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崛起吧,少年!
中秋夜宴,宫里夏太监不仅送来了节礼,一并还有贵妃的令喻,贵妃令诸姐妹并宝玉都去那院子去住,王夫人听闻,拊掌含笑应了,转脸儿就命宝玉、宝钗、三春姊妹不日搬去大观园,又特特命李纨也住进去,好一并照料教导她们姊妹。
之前众人属意哪个院落都是已说定了的,这回只李纨选了稻香村就罢了,命人包了一个上等封儿给夏太监,让探春把诸人选的地方写下来,好叫元妃看了高兴。
立时便有丫头端上文房四宝来,探春就着小几,正提笔时,贾母笑道:“那园子建的好,贵人瑾俭才令你们住进去,且要好好惜取才是。”
众人都回是。贾母因又笑道:“可惜了那潇湘馆,却是大观园里最好的一处了,如今反倒空了下来。”一时手下又摩挲着外孙女黛玉的头脑,百般爱怜。
黛玉只笑不语。
探春看看老太太,又瞧了眼王夫人,因笑道:“那处清静深幽,又有竹木林立,古说君子如竹,依我看,却是个读书上进的好地方呢。”
王夫人笑道:“探丫头说的是,最妙的是那处夏不嫌暑气,正是适合读书习字的好去处呢,要不然就与他们兄弟做个书房罢,常日里去那处读书,也不怕镇日在园里荒疏了功课。”
这话虽说的是兄弟,可贾环和贾兰都没被允搬去大观园去住,那书房也只有宝玉生受了。
探春执笔写罢,吹干了墨迹,奉给夏太监回话。
王夫人显然极为开怀,贾母也慈爱的去看宝玉,探春一席话倒叫这两人都满意了,不免稍后席面上说话更提着探春些,探春修眉大眼,笑的极是明媚。
一时席面撤下去,真是欢声笑语,妙语如珠。独贾宝玉略微有些不自在,他虽懵懂,却也通透,又早早和袭人成了那好事,对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情倒是懂上几分,本来这些时他见王夫人、袭人等都不遗余力的在他跟前游说宝姐姐的好处,心里就有些不适,这会子贵妃赏下的节礼,竟独他和宝姐姐的一样,连同林妹妹也只同二姐姐和三妹妹四妹妹一样儿,这让他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
贾宝玉一双眼睛只滴溜溜的乱看,一时被宝钗抬手露出一段雪白的酥腕皓臂给吸引住,一时又看呆了林黛玉对着贾母撒娇卖憨的妩媚风流。真真是目不暇接。
只是人,尤其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多有一番劣根性,但凡易得的,不管天香国色还是神仙妃子,总是放不得心中第一位,反是那天边多变的流云更挂心些。这在贾宝玉身上,却又多了少时他和林黛玉那段两小无嫌猜的亲密时日,更是无法自拔了,就算现在黛玉并不多理他,他也一门心思念叨林妹妹长林妹妹短的。
尤其是近年来,林黛玉被林家派来的嬷嬷精心教导,除了往日不胜柔弱的西子风流外,又平添了一抹看透世事的清透雍容,莲自高远,周身气息越发高洁了,每每都惹得宝玉直了眼。
宝钗瞟到他那样子,脸上笑容未变,只是刚刚戴上的元妃赐下的红麝的手串儿无故的有些勒的慌。
中秋过后,史墨和贾环两人就要去那白鹿洞书院,他们两个身上的事儿也都交代清楚了。
史墨的开在白马石大街的布行和田庄房舍依旧交给王管事父子打理,王全此次就不随侍史墨去书院了,他也大了,性情敦厚平和,史墨日后要多倚重他,现在自然是要放他出去学习历练的,有他爹王管事看着也不至于吃了亏。
还有元澈回京来后给外甥的铺子“锦绣坊”,南北俱有店铺,做的都是些丝绸成衣的生意,里面的绣娘夺位个中高手,在都城十分有名,高门大户后院的太太夫人们穿厌了了府里针线的手艺,常会请她们来府中量衣,备下四季时新的款式。好在这些店铺都有原先的老掌柜在,行事自有一套方式,史墨只每月年底看下面报上来的账本子,并收红利就可,倒是不麻烦。
