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是福,大病也未必是祸。
我这么一倒下,反生出些悲情的味儿来。
小笨蛋对我不离不弃,一守就是七天七夜,原本如丝般顺滑亮丽的青丝变成了鸡窝鹏,一双迷煞万千少女的桃花眼也熬成了小白兔的红眼。据淇儿说,还是后来我睁了眼,在穆王妃的声色俱厉下,小笨蛋才回去刨了两口饭,睡了不到五个时辰又期期艾艾地扑到了我的床边,惹得安陵霄两夫妇哭笑不得。
除了远在他方养胎的王婉容,安陵云、安陵月、陈贤柔、李庭正,上次酒会见过一面的王夫人、李学士……能来探望的都来我病榻前逛了一圈,那架势,估计我丧礼也不见得如此风光。
玄h也来了次,当时我刚被小笨蛋一口一口蜜滋滋地灌了药,迷迷糊糊间就闻有下人传报:七殿下来了。
玄h一进来,就八婆地嚷开了:
“哎呀呀,听说昨儿个睁眼了,安陵小子你有没有趁机表白?”
“哎呀呀,脸色还挺红润的嘛,安陵小子你说,她会不会和你一样是装的?”
“哎呀呀,安陵小子你看,那天我突然收掌,内力反噬我现在胸口还乌着。”
“哎呀呀,安陵小——”
玄h八婆还没“哎呀呀”完,我就听小笨蛋冷冷地甩了个“滚”字,吵闹声戛然而止,换了副满腔委屈的哭腔。
“又不是我的错,是你说要和我装出不和的样子,让玄翼放心,我怎么知道和你比划的时候你老婆会来,我又怎么知道她会往我剑口撞?”
小笨蛋沉默了会儿,道:
“要是廉儿有半点闪失,我定扒了你的皮。”
玄h干笑两声,讪讪地去了。
张世仁借着看病之机,也来个几次。不过都是把我这个病人撇在床上,苦口婆心地当说客。
第一次,他语重心长道:
“老夫拿十个脑袋保证,公主现在一点点危险也没有了,世子您回去睡觉吧。”
难道见张世仁毕恭毕敬一次,可惜小笨蛋把他当透明——不理不理,就是不理。
第二次,他又道:
“世子您老这样,王妃和王爷会担心的。”
拿老爹老娘当挡箭牌,小笨蛋稍微有了些反映,搭了搭眼皮,然后继续吹了吹手中的银耳,一脸柔情对我道:
“不烫了,廉儿张嘴,啊——”
这些时日我早习惯了小笨蛋的肉麻劲,更是乐在其中,于是也无视张世仁地勾了勾嘴角,撒娇地张大了嘴。
此情此景,纵使张大夫再皮厚,也无颜地红了红老皮,落荒而逃。
第三次,张世仁终于学聪明了。
他道:
“小世子,您不眠不休于身子不适,这样要怎么照顾公主?”
我觉得,这个理由委实不错,懂得析时局、辩轻重,竟把本公主踢出来当理由,可见老张的确是个人才,姜还是老的辣。
于是,最近重视我重视得有点疯癫的小笨蛋终于有些动摇了。
于是,这个晚上,小笨蛋爬上了我的病床。
这其中,委实有些缘由羞于开口。
其实,当我第一次睁眼,得知安陵然因我七日七夜不吃不喝,心里的芥蒂就已大过感动。
淇儿管这个叫“心疼”,是不是心疼我不知,但见着小笨蛋那双红通通的小白兔眼我的确不怎么喝得下药。偏偏我半字让他离开的话也不敢说,上次,本公主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
“夜深了,你回去睡觉吧。”
安陵然混蛋就用怨妇的眼神凄凉地看了我一个晚上,握着我的手噼里啪啦说了大半夜的忏悔和情话,吓得我做了整晚噩梦不说,早上醒了,伤口剧痛、右手也没了知觉。
一抬头才知道,原来小笨蛋捧着我的手趴了一宿,血液倒流,伤口也裂开了。
有了如此沉重的教训,我闭口再不提半句让他回房休息的话了。今日张世仁一说,他终有些动摇,我便掇拾淇儿旁敲侧击,月上树梢,才说通了这块木头,点头答应回去休息。
我和一屋子人以为大功告成,谁知安陵然却指着桌子上的药对王妈妈道:
“这是子时的药,烫到温温的喝;这是丑时的药,和着荷莲水在炉子上煨开了吃;这药午时给少夫人敷在伤口上,还有这个药记得………”
我和淇儿咋舌,瞠目结舌。
我惊叫着打断安陵然:
“你等会儿,你刚才说什么…要敷在我伤口?!”
我颤巍巍地扶住胸口,这个把月来,我的饮食起居小笨蛋从不假手于人,敷药……那我的胸口……岂不是被他看光光了?!
小笨蛋却答得理所应当。
“小傻瓜,你胸口一日不敷药都会前功尽弃,你也不想以后带着伤口示人吧?”
语毕,邪笑得暧昧动人,整个屋子也似受了这话的感染,腻歪得紧。
我紧抓胸口的衣衫,疼得撕心裂肺。
而这次,痛得却不是伤口,是心。
还示人?你一个见了就算了,还要治好了给我示人?难不成……那个老胡子鬼张世仁也见过了?
淇儿见我纠结着快要撞墙,终于说了句正经话。
“公主,你不要激动。小世子说得不是你胸口的伤,是脸上的。”
我怔了怔,脸上的?
