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个美丽的早晨,阳光和煦,暖暖照着大地,晒得金灿灿的,虽然一夜无眠,珞熙却仍然神采奕奕,此刻,她脸上戴着□□,并未用她的本来面目,开始迎接这无可奈何的,新的一天,凡事有始有终,今日,她还有个烂摊子需要收拾。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课的后果也一样。虽然并不严重,但逃课七日实属罕见。
国有国法,院有院规,没有规矩,无以为立。珞熙刚迈入课堂,就看见刘夫子手持教鞭,重重地咳了一声,显然是有备而来。
珞熙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如水,神色淡定,缓缓向他行了个礼。
刘夫子的目光带着审视,忽然一鞭子抽到了讲台上,严厉道:“站到那边去!”
珞熙一回头,看到墙边站着几位逃课达人——苏红英、陆云谦、尧□□、傅禧。
此刻,傅禧面容憔悴,无精打采,显然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乐水并没有出现,这倒是在情理之中,何况珞熙并不想见到他,日后,他若是再对她不轨,绝不会像昨日般便宜了他。
忽然,苏红英面带微笑,偷偷招手道:“过来,过来!”
珞熙在他身边站定,小声道:“你昨夜睡在哪里?”
苏红英笑道:“乐水被他们弄回去了,我还睡在自己的床上。”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难过。”陆云谦一直静静站在那里,淡漠的脸上也全无表情。这时他忽然插了句嘴,缓缓道:“他受了很大的刺激,已经卧床不起了!你应该去看看他。”
珞熙瞅了他一眼,皱眉道:“你的酒已经醒了?”
陆云谦目光往珞熙脸上一扫,道:“我没有喝醉。”
此刻,银鞭公子衣着华丽,璎络上带着淡淡的香气,说起话来也彬彬有礼,与喝醉酒的时候判若两人。他没有喝酒的时候,总是很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喝酒。当他喝酒的时候,反而希望别人都能一起喝酒。尤其当他喝醉的时候,觉得所有人都很可爱,而自己却是最可爱的那个!
但是他清醒后,却不肯承认自己喝醉过。
陆云谦忽然叹了口气:“暴风雨快来了。”
珞熙道:“外面天气很好,怎会下雨?”
陆云谦缓缓道:“接下来的事情,对于我们不算什么,对于你来说,却是暴风骤雨。”
他微微一笑,话中意有所指。
珞熙眨了眨眼睛,暗忖道:“北松四霸是刘夫子惹不起的人物,苏红英的质子身份,不论真假,也要给东临国留些面子,唯独自己的身份至今未对人说明,在刘夫子和众人的心里,她就是一个胸无点墨的暴发户,甚至还有‘□□事件’的前科,而这种人恰恰是为人所不齿的。”
只见刘夫子踱着方步,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珞熙,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徐步走到苏红英面前,停了下来,和蔼可亲道:“请问,质子是否对我国有什么看法?对书院有什么看法?为何会离开了七日?”此刻,他说到的是“离开”,而不是“逃课”,话里言间,完全从性质上就改变了初衷。
苏红英深深向他施了一礼,表情似有些拘谨,局促不安道:“我虽然到了贵国多年,却长年待在质子府中,很少见到夏玑国的大好河山,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于是忍不住……请求书院的几位带我出去游玩……不过,学生忘记向您请示,还请夫子重重责罚。”
“无妨,无妨!”刘夫子笑容可掬道:“那么出游后,感觉如何?”
苏红英道:“夏玑国风景如画,令我流连忘返,若不是记挂着刘夫子的教诲,性情定会放逸。”
刘夫子顿时很是高兴,点头道:“很好!很好!”
