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鸡飞狗跳史侯府,脱胎换骨赵姨娘(中)
史家已是乱作一团,保龄侯史鼐请出祖宗家法要打死这个蒙羞门楣的孽子,戚夫人抱住他的大腿痛苦苦劝,史桂皮青脸肿的趴在那里,满脸怨怼,而小腹微凸不掩艳丽的素衣女子跪在角落里嘤嘤哭泣。
史鼐睚眦俱裂,气的面如金纸,浑身打颤,恨不得倒回去这逆子出生之时一把掐死他,也好过如今惹出这弥天大祸来。
正闹的不可开交之时,下人战战兢兢来报:“大爷回府了,正往这边来。”
史坤一进大堂就看见父亲颓唐,母亲狼狈,小弟凄惨,还有一女子嘤嘤好不可怜,史侯爷长子最是个恪守规矩,死板严肃之人,见状就眉头轻皱,眼里闪过不认同之色。
一板一眼给父母见过礼,这位坤大爷才道:“桂哥儿惹得祸我都听说了,实在太不像话!父亲母亲也勿气了,只待日后好好教导归束他便是。只是才出了这样的丑事,父亲就要打要杀,在传将出去,岂不是又闹的谣言四起,于我保龄侯府清誉实在无利。”
史鼐举着板子的手再也支持不住,蹬蹬退了两步,没在看地上的戚夫人和史桂一眼,只气喘吁吁地对史坤道:“坤儿,跟为父书房来,日后为父和这保龄侯府也只能指望你了……”
话说的有气无力,灰心丧气,可还不是史坤那句话打到了他的七寸才这般轻易了事?这父子二人虽一个奸猾一个古板,但却是一脉相承的为利好名,一样的汲汲高位权势。
史桂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双腿臀上都肿胀剧痛,他倒是个脾性倔强反叛之人,咬着舌尖一声不吭,听到亲兄的话,也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厌恶,对父亲兄长的离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待史鼐拂袖而去,角落里那白衣女子慌忙膝行上前,泪水扑簌簌的掉:“二爷,你还好罢?都是贱妾的不是,连累你至此。”
史桂这时面上方出现一抹温暖柔和,勉强说道:“无事,爷自小捱的打多了,早就练就一身钢皮铜骨,耐打得很呢。”
那白衣女子泪眼盈盈正待说话,却见前方跪坐在地上的戚夫人蓦地转过头来,风韵犹存的脸扭曲着,好似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修罗,眼里满是怨毒的死盯着她。
“贱人!你还敢说话!要不是你这骚狐狸精、丧门星,我儿何以至此?还连累了老爷!若不是,若不是……哼!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却是连风度仪表都不顾了,戚夫人尖刻大骂,若非顾忌那女子怀有身孕,恐怕就要上前拳打脚踢了。
那白衣女子,正是碧喜,娇艳的脸变得苍白无比,楚楚可怜哭道:“贱妾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只求太太叫生下这孩子,日后要打要任从吩咐!”
一口一个贱妾,将戚夫人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忍不住大耳刮甩上来。
奇怪的是方才面对这碧喜还面带温暖的史桂,此刻却是讥诮的清看着,由着这两个女人哭闹,只戚夫人控制不住要踢这女人肚子的时候才出声阻止。
“母亲,碧喜还怀着身孕。母亲不看僧面看佛面罢。”
戚夫人脚下一缓,虽恨不得把眼前这狐媚子百般折磨死以消心头之恨,可到底是顾忌着她肚里的那团肉,毕竟她如今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大儿子早已娶妻纳妾却偏偏没有动静,这贱婢肚里的孩子可能是她的头一个孙子呢。
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史桂一眼,“你父亲可气死了,这回你闯的祸实在太大!圣上金口玉言一出,你日后的前程就都没了,你你,就为了这么个贱东西,真糊涂呀你!”
