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妩承认,在听到来的是马氏女的时候,她很想不管不顾,立刻就去门口看一看。而紧接着赵云那一脸无辜的模样又令她很想狠狠咬他一口。
随便哪里都好。
实际上,若是范成不在场,王妩真的很有可能将这个念头付诸实践。
但范成手上的火把烧得噼噼啪啪作响,时不时还飞溅出几缕火星,比墙外的喧闹还要烦人。
王妩最终狠狠瞪了范成一眼,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一如往常,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拍,转身就走。
范成压根就想不到王妩怎么突然说翻脸就翻脸,捂着额头,一脸委屈:“赵哥,这……我又怎么了?”
赵云哪里会知道!
***
郡府里兵士进进出出,偏偏公孙续凡事又做不得主,又是传话又是请命地闹腾了一晚。
而王妩却是充耳不闻,回到房间,关了门窗,倒头就睡。
夜黑无月。
纵然她这两个月来将这一座郡府里里外外都走得极熟,没有丝毫光线的照明,她走得急了些,在穿过院子的时候,便一下子磕到了院中的石案边角。
王妩一肚子说也说不出来的闷气,在榻上蜷着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撞得钝痛的膝盖,心思却不由地又飘到了那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马腾之女,到青州来做什么?
最近和孔丰平商议商路时看多了舆图,更是着重于衮州和司隶一线。是以与司隶西面相接的凉州,王妩自然也有印象。
凉州有骏马!若非和司隶离得太近,太容易引起曹操的注意,她甚至还动过贩马的主意。
曹操要挟天子,自然不会当真等着刘备从徐州赶过去汇合。算算时间,他从冀州出发,应该也该抵达司隶了。算上先锋开路,怕是应该已经打起来了吧。
莫非,马氏女此来,与曹操有关?
这个念头方才闪过,王妩自己也立刻摇了摇头。
凉州锦马超,与赵云并为五虎上将。是传说中逼得曹操割须断袍的悍勇之将。照理说,就曹操一贯的行事作风,断然早早派人交好,以为己用。
王妩在决定找诸葛亮出山的时候,也曾想到过这一员虎将。正是考虑到曹操定会以汉天子之名召封,马超又根本没有不受的理由,而相比之下,青州与凉州相距极远,就算她派人日夜兼程,也万难赶在曹操之前,反而还有可能提前引得曹操的警觉,这才放下了这个念头。
王妩漫无边际地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两个月来养成的生物钟,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极为规律,令她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王妩猛地被屋外兵刃相击之声惊醒。
不及披衣,王妩一下子从榻上翻身而起,一边还在扯睡得皱成一团的曲裾裙角,一边疾步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向外望了出去。
晚上格外有效的生物钟,今天早晨出了意外。外面日光已然大亮,刺得王妩双眼刺痛,几乎睁不开眼。
门外的院子里,两团白影各执长剑,在炫目的阳光下,一圈又一圈白闪闪,银亮亮的寒光,伴随着一连串王妩听到的金铁相交声急速舞起,令人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哪里是人影,哪里是剑影。劲风激得一地落叶不是被绞碎成屑,便是四下纷飞,院子中心生生空处一大片来。
王妩只能依稀认出其中一团白影正是赵云,便手上用力,一下拉开了门。
便在那一瞬间,银光乍敛,两团白影两下一分,“嗡”地一声剑吟,长剑盛着一汪明媚日光,好似失控的烟花,直冲上天际。
赵云归剑入鞘,抬手解下身后的披风,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步履平稳,走到王妩身侧,手臂一展,将她裹在披风里。
高大的身影站在身侧,恰恰挡住那刺目的日光。
此时,脱手飞上天的剑势尽,“哐啷”一声,正落在院子正中,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脚边。剑身掠过的劲风激得一头乌发凌乱地飘散开来。
那女子一身白色短褐,连披风都没有,更显得身高腿长。她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看着赵云,一张俏脸微微有些发白。
马腾之女。
王妩目光一扫,只见她右手轻颤,虎口处又是通红一片,显然是和赵云交手吃了亏。
拥着披风,王妩抬眸瞥了赵云一眼。
他倒是下得了手……
赵云却误以为王妩是觉得他对着个女子出手过重,替她系好了披风,一本正经地低声解释道:“她腕力不够,才握不稳长剑,我并未伤她。”
虽说是低声,现在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虽然已经过了清晨时分,但王妩这院子一贯不准公孙瓒的人靠近,清净得很,赵云这句话又不是贴着王妩耳语,自然而然,那马氏女也不会听不到。
那女子脸色一僵,不禁又羞又恼,用力甩了甩发麻脱力的手腕,银牙暗咬,慢慢挺直了背脊,也不去捡那把跌在她足边的长剑,向王妩一抱拳,自报家门:“凉州征东将军马腾麾下马娆。”
马娆自负身手,心气极高。纵家中父兄对她娇宠万千,还是常暗恨自己身为女子之身,不能随兄长马超征战沙场,威震羌胡,名扬天下。
因此不说马氏女,只云马家将。
王妩不禁暗暗撇嘴。就算她将自己当作马家将又如何?只要在旁人眼里,她还是马氏女,如此行事,便无异于为马腾招祸。
当初王妩跑到平原城下见刘备,那也是事先知道了刘备那时在公孙瓒麾下听令之后的所为。饶是如此,她当时也未曾敢真正踏足平原城内。
而这个马氏女,单人匹马,以箭叩城,现在更是只身进了这郡府里,真不知是仗着艺高人胆大,还是仗着马腾现在在凉州的威势。
不知若是将她扣在青州,借此威胁远在凉州的马腾给曹操添个乱,有多少可行性?