刘夫子并不是迂腐的书呆子,他虽然听出其中夸大其词,但是苏红英的恭敬态度,已经令他十分舒畅,也给他足够他面子,然后,他笑眯眯道:“你回去坐吧!大家都回去坐吧。”
于是,苏红英又向夫子施了个礼,转身回走,缓缓坐到了位子上面。
北松四霸也一起走了下去,珞熙也紧随其后。
“谁让你下去了!”刘夫子突然大吼一声,持鞭子向珞熙背后狠狠打去,珞熙闪身一躲,鞭子抽到了桌面上,竟抽出一条白色的印迹。珞熙回头一看,刘夫子目中已露出了凶光,嘴角泛起一丝不善的笑意,他仿佛要将满心的怨恨,全部发泄在珞熙身上,竟让珞熙感到头皮微微发麻。
刘夫子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富家子弟吧?”
珞熙想了想,点点头。
他接着道:“你是川水镇的?”
珞熙挠挠头,应了一声。
刘夫子怒斥道:“贫困出刁民,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言外之意珞熙非常清楚,一个川水镇的刁民,绝对没有资格追随质子出游,甚至与他们划清了界限,此刻,夫子的表情并没有愤怒和仇视,目中却有了残酷的笑意:“恶劣小人,前任夫子就是被你给气走的,我绝不会轻易饶你……把书院的规矩给我背一遍,否则……”他高高扬起了手里的教鞭,阳光下,黑色的鞭子竟闪出刀剑般的寒光!
刘夫子的教鞭追随了他十几年,鞭笞过无数不听话的学生,抽过丞相大人的爱子,还抽打了违反院规的,水性杨花的女学子……甚至抽死过一条疯狗,几条毒蛇。眼前的学生,大概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不听话的,也是最痛恨的一个,他并没有打算要轻易地饶了他,一定要让他从书院里滚出去!
珞熙还是静静站在那里,这根教鞭,好像跟她全无关系似的。
——她不辩白,是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情轮不到她辩白。
——她不逃走,是因为逃跑不能解决问题。
偏偏这一瞬间,他的右手高高停住了……
只见刘夫子面色惨白,弓起了腰,一手捂着肚子:“你们先……先看书,老夫去去就来。”话音刚落,他立刻提着裤腰带,飞快地跑了出去……
此刻,珞熙的目光闪过笑意,这一刻来得有些迟,却终于被她等到了。
前日,她向书院的万事通打听了刘夫子惩罚学生的方法,据说有“冷血无情”之称,于是,珞熙半夜施展轻功,溜进了刘夫子的房间,在他喝水的茶壶内,偷偷摸摸地放入了泻药,为了安全起见,她连夫子后院的井内也投放了泻药,虽然这种做法很不人道,不过,今晚她一定会把解药也倒进去。
今天是南峰书院学子到达的日子,而南峰书院的“谦谦君子”都是众人所忌惮的,换句话说就是“情敌”。此时,公子们哪有心思看书,生怕书院门外都围满了女孩子。
珞熙抿起嘴唇,忍不住打量着周围的公子哥儿,只见有人趴在桌前发愣;有人啃咬着书本;甚至有人疯狂地用毛笔在纸上涂画,珞熙不经意地一看,上面画满了乌龟……
当她看向苏红英等人时,尧□□似乎也按捺不住了,当他看到珞熙的目光注视着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神色安分了许多。陆云谦的表现很冷淡,似乎不把南峰书院放在眼里。
而苏红英看着窗外,神情若有所思,显得专注而严肃,仿佛在考虑什么问题。
至于他在想什么,珞熙不敢恭维,因为此人向来不按常规出牌。
……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刘夫子方才赶了回来,只是他脸色已经变得惨绿。
当众人刚看到夫子的身影时,见夫子迅速拿起教鞭,接着向珞熙走了过去,才走了两步,忽然又捂住肚子往茅房跑去,此时此刻,尧□□大笑了起来,说夫子一定是吃错了药,或者是蹬掉了被子,珞熙怔了怔,她昨夜确实看到夫子没有盖被子,梦中都在挥舞着教鞭,惊得她双手一抖,不由多放了一些剂量。
可怜的刘夫子来来回回地跑了三趟茅房,珞熙的良心开始受到谴责,同时感慨泻药的后劲很足,待刘夫子第四次从茅房出来时,完全是一副虚脱的模样,他已经不能用双腿走路了,双手拄着粗粗的树枝,到了学堂门槛前面,双腿颤了颤,两只脚怎么也迈不进去。
刘夫子一只手扶在门框前,一只手扶着腰,背后已湿透了。
他颤抖道:“今天老夫不行了,你们自由活动……”
只听到课堂内“轰”的一声,众学子来去如风,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夫子一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刘夫子悲声道:“你们……你们谁好心把我送回去?”
