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花轿之前,淇儿趁着给我梳头打扮的空当,吟了一首最近刚学的酸诗:
玄天斛珠倚明月,墨香铺案染暖玉,人道锦绣妃子笑,不及世子安陵郎。
这首据传脍炙人口的打油诗里,说的正是洛云国的三大美男:被比作如玄天明星般的神将七皇子玄h、以才华横溢满压群芳的大才子墨玉,而最后一个穆小王爷安陵然则是我立马要嫁的夫君。
前面两人,一个神勇、一个文雅,可偏偏到了安陵然这,却是与倾国倾城的锦绣宫丽妃做上一番比较。我不是很受用。虽然淇儿说,前面两句藏头藏脑把玄h、墨玉的名讳隐在诗中,独指安陵然的名字,可见其相貌绝在两人之上。
但是,我依然不大欢喜。
一个比皇帝爱妃还漂亮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我想不出来,淇儿也没给我时间多想,就盖上了红盖头把我塞进了花轿。
说起这位待嫁公主,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娃。
洛云国乃中原大国,公主所在的部落有点类似今天历史上的回纥,打不过逃不掉,无奈之举,大汗只得双手奉上牛羊、金银珠宝和自己的女儿。中原虽富饶,但是没有女子愿意背井离乡长途迢迢来这里,公主亦然。因此,她在临行前只带了贴身丫头淇儿,免却其他一并陪嫁丫头来此受苦。
到达洛云国后,离成婚之日尚还有些天数,穆王妃便打算先将未来儿媳妇引至王府行馆暂住,谁料公主却不认理,自觉行馆是穆王府的一部分,未拜堂成亲先入其门,乃奇耻大辱,竟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自行住进了客栈等待大婚。洛鸢帝闻之大怒,少不得穆王又前后走动解释,皇宫这才静下声来,但由此,公主也得罪了未来公公和婆婆。
京城上下都言这位公主不识大体,我却不然。别人金枝玉叶,嫁你一个还没加封爵位的小世子绰绰有余,有那么星点傲气娇纵也无可厚非。刚才我在镜中细细查看一番,这公主的相貌虽不敢说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却是绝对够得上的。这么漂亮个娇滴滴的公主嫁他洛云国第一美男也不亏,只是得罪公公婆婆这一点有些麻烦,别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不知这个公婆会不会记恨在心,等我过门后再收拾我。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没办法逃走,或者说,不愿逃走。鄙人不才,前世被闺中密友取个绰号,管我叫“死皮”,说我性子实在随和得过了头。不论遇到什么情况,总是泰然处之、随遇而安,镇定自若得骇人。
最为好友们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即发生在去年的八级大地震。前世我家居成都,虽然离震中尚有些距离,但据事后报道,成都当时也已经达到了六级强烈震感。彼时,我正因一篇稿子熬了个通宵,迷迷糊糊中就感觉电脑在摇,我心里道,丫的不睡觉就是不行,怎么眼晃得这么厉害。于是,非常镇定地用手扶住了电脑,但电脑越摇越厉害,整个人也跟着荡起来,我心里瘪气,更用力地扶住电脑屏幕,我就不信压不住这股邪火了!顷刻,电脑终于不晃悠了,我甚满意中觉得有些饿,便拖着木屐下楼去买东西。但一到楼下,守门的大爷就似怪物般地看着我,瞠目结舌地指着我道:
“你,你,你刚才在楼上?”
我挠挠头,不大理解。“有什么问题吗?”
