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赵云放下手中铁箭,衣袖下,紧紧拉着王妩的手却半点也没放松。
洋洋走近,郭嘉俯身捡起跌在王妩足边的长剑,横托于掌间,自语般地说道:“此剑名曰青g,长三尺三分,砍铁如泥。”
王妩听到“青g”两字时不由微微一惊。青g剑本属曹操,记得演义中赵云长坂坡七进七出,砍将杀敌,方才夺得此剑。
不知从何时开始,电视剧中赵云的模样已经在王妩脑海中渐渐模糊,王妩只记得那是个足以令人血气激涌,心摇神曳的场景,白马银枪尽血染,马前却无一合之将,曹操动容,万军胆寒。
而印象当中那个身影的面目,她细想而来,却始终只是身边之人那一张剑眉星目,英挺清俊的容颜而已。
心念转间,王妩手腕轻轻翻转,反手反握住了赵云的手。宽厚温暖,掌心指间的薄茧真实得令人心安。
如水的剑光映出赵云极短暂的微怔,又马上牵起嘴角的神情,仍由王妩握着手,微微侧过了半边身子,几乎将她完全挡在身后。
郭嘉目光微闪,突然再上前一步,施施然一伸掌,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
长剑未入鞘,就直接递到赵云面前:“曹公佩此剑多年,闻子龙勇过万人,特欲以宝剑相赠英雄,嘉擅取而舞,还望子龙勿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方才找茬寻衅的那男子,禁不住猛地从席上站起来,带翻了酒盏木勺,却伸手将身边要扶他的女乐狠狠一推,乒乒乓乓一阵混乱中,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愈发苍白起来。
郭嘉代表曹操而来,目的在于和陈匡争青州之地,而若非赵云领奇兵入剧县,青州早已落入曹操之手,又何须遣使商谈?但现在曹操却将自身的佩剑送与赵云!这又是什么意思!
面对面的两人俱是一身白衣,如着月光,一个英气挺拔,一个风流隽雅。
却只有身在其中的王妩才能感觉到,郭嘉的风流隽雅就如同他身上的白衣一样,只是一件随手可扔,随时能换的衣裳而已。唯那一双眸子,幽黑深邃,仿若一潭见不到深浅的古井。
又是曹公之礼!赵云微微蹙眉,上一次是程昱,这一次又是郭嘉。从金玉到宝剑,从背人而行到当众赠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王妩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抿了抿唇,从赵云掌中抽出手,盈盈站起,垂着头往前两步,双手平举过头,伸到郭嘉面前。
这青g剑反正总是赵云之物,她连金玉都收得,也不多这一把剑。
赵云容色沉静,连眉峰眼角都不曾动一下,好像早就知道王妩会上前接过青g剑一般,一点意外之色也没有。然而,郭嘉却没有听到他向王妩交代一字,就连个示意的眼神都没有!
古井般的眼中顿时激起些许玩味的笑意。
陈匡也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走到赵云身侧,往他肩上拍了拍:“曹公此剑,寓意深远。子龙得此宝剑,如猛虎得羽翼,将来定成主公麾下一员虎将。”
冰凉的剑刃落到手里,王妩双手微微一沉,嘴角却轻轻勾起。
可一不可再,曹操的花样也不过如此,金玉不能动其心,就转而又用神兵利器。既然他能一计用两次,她又为何不能用同样的法子应对两次?
有陈匡点头,又由她接手,众目睽睽之下,纵使赵云拿了曹操的宝剑又如何?谁还能说出朵花来?
郭嘉朗声大笑,回头大步绕过溪泉,回自己座处挥手高呼:“酒来!”
坐在他身侧的女子极有眼色地将漆盏换到一边,捧起酒樽,奉到他面前。
郭嘉伸手一引:“子龙奇兵破城,谋勇过人,嘉甚佩之。我先敬子龙一杯。”
赵云见王妩双手托着剑锋,摇摇晃晃,恐她割伤了手,便先起身伸手接过来,这才坐下。
剑置于足边,也拿起酒樽,向郭嘉遥举:“足下远来而访,云不曾尽过地主之谊,借郑公美酒,云先饮为敬。”
“且慢!”郭嘉徐徐坐下,眉峰轻挑,“酒已冷,如何饮?强饮冷酒,岂不是讥郑公无好客之道?”
他一直以字称郑益,此刻刻意随着赵云一起叫“郑公”,更显得如果赵云喝下这一樽冷酒,反倒是大大扫了郑益的面子。
赵云凑到唇边的酒樽一顿,又复放下,泰然点头:“那就温酒再饮。”
王妩左右环顾,正要找人往铜樽中添热水。郭嘉却长笑一声,清冷而疏离的目光在王妩身上打了个转:“美人如玉,有玉温酒,何须用水!”
