肚里去。
当然,她还要好好喝上一碗冰镇的酸梅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