大爷张大眼睛,“刚才地震,你不晓得?所有人都跑下来了,你也不晓得?”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不是我累得花了眼,是真的电脑在摇。右手成拳地拍掌“哦”了句:
“说明我们小区的设备还是经得起考验的,我刚才做电梯下来一点震感也没感觉到。”
后话不提。
反正“死皮”这个称号我是坐实了,我觉得,比起生死大地震,穿越、醒来就遭人轻薄、嫁人这样的戏码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所以,我决定遵照圣恩,先去穆王府看看天下第一美男再说,毕竟,因为我两国打起来,生灵涂炭不是很好。
于是,我泰然自若地上了花轿,泰然自若地被抬进了穆王府,泰然自若地被喜娘背进了大厅。
但是,注定我还是要惊上那么一惊的。
脚下站定,我透过红盖头凝视身下毛耸耸的一团,似乎还发着“咕咕”地叫声,情不自禁地冷抽口气,继而不负众望地尖叫出声。
“啊——啊啊——救命啊——”
声音荡气回肠、抑扬顿挫、委婉动听,可明显,堂上众人不甚满意,更别提“欣赏”二字。尖叫挣扎之下,红盖头不知道飞到了何处,所以我此刻能清楚地瞅见众人难看的脸色,上座的一男一女脸色尤为难看,青中带黑、黑中转白,唱戏都不用上妆了,应该是我那可亲可叹的公公婆婆。
“公主。”淇儿拉了拉我的霞帔衣袖,堂中一片寂静。
我身旁那团毛耸耸的东西还不合时机地“咕咕”叫着,昂着脑袋骄傲地四处查看,扇着翅膀作势就要像我这边扑来,我一边全身起着鸡皮疙瘩,一边颤抖着躲到淇儿身后,堂上穆王妃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我委实委屈。
嘴边勉强扯个笑容,我指着地上的毛团道:“公,公鸡。”
说来惭愧,我不怕蛇不畏狼,小时候却独独被公鸡啄过,甚为害怕这飞不起来的死鸟。
穆王妃抖抖面皮,皮笑肉不笑地晃了晃脑袋:
“公主不用说,老身也认得这是公鸡。”
听这语气,似乎不大妙。但我自认没做错什么事,于是挺直腰杆与穆王妃对视,这王府的管事也忒蠢了点,世子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纵容公鸡胡乱飞上了堂,而且我进来这么长时间,也不见那个天下第一美男的相公现身,呃~该不会是从鸡圈逃出来的公鸡不只这一只,他捉鸡去了?
这穆王妃的无名火发得也忒没了理,你家管事不小心把公鸡放了出来,你冲我发什么火?
淇儿咳嗽声,比先前更用力些地又拉了拉我,低声道:
“公主。”
我洗耳恭听,淇儿正欲多言就从她身后闪出个大红身影,头上竟还盖着红盖头,我心里“咯噔”一声,莫不然……这就是我那貌比潘安的相公?
星星眼地盯住红衣男子,我紧张非常地吞了吞口水,谁人不爱美,如果真的我这次穿越能赐我个帅哥,我,我……死而何悔?!
红衣男子缓缓地掀开头盖,惊雷顿时劈中我脑袋。
额滴神啊!
惨不忍睹中的惨不忍睹,尤记当年听说某某歌星来成都了,我兴冲冲地凌晨四点起床,五点就跑到机场去等着,一群人眼巴巴地望着机场出来个人,都伸长脖子鼓大眼睛呈鸵鸟状的尖叫,结果,一个穿着高跟鞋、抹着鲜艳口红,比芙蓉姐姐还芙蓉姐姐的假双眼皮老太太卖弄风骚地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此刻的心情就比当初还甚,一盆冷水泼在脸上,浇到心底,拔凉拔凉的。不过,我随遇而安的性情再一次发挥了巨大作用,我坚强地只晃了晃,终究还是没倒下去,只颤巍巍地指着眼前皱纹多得连眼睛眉毛都不大分不清的糟老头结巴道:
“你,你——”
老头显然比我更加镇定,拿着红盖头道:
“公主啊,你怎么能自己接红盖头呢?还飞到我脸上来了。”
我默了默,红盖头不是他的,那他应该不是小世子咯?我就说嘛,闻言这小世子不过二十五六,如果处老到这地步实在有点渗得慌。
老头自我介绍道:
“老夫乃安陵家族族长,今日前来正是为您和小世子主婚的。故此穿了红袍沾点喜庆,公主一脸的诧异,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重重地舒了口气,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安陵族长闻言一派祥和地笑笑,“那就请公主拜堂吧。”
我露齿甜笑,脚跟却不动。拜堂可以,我男人呢?