淇儿解释道:
“公主,当日我们都错怪小世子了。您脸烧伤后,人人皆来探望,唯独小世子来过一次后就不见踪影了,结果,后来张大夫才告诉我们,小世子是上山给您采药去了,那祛疤的药引不好找,小世子自己还让蛇咬了口。”
说罢,淇儿就拉着安陵然到我面前,挽了衣袖指着小小两个红点道:
“呐,看,这就是证据。那日我们给公主煎药,我看见了小世子的伤口,他还不让其他人告诉我呢。”
“淇儿!”安陵然咳嗽下,低低喝了句淇儿才噤了声。
而本公主闻言,却已和小笨蛋不约而同地粉了脸颊。我悄悄抬头去瞅小笨蛋,却与他的目光不约而同撞了个满怀,电闪雷鸣间,彼此又惊恐地错开视觉。
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本公主……貌似因祸得福,恋爱了。
感动之余,还有油爆爆的幸福感扑咻扑咻地往外冒,连伤口的疼痛也挡不了,腻死人不偿命的甜蜜滋味就像小时候得了最欢喜的糖果般开心。
原来一直以为自己处在最可悲的“下堂妻”处境里,现在才得知,可能最初小笨蛋的确是生我气的,所以才会不理我,所以才会搬出西院。可一听说我受了伤,他还是止不住,止不住思念、止不住心疼,所以他才甘愿去为我采药,其中艰辛我不得而知,可这份感情,我已经收到了,珍惜不已。
淇儿何其聪明伶俐,见我二人如斯,便窃笑着道:
“我看~今晚少爷就不用回去歇息了吧?其实公主这床也很大嘛!”
王妈妈和其他下人听了,也忙打哈哈道:
“是是,我老妈子年岁大了,这什么子时、丑时的我也记不大清,别把药弄混了,我们还是……下去吧!下去吧!”
一屋子人作鸟兽散,随着突如其来的关门声,我和小笨蛋才回神地得瑟了番。
孤男寡女,眼神又不期而遇地相撞……事后的许多年,我常常忆起这一幕,总觉得过于琼瑶戏过于低俗普通,可彼时,本公主却是醉在其中。
所以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
琢磨来琢磨去,我终于鼓足勇气说了这辈子最最最傻-b的一句话。
我说:
“夜深了,我们睡吧。”
半夜,突然下起了雨。
雨水沿着屋檐滴答滴答地打下来,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应景得很,温馨得很,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此情此景,我才明白“境由心生”的道理。
时值金秋,偏逢夜雨,我又有伤在身,便觉得有些凉。
还好,这样的晚上,有了枕边人。
我枕在小笨蛋怀里做小鸟依人装,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总觉他是如我般,在浅笑的。小笨蛋身体很暖,大概是常在牡丹苑转悠的缘故,发间有股淡淡的花香,恰是我欢喜的类型。
在这样的怀里,入睡自然很快。
梦里,我和小笨蛋一起在牡丹苑浇花扑蝶,玩得正不亦乐乎,唇就突然被他携住,一点一丝,扣我入怀。温温的、软软的,小笨蛋的唇从没这么温柔过。
叹息,睁眼。
果然,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果然不是我发-浪做春梦,唇,的确是被他夺去了。
歇了几个时辰,小笨蛋的红兔眼醉生迷人,唇贴唇,齿碰齿,缠绵依依,眼见就要融化在他的柔情中,我赶紧推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
“我还没痊愈呢!”
小笨蛋的好事被破坏,颇为气恼,也鼓大眼睛瞪我,嘴巴也气呼呼地鼓起来,撒娇之情绝不压于女子,真是…可爱至极。
我戳着他胸口笑道:
“你也不想我再窒息一次吧?我——”
话未毕,手已被心上人握住,唇不期而至地再次覆上来,一番依恋后,小笨蛋才甜笑着调侃:
“就是因为上次你窒息,才要好好教你。”
说罢,熟悉的男性气息扑过来,我再抵不住,闭眼任由对方的舌席卷而来,纠缠裹搅,一时间,本公主竟有些气软地腿打颤。
或许小笨蛋说得对,这亲吻,也是需要常练习的。
吻毕,我枕在小笨蛋怀里微微喘息,末了才张大眼睛瞅他。
我看他,其实没任何意义,只是猫偷完了腥,想鼓大眼睛认真看看这骨头是不是真是自己当初中意的那块。毕竟,我馋涎小笨蛋也有一段时日了,特别在西院被冷落那段时日,虽日日欺骗自己不喜欢小笨蛋,可梦里还是纠结了好几次。
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将小笨蛋压在了身下,自然想看看这想了千遍百遍的美人,可谁料,我这么一看,小笨蛋却扑哧笑出了声,刚才还充斥在房里的粉色浪漫气氛也被这么一笑,全没了踪影。
小笨蛋道:
“拜托你别那么色好不好?”
“不要用‘然后呢?然后呢!’这么期盼的眼神瞅我,好不好?”
“你自己还伤着,也有些分寸,好不好?”
一连三个“好不好”说得本公主好不气恼,我怒道: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想!”
小笨蛋笑得弯了腰,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道:
“真的吗?我怎么觉得说者不怪想者怪呢?”
我大怒,干脆不顾气氛和礼仪大叫:
“你去死!”
还没骂完,“吧唧”一声,唇又被小笨蛋吻住,我突然有了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感觉。
双双倒在床上的那一瞬间,我在想,求休书这条路似乎愈走愈远了,我会不会,从一开头就走反了方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