半晌,也没有人回答他,大概谁也听不见了,正当他感叹人心不古的时候,忽然,一只秀美的手扶住了他,刘夫子转头一看,正是珞熙,她的嘴角带着菩萨般的微笑——刘夫子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珞熙把刘夫子送回了内院,替他端茶送水,悉心照料。
出门打水时,在井水中放入解药,顺便把壶里的茶水都换了,既解决了刘夫子的痛苦,又消除了他对自己的怨恨,正可谓是一举两得。
……
当珞熙一个人走出庭院,太阳还没有升高,午时未到,她沿着小路走下了山,当她顺着山道回去的时候,迎面而来了一行三人,其中一人正是书院的万事通。
他看到珞熙后,立刻放慢了脚步,大声道:“你怎么才来?南峰书院的学子马上就要过来了!”
珞熙怔了怔,没想到自己竟撞了个正着。
“快些,快些!晚了就被女人们给挤走了。”万事通立刻一把拉住珞熙的袖子,向岔路口走去,他拉得非常用力,若是再用些劲,一定会扯断她的袖子,此时珞熙暗道:“男人为了去看男人,扯坏了对方的袖子,这莫非就是‘断袖’的另一个来历。”
山道又有几处岔路,林木枝繁叶茂,似盛装的绿衣仙子,完全挡住了诸人的视线,他们又分成了两路。顺着青石板的路上向前走,希望能找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却忽然听到了沸沸扬扬的人声,附近的几条小道上,女孩子已经纷纷而至,围得是水泄不通,珞熙从不知书院竟有这么多女孩子,见她们打扮得异常美丽,如百花盛开,争奇斗艳。
少女们互相高声讨论着,南峰书院是否与以前阵容不同。
有人认为去年的学子是温文尔雅,是君子中的典范,今年若是再见到,一定会魅力增长,比去年还要引人注目,有人则表示不赞同,说今年要同来一批桀骜不驯的,个性张扬的学子,南峰书院今非昔比,如今恃才放旷的公子也越来越多了。
只见越讨论越激烈,有人说南峰书院的四大公子要出现了;也有人说南峰的四大公子比北松四霸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有女子是陆云谦的支持者,说一个陆云谦就足够了,这辈子她非陆云谦不嫁,当然立刻有人对她持以鄙视的态度,说她这辈子算是玩完了。就连珞熙也很同情地看了这女子几眼。
有人说南峰书院的美男子如云来集,没见过世面的就不要多嘴,一个美男怎能及得上一群美男,居然把陆云谦拿来凑数,北松书院简直是“人才”缺乏到了极处,此人刚说完,那个女子立刻就扑了过去,两个人扭打起来,珞熙发现女人打架,总喜欢挖对方的脸……
女孩子的言论可以说肆无忌惮,男子们瞪大了眼睛,敢怒不敢言,珞熙低着头,凝视着石板隙缝中的几丛青草,考虑着要不要先离开这里,忽然听到周围哑然无声,她好奇的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望着前方。
只听到悦耳的声音隐隐传来:“大家往这边走!”
话音刚落,少女的尖叫声忽然响彻云霄,人群蠢动,两个打架的也顾不得许多,跟着前拥后挤,却怎么也不能靠前,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些侍卫,拦起几根粗粗的麻绳,把她们全部拦在道路之外。
终于……远处出现了一片白色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从容走过。两旁的柳条长长地飘着,在清凉的山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