戚夫人到底是深宅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一味在保龄侯府作威作福让她人都自大了起来,此番事情竟然没意识到对保龄侯府的巨大打击,反而在想:反正她自来就没指望过桂哥儿入阁拜相,如今虽被今上训斥,可到底是小孩子的事在怎样有老爷这么多年积威在,还有娘家襄阳侯府的权势,总不会伤及史侯府根基,等着年过去,风头过了再给桂儿寻门好亲便是,总是有老爷、坤儿,再不济也有他外祖父、舅舅在的,荣华富贵却是少不了桂儿的。
殊不知,就当今一句“教子无方”就让史鼐颜面尽毁了,朝中观望风向之人何其多,墙倾众人推,保龄侯府至少最近这段时候是失势定了,哪由得她一个内宅愚妇夜郎自大,目中无人。
躲在暗处的蛇最可怕。
保龄侯一贯审时度势,最是机警的,自史桂之事发后,他就缩起身子装起乌龟来,任尔东南西北风的龟壳架势憋闷坏了无数言官谏臣。但元澈又怎会容得他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和朱斌密商布置一番,朝中便有了新变化。
与保龄侯府的黯然失色相天差地别的是,忠靖侯史鼎的圣恩正隆,频频受赏。有哪些善于专营的小人不免就踌躇起来,收起毒爪静看史鼎是否会拉一把史鼐这同胞兄长。令人料想不到也是情理之中的,史鼎对亲兄只是面子上的事儿罢了,竟没申出一丁点的援助之手来,不仅如此,还隐隐听说忠靖侯史鼎不服当年分家立府时家财的分配,正联络奉请了史家宗族的老人儿,要开祠堂重论呢。
史鼎春风得意,见他竟也与史鼐不对付,一时间朝堂上参奏诘责保龄侯的人又多了三层,就是他的老泰山襄阳侯其人,也公然表示要“秉公中立,绝不偏袒”!
史鼐焦头烂额,忙乱至极,竟没有片刻得闲时间,暂时他又打心眼厌烦看到戚夫人母子俩,是以戚夫人竟然还不知道史家失势娘家倒戈之事。
忠靖侯史鼎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自分府以来就对次兄霸占史家九成的家业不服,只那时他人微势弱,还需仰仗保龄侯府,是以才勉力忍耐。到后来他竟然也被封了候,心中不满越发暴戾起来,侯府有侯府的规制,偌大一个侯府排场,还要应付人情往来,他的俸禄投进去根本是九牛一毛,史鼐分给他的家产铺子又都是那进项利润不大的,拮据之时只好贱卖铺子产业才能支撑,这些年下来,忠靖侯府早就成了一个空架子,若非谢氏厉害,牢牢把握着自己的嫁妆私房,恐怕阖府都要喝西北风去了。只是用夫人嫁妆私房维持侯府,实在是给自认为良材美质的忠靖侯打脸,更兼谢氏早就多有怨言,借此对他管教束缚,让他这堂堂侯爷在内室抬不起头来,到如今竟连个像样的妾室都不剩了。
史鼎心急,谢氏更是眼红,她身后的定城侯府也暗地里有了动作,这一帮人勾心斗角,已是裂缝罅隙遍布,入了执棋人的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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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乌烟瘴气,暗波汹涌之时,贾环借着一个艳阳天,马后跟着一辆青围小车将赵姨娘接回了府。
此时的荣国府,更确切的说是贾政的后院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金钏儿被王夫人扶持上位,颇得贾政宠爱,伊始贾政还因着王夫人的大度贤惠往正院来的勤些,可后来银钏儿也被贾母一句玩笑的话“哟,这是金钏儿那丫头的妹子罢,也是个可人爱的孩子,你太太既将你姐姐派去侍候老爷,不若你求了你太太同去外书房罢,与你姐姐也好做个伴儿。我看着政儿那里着实清寂,人是少了太少了些”后,贾政就来的愈发少了。
