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薛家乱成了一团,那边荣国府里,贾赦贾政贾珍与林如海坐了一处,气氛却正是融洽。
对林如海,贾赦是佩服的,一个人,在江南盐政这种是非繁杂的位置上,居坐了十几年,甚至在皇位纷争之时,都保全了自己,这份能耐,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贾赦自问,自己就没有这本事。再加之邢夫人喜欢黛玉,贾赦也很希望能多个户部尚书的妹夫,为贾家,为自己多道保障,因此对着林如海,那是可以亲近。贾赦虽不曾读四书五经,可在现代信息爆炸时期经历过,又在官场上打滚了几年,说话还是很有些分寸的,偶尔再轻松写意的开开小玩笑,倒叫林如海惊诧不已了。
这也不怪林如海惊异,实在是贾赦的变化实在太大。当年林如海与贾敏初成亲时可是在京里呆过的,当是时,贾赦不过是个无才无能沉迷酒色可碍于老国公在世不敢太出格的纨绔子弟,和林如海交谈时,也不过说些哪里的姑娘漂亮,哪家酒楼酒菜极佳,哪家的公子哥可一起骑射打猎……林如海毫不怀疑,要不是贾赦是长子,碍着祖宗家法,贾代善绝不会找他做继承人。几十年过去,或许是贾赦当初留给林如海的印象太深刻,以致于即使黛玉一直在给他寄信,说大舅舅大舅母对她