安陵族长似乎也察觉异样,瞥眼大堂,云淡风轻道:
“哦,公主见谅。小世子突然有些公务缠身,不能及时赶回。但这吉时又不能错过,于是只能请只吉哥暂代小世子拜堂成亲。”
说罢,公鸡也刚好“咯咯”地嘀咕两声,雄纠纠气昂昂地在大堂上顶着鸡冠子来回走动起来。
此刻我才看清,原来公鸡胸前竟还带着红花,杀他奶奶的千刀,它就是劳什子“吉哥”?要我和公鸡拜堂成亲?奇了!
上座穆王妃阴测测地怪笑:
“公主果真要见谅了。小儿得皇上赏识去办些俗务,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不能拦着,可巧错过了大婚之日,老身本说把婚期推一推,谁料公主执意要住在客栈,皇上大怒说不成体统,所以……唉!可委屈公主了。”
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
我却听得一清二白。xx她个xx,什么俗务?我听淇儿说这婚事是洛鸢帝亲自订下的,又关乎两国交合大事,这关键头皇帝派新郎官去办什么差,这不是自己扇自己耳光吗?再言这个安陵然连爵位都没封,全洛云国的官都死光了吗?
事实证明,女人心,果真海底针。
最毒的,也果真是妇人心。
这穆王妃字字句句不过是小惩大诫,在公主住客栈一事上好好地讨回些面子来。这个下马威也不过告诉我这个娇纵公主,进了穆王府的门就要扔掉公主的架子,安安分分做个好媳妇,以前的臭脾气也得随着她婆婆的性子,改上一改。
纵使我性子再柔和,再随遇而安,遇上这等事,也不免动肝火。正踌躇着如何反击,好驳回些面子时,我身旁的淇儿倒先开了口。
“王妃的苦心我家公主自然明白,只是小丫头不懂,就算驸马真的有事脱不开身,何理请吉哥出来?据丫头所闻,新郎久出未归或仙游一年以上,新娘又死不肯离去方可请吉哥拜堂。现在驸马是久出未归还是仙游了?”
淇儿噼里啪啦地说完,我早已热泪盈眶,要不是碍于众目睽睽,我一定握着她的手大喊一声“谢谢”。从我一醒来就发现这个小丫头伶牙俐齿、冰雪聪明,单从她深入京城各个茶坊,收集穆王府消息,学习中原习俗、了解那首歪头歪脑的酸诗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她不简单!绝对不简单!如此八卦,如此八婆,放在现代,不当狗仔队真是太太太~可惜了!
“放肆!”穆王妃拍案而起,眼神灼灼,“我和你家公主说话,你插什么嘴?”
听了这话,我不大高兴。别人常说,打狗看主人,虽然淇儿诅咒小世子仙游是有那些过分,但穆王妃这吃人的模样分明就是冲着我而来,所以我不得辩上一辩。
“王妃莫恼,淇儿鲁莽。不过她的话也有三分道理,本宫甚怕公鸡,这个堂……还是等小世子回来再拜吧。”我故意咬重“本宫”和“小世子”几个字,想要从字面上让这个不开眼的王妃认清事实,他儿子是在高攀我!
“淇儿,走罢!”说罢,我便扬长而去,已走到大门,却被穆王喝道:
“公主留步。”声音不疾不徐,却是十足的霸道威严,我脚抖了抖,始终还是没迈出去。
身后又传来穆王的男低声:
“闻言公主深明大义,这才主动请缨来我中原。今日之事,是我穆王府做得欠妥当,但小王认为,公主应早日拜堂成亲为上策,毕竟……不要因婚期延误而扰了两国的交好。”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恳恳入怀,虽然还是包含威胁的成分,但是我暂时没找到拒绝的理由。
“那本宫,”我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地上的公鸡,不由自主地筛了筛,“本宫就勉为其难地拜了吧。”
堂上一片欢乐,我不甘不愿地跪下、叩首,礼成。
谁又能知,这一跪,成千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