王夫人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把银钏儿也给了贾政,自己身边又提拔上来两个二等充作一等丫头。
自得了这丽色双姝,贾政心晴气顺,神情都和缓春光了许多,好似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史太君早已不满王夫人作为,这一番却是先前环儿种的那毒归泉的回报了,王夫人把毒下到她赏给贾环的糕点里,想借她的手出去眼中钉,若是事发,贾母碍着那糕点是自个儿所赐也不得不给遮掩一二的企图,怎能瞒的过人老成精的老太太?自知道那是归泉剧毒之后,贾母就想明白了始终,由此她才只守着被靥魔的宝玉垂泪,其他一概不管,反正只要她不动不掺和,她就是超然物外的荣府老祖宗,有顶天大的孝道压着,谁也不敢说一言半语。
只是这怨气到底是积压在了心底,逮着王夫人正得意之时,狠狠给了她一戳子,贾母轻飘飘几句话,就让本来就对金钏儿不满的王夫人心生怨恨,看金钏儿银钏儿姊妹颇有当年看赵姨娘那样的锥心毒怨了。
赵姨娘悄无声息的回到荣国府后院,更是搅浑了这一池春水,眼看着赵姨娘就像那木头人周姨娘一般,恩宠不在,成了荣府阴暗角落里的一个幽影,金钏儿姊妹却像是春水灌溉的花朵一般,越发娇艳,甚至还得了贾政的许诺,待老太太寿诞生辰之时,让她们沾沾老太太的福气,给她们开脸作姨娘。贾政几十年身边没有再纳过新姨娘,这一番小酒微醺之时说的话一传出来,就让整个荣府风向一变。
偏还有贾母窥视在旁,竟然笑呵呵夸赞次子孝顺,赏了一对油绿油绿的老坑翡翠镯子给了金钏儿姊妹。
——荣禧堂偏室,周瑞家的战战兢兢地微弓着腰,服侍在王夫人一旁。倒是吴兴家的有心卖弄才干,亲近太太,因而同仇敌忾,愤然说道:“想不到平日竟走了眼,这白金钏却是个内里藏奸的,太太待她们姊妹二人恩重如山,如今竟……嗳!我的好太太,咱们都知道您最是慈心大度的,可这事您定是要管一管,不是我卖弄是非,实在是那两个贱骨头让人忍不住生气!太太只想着老爷高兴便也高兴了,可倘若那两个勾坏了老爷的身子可如何是好?”
端的是声情并茂,王夫人震怒之中也给了她一个微温的眼神,让吴兴家的愈发得劲了,又骂赵姨娘,“以前看着也是个能闹腾的,没想到临了竟成了个缩头王八!难道在庄子上呆傻了不成,安也不请,规矩也不立,整日憋在房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那日我离进瞧了一眼,竟在她那屋檐子下披头散发跟个疯子似的揪花瓣玩……若非她不争气,太太也不会为了服侍好老爷,将那奸猾的金钏儿送去外书房!”
这本是替她圆了始末,理应是赞叹嘉许的应对,然而王夫人抬头一刹,脸上分明是森然面色,仅一闪而逝。
那厢,赵姨娘坐在窗前,一缕缕的将散乱的长发梳成飞云斜髻,如云的发丝有乌金般的沉沉光华,只簪了一支玉白的镂空兰花簪。素白飘逸的衣裳,柔弱无骨的腰肢,西子捧心的娇态……月白衣袖下皓腕上那一抹鲜红的珊瑚珠子……贾政碍着贾环的缘故索然无味的踱到赵姨娘院子,看到就是空谷佳人百无聊赖素手拈花的风情,一时怔愣住,久久,久久不动。
赵姨娘不经意抬头,却不忙忙迎上来,而是微微弯起粉唇,依旧拈花看他。贾政的脚似不受控制,一步步近前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好像从来不曾看清过这人一样,又似怕惊扰了美梦一般小心翼翼……
荣禧堂中王夫人雍容而笑,把耳朵靠近她嘴的吴兴家的面色如土,退的愈发远了的周瑞家的抖得跟筛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