王妩眯了眯眼,顿时没什么兴致和这个“不让须眉”的女子再客套下去:“我昨夜听闻有马氏女为见青州主事夜闯城门,却不知缘何闯到了我这后院来了?”
马娆却犹自不觉,“哼”了一声:“我是你兄长连夜开城门请进来的上宾,可没人告诉我这里不能来。”
她没有说,其实她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疾驰三百里,义气胆略不输男儿的公孙之女究竟是何等模样。却不想刚摸进后院,就被赵云拦了下来。
马娆的目光灼灼,看着王妩,莫名有种不服气的意味,又有些许兴奋。明眸顾盼,眼角眉梢上渗着似笑非笑的光彩。只是,每每目光快转到赵云的方向,都又赌气一般,极快地避开。
“我要和你比一比。”马娆随意地拢了拢碎发。许是经年驰马的关系,她的肤色不甚白皙,鼻梁高挺,显得眼廓极深,加上身高腿长,竟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异域风情:“骑术箭术,行军对战,随你要比什么。”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剑,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剑就算了,反正我也打不过他。”
眸子微微一转,飞快地瞥了赵云一眼。
王妩嗤地一笑:“你要和我比,我就要和你比么?你父马腾在凉州逞威,却还管不到我这青州来。”
马娆的那个眼神令她心绪有些浮躁,言辞态度不由强硬起来。
“你不敢?”马娆还犹自不觉,目光挑衅。
王妩手快拉了正准备往她身前挡的赵云一把,缓缓向前走了一步,眉梢轻扬,向马娆露出了个更挑衅的笑容,彻彻底底地争锋相对:“动我一下,不管你此来青州所为何事,我可以保证,此事定不能成!”
“你!”马娆猛然瞪大了眼,“你敢胁迫与我!”
她是马腾的幼女,马腾与公孙瓒不同,对自己这个小女儿可谓是真正的如珠如宝。别说打包送予旁人联姻,就算是老友韩遂为独子求姻,他也要再三考量,慎之又慎。
再加上凉州与羌胡相接,民风彪悍开放,马娆虽为女子,和父兄学了一身武艺,擅骑能射。她平日里纵马来去,人人见着了都要客客气气的。
就连昨夜,剧县城门口兵戈横列,气势汹汹,到最后,还不是公孙续亲自带人将她迎了进来!
她又几时被人如此呛过?
马娆气得脸通红:“我父奉天子急诏,愈招天下诸侯勤王于长安,你青州敢不听令?”
此言一出,赵云虚扶在王妩肩头的手微微一紧,两人都心有所思,相互对视一眼。
王妩凝思片刻,突然问道:“你从凉州到这里,用了多久?”
马娆还当是她终于知道了此事的重要,答应和她比试,进而要探问她的本事。勾起唇明媚一笑,一身骄傲,如一颗明珠,熠熠生辉:“算今日在内,十天。”
十天……
王妩想得当然全不是那回事。
十天之前,应该差不多是曹操的先头队刚刚抵达长安之时。照理来说,汉天子困于长安,见曹操率军勤王,应该大喜过望才对。而曹操也断不会容许天子发出这样的诏令,引了其他人来,生生分走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柄。
而若是曹操尚未抵达长安,亦或是所战不利,汉天子还处于原来的困境之中,又怎么可能发得出这样的急诏?
要是能发急诏,早就发了,自然不会等到现在。
赵云沉声问道:“可有诏令为证?”
王妩本不确定自己对于军队行进速度的估算,但听了赵云的这句话,便知道自己估算得并没有差太多,显然赵云也怀疑此事之中,定有问题。
是马腾矫诏?还是马娆在胡言?毕竟,若是真有这份诏令,马腾也断不会派亲生的女儿单人匹马前来传令。
马娆自然是拿不出诏令来。
她早就听说了公孙瓒之女疾驰三百里,许嫁两家却又坐领青州的赫赫威风。她素来自诩武勇战略不亚男儿,因此在偷听到父兄派人到青州传天子诏令的安排时,便寻了个机会,混入传令之车马之中,要和王妩见上一见,比上一比。
行到半途,她嫌车行太慢,而每每想到王妩疾驰三百里,原本的好胜心更是压抑不住。突发奇想之下,偷了马出来,一路当先,学着她的样子,赶在车队之前率先到了青州。
这种情况下,她又怎会有什么诏令?
但眼前这男子的神情,分明是怀疑她胡言乱语。
马娆不由心头火起:“我父兄正苦战于长安,还能有假不成?外抗羌胡之犯,内倾凉州之兵平长安之乱,救天子于危难,又岂是那些只见眼前之利,争夺各州之地之徒可以相提并论的?你们若是非要见着诏令,多等两日,自有诏令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