史墨置下的那处旧宅也开始翻新修葺,住在里面的碧喜和绿意,前者终是鼓动着史桂把她养在外头精致的宅院里金屋藏娇了,只不过这人虽然勾引男人有一套,脑子却是不好使的,竟然想着史桂是史墨堂兄,又是史侯府嫡子,竟然就拿大起来,知会都无一句便与史桂走了,出人意料之外更是大遂了史墨的心愿——要知道这在他这里就是个私逃的丫头,日后爆出来什么丑事儿也与他没有什么干系,况且当时戚夫人把人给他的时候还拿捏着她们的卖身契呢,就算追溯源头也万万沾不到他身上去。
倒是那绿意,却有些出人意料,听董方的娘董大娘道却是个明心正道的规矩人,她做了好些绣活儿积攒下来求董大娘替她卖了,又把银子交予董大娘求她给在庄子上找个差事,不拘脏活累活,只要远离开大宅就好,董大娘暗暗查观数月,终是看清了这姑娘真无其他心思,如她所说,只不过是想平淡安稳一声罢了。
那时求到了史墨面前,如是说了,房里人俱笑,史墨摸摸鼻子,心道小爷竟然被嫌弃惧怕了这样的地步?也是那绿意的绣活做的实在好,史墨便让她去了锦绣坊。
为了消除后患,隔日养在旧宅里的“绿意”就患恶疾去了。幸而古代奴籍的管理不甚严,大户人家死几个丫头小厮的都是常事儿,买卖小丫头更是家常便饭,故而绿意摇身一变变成了绿绮,成了从江南买来的绣娘进去了锦绣坊。
保龄侯与忠靖侯两兄弟之间的嫌隙在有心人的调拨下越来越大,忠靖侯盯住了史氏一族百多年的家底子,又年轻有为,在朝堂上得了两回本该是保龄侯的差事,这两兄弟见面时几乎连表面的兄友弟恭都维持不住,是以史侯府自顾不暇,戚夫人忙着与忠靖侯夫人谢氏斗法……
这有心人自然是元澈小舅,因着他,史家那一烂摊子也没有空闲给史墨找不自在了,倒是得了清静。而贾家,史墨本就只是个侄孙,因住了两年有余才显得亲近些,让老太太摩挲着头顶说几句亲亲密密言不由衷的话也就罢了,并不能碍着他什么。
至于贾环,他身上背着的事就更少了,荣国府内除了贾政还关切他入学之事,其余众人在王夫人的纵容之下对此就忽略过去了,连践行酒都不曾给摆。而贾政,最近新得了善解人意娇媚可人的金钏儿,正是心热的时候,满腹心神都在与金钏儿在外书房‘’上头,也仅是寥寥训斥恐吓几句就放贾环出去了。
贾环的行礼物品便还是保古斋里头珊瑚给拾掇好的,倒是已搬进园子里的众姊妹兄弟给备了礼,宝玉给的是块好砚,惜春并迎春也都是文房四宝一类的物件儿,探春倒送来了一双做工十分不错的鞋来。史墨想起原著里探春也曾给宝玉花费了极大的功夫做了一双鞋,看小孩近时愈发淡漠平静的样子,便笑道:“也是她有心,这鞋真是极好了,舒服耐磨,我叫珊瑚给你装进行礼去。”
贾环从他手里抽出那一双鞋,随手搁在房中空出来的木箱里,漫不经心道:“这个就不带了,这鞋模子不是我的,我穿不下这么大的鞋。”
史墨定睛一瞅,的确,贾环这两年抽条十分快,虽仍旧嫌细瘦,但身量已是不矮了,鞋子自然也就大了,而那双鞋,却是小了两指宽的样子,稍一仔细就看的出来。况且那双鞋面用的是暗红的锦布,绣的边饰也是鲜艳的很,还缀上了香玉珠子,以绫罗包边,比寻常姑娘家的鞋子还精致。
史墨看过,心里就有些膈应,闭口不言了。
贾环却像没事人一样的道,“过几日就教珊瑚使人送去罢,原就是给他的东西,我要来白占着地方作甚。”
史墨便有些酸涩,他这回去往白鹿洞书院,湘云还亲手给他做了一身衣裳,连同鞋袜包了一包袱给他送来,可环儿从小不曾朝夕相处的亲姐却是这样,要说贾探春大意了他却是不信的,怕是不在意罢,要不然以那位三姑娘的才智心思绝不至于犯下这样的错,因为不在意这个弟弟,所以连他穿多大的鞋也不曾认真看过一眼。
倒是难为她舍得把这双费了大工夫的鞋临时改了主人送给环儿!