王妩额角不由狠狠一跳。
对这个时代,一年多来,或多或少,她也了解了一些,尤其是女乐歌姬,幽州公孙瓒府中就有不少。
冬天手冷而不近火,以女子胸怀取暖,名曰“玉暖炉”,以女子身躯挡风,叫做“玉屏风”,甚至吃饭时不用几案,女乐双手捧菜相侍,称之“玉台盘”。
郭嘉口中这“玉温酒”是什么意思,王妩不用想也知道,不由心中暗骂。
鬼才鬼才,真是色鬼之才。
赵云虽近两个月才开始涉足这类士人宴饮,但看多了此间风气,女乐依偎,劝酒的花样百出,也隐隐猜到了些许。他脸色沉下来,直接拿起酒樽,眼神锐利,一如几上那百炼剑锋。
“咳咳……”陈匡连忙轻咳了两声,示意赵云不可冒失冲动。
王妩来此他事先也毫不知晓,否则,定要设法拦阻。他也不知道王妩是发现了廊下的刀斧手才冒险混进来,只当是她不放心赵云单独赴宴。
在他看来,男人赴宴,女乐作陪,美酒言交,相谈正事,期间或有些助兴之举,也实属正常。王妩是公孙瓒之女,又岂会不清楚这饮宴之意?混作女乐,不说会否损了自身的名声,就论现在这种情况,却叫赵云如何自处?
只是他却没想到,若是寻常女乐,又如何能近得了赵云的身?
事已至此,陈匡心思电转,连忙端了酒盏起来打圆场:“奉孝有所不知,这以水温酒……”
话还没说完,王妩的一只手已经搭在赵云的肩上,用力一按,止住了他要起身的意图。
她固然不想招惹郭嘉,但既然已经引起了这位千古鬼才的注意,也唯有见招拆招而已,总不能不战自退,连个冷静应对的勇气也没有。
更何况,那是赵云。
别说在东汉末年,就算是放在她所熟悉的那个时代,一年多的相处,也不算短了。也难怪剧县内,从兵卒到副将,甚至就连张燕,有意无意间,早已经习惯了将他们二人相提并论,同进同出。
王妩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一直也正是向着目标一丝不苟地前行。只是这前行的路上,不知从何时开始,多了一个人。
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王妩觉得刚刚好。许是青州之事已见眉目的关系,又许是温饱解决之后的心思萌动。可能源自奇袭青州开始,也可能就是方才满心惊惶却在见到赵云的那一刻陡然消散平复的瞬间,回想起来,只要有赵云在,王妩好像就能无所畏惧。
曾几何时,那个张弓引马,如天神降临的英伟男子已入心间。
赵云很好。
王妩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暗自吸了口气给自己壮胆。避过赵云探寻的目光,从他手里接下酒樽,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比起军营的酒来,这里的酒味偏甘,入口就软绵绵地生津,齿龈生香。说是冷酒,相比之下,反倒是那青铜酒樽的杯沿更冷一些。
不知是不是含在嘴里的酒酒意上头,王妩脸上的热意更深,手掌下赵云宽厚的肩膀有些僵硬,她悄悄用力捏了一下,干脆自欺欺人地阖了眼,凑了上去。
软玉温香投怀,菱唇淡香萦绕,四唇相接,香醇美酒在一个亲昵到极点的姿势里徐徐渡入赵云唇中。
温热的酒浆在唇齿间回转,好像还带着少女的芬芳气息,隐约间,从唇齿鼻端直入心头。
呼吸相闻,近在咫尺的娇颜,白皙纤细的脖颈微微仰起,在曲裾的领口处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与两颊飞红相映,更添明丽。
赵云甚至还能看到耳根下那仿若透明的细微绒毛,错落明亮的火光洒落,像染了一层金色的细芒,朦朦胧胧。
偶有酒汁从舌尖唇角滑落,带着一线微痒微凉,直直滑进领口。
即使来自思想远比这时代开放的地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亲密的举动,王妩还是如芒刺在背般,多了几分刻意和不自然。
若换一个时间地点,没有那么多人看着,她一定会再把这个亲吻加深一下。
而现在,口中酒将尽,王妩脸上的红晕也蔓延到了脖子根,好像黄昏时涂染天际的霞光。她匆匆将最后一点酒直接咽了下去,转回身去,垂下目光,不敢再看赵云一眼。
似乎过了良久,赵云猛然胸膛起伏,却是才记得将一口憋着不敢透出来,要不是胸口隐隐发痛,几乎要忘记的气长长呼了出来。
唇色泛着水泽,晶亮中隐隐约约还留了一个红印子,和脸上的红影相得益彰。
可谓长袖善舞的陈匡生生呆在当场,天地间,好像突然凝固,时间静止,举在半空的手忘了放下,说了一半的话也都僵在唇边。
郭嘉却是笑得欢畅,手一抬,他身边的女子却要比王妩大方自然许多,一颦一笑,做出来的动作自然也如美酒醉人,美人为玉,玉器暖酒。
赵云轻咳一声,清了下嗓子,突然伸手在王妩肩头一揽,将她圈入怀里,另一手则在几上青g剑剑锋处轻轻一拂,自行添酒入樽,声音还有点生硬,却坚定铿锵,犹如金石之音:“承蒙郑公此番相请,更得奉孝兄赠剑,云幸甚。他日定然携佳人一同于剧县摆宴,相谢此情。”
宝剑与美人并提,宝剑自然说的是青g剑,而这美人……他如此动作,除了扮作女乐的王妩以外,还能是谁?
郭嘉替曹操送剑,可郑益却从没说过要以女乐相赠。而赵云这一句话,却无疑是挑明了今天他手里抱着的这个女子,他是定要和青g剑一起带走的了。更是当着几乎青州所有世家儒士的面,宣告他要光明正大地将这个女子带回剧县,示之于人,同出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