史墨冷笑。
他原来是佩服欣赏这个聪明干练的女孩儿的,一个庶女凭自己的聪颖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极为不易了,况且她的性情鲜明,颇有英气,实在像玫瑰花一样是大观园中千姿百态的花朵当中殊为别致艳丽的一姝。
可到了这里后,仔细想想那些淡忘的剧情,却每每为她行动言语感到齿冷。史墨记得最清楚的一句大抵是这位三姑娘很有名儿的一句话了,“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只这一句,便把母女姐弟间的情谊抹杀的干干净净。更不用提她几度与赵姨娘置气说出的话,什么“昏聩的不像话”,什么“不过是那阴微卑贱的见识”,这像是说自己生身之母的话么,偏偏的确出于这位爽朗大气的三姑娘之口。
“才自精明志自高”,是这位三姑娘的偈语,可纵想前世所看,通篇竟都找不出一句她与胞弟贾环的直接说话来,端的令人心寒。
史墨垂眸,半晌低声道:“她既然这样待你,你也便别记挂她了,我瞧着倒是二姐姐待你亲近,咱们日后回来便多给二姐姐带些赏玩解闷的物件儿。”本来趋吉避凶、向上攀爬是人之常情,那位三姑娘既然有这样的能耐,就是躲离着生母也挑不出错儿来,可她偏要踩着打击着生母和兄弟来讨好,来上位,来稳固,便是成了乌鸦窝里的凤凰又怎样,大厦将倾,越是凤凰越得不着好儿,再有一身黑的也并非都是乌鸦,况且乌鸦还有反哺之情呢……
贾环是真的不在意,他笑道:“说这些作甚,咱们只管高高兴兴的去就是!”
偏生史墨这会子心内“慈爱”之情勃发,婆婆妈妈起来,一时又替贾环担忧起赵姨娘那边来,贾环哭笑不得,不得已捂住了他的嘴,因笑道:“再不用忧心这个,那边稳妥的很。再则,白鹿洞书院只在京郊,离得实在是近,骑马半日就到了,何必像咱们一去不回的样子?”
史墨怒,遂闭嘴扭头,不看这把好心当做驴肝肺之人。
却因此没看见贾环耳后悄悄升起一抹薄红,他用大拇指摩搓手心儿,似乎还有温热柔软的触感残留,又摩挲几下……唇角牵起,益发有些羞涩,眼中淡淡的满满的都是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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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洞书院源头可追溯至盛唐,几百年间历经扩建,战火损毁,复修,直至如今,为本朝四大书院之首,历代洞长都是当世大儒,秉承圣贤条规,入此书院读书者皆一视同仁,莫不为一时俊杰。
白鹭书院依山环水,景致极好,这美妙山水亦是极为养人的,自史墨同贾环进入书院遇到数人皆是青年俊才,才貌俱佳的书生公子。
见过前世生源广大科目细致的大学校园,又亲身经历了浮躁混乱的贾家族学,史墨对这个“古代大学”真真新奇极了,举目四望,兴致勃勃,难得露出一副符合他年纪的神态来,惹得接他们进来的师兄笑意连连。
这位一身白色儒服的师兄名晏经,峨冠博带,端的是风度翩翩,只贾环看他却极为不入眼,不为别的,只方才这短短一路,他就摸了身边这人的头顶和肩膀四五回,对刚刚见面之人,真是失礼之极!
“我在书院已有四载,闲时便协师长管些杂务,像我这样的师兄还有数人,一人管辖一处,倒是明白便易,你们日后若有什么不懂或者难为之事,皆可来问我。”晏经见两人应了,便指着远处房舍又笑道:“此处房屋分为天地玄黄四等,你们可选一处来。”
见两人略微色变,晏经便像使怪得逞一般笑起来,“进了咱们书院便一视同仁之,这话绝对不假,二位师弟且不必惊异。只不过咱们书院承袭朱熹先贤处世之规: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其实这四等居所内设条件等一般无二,只是学子家境不同,志向想法不一,故而才有了这四等住所。天地玄黄依次,天等多为心无旁骛一心求学功名且家境富裕的学子,不必负担一切庶务;地等需负担一些书阁的简务;玄等则是听从师长吩咐行琐事;黄等便是如我一般,掌理书院部分事宜,代表书院与其他书院或者个人打些交道。地、玄、黄都是有薪酬的,可以悄悄告诉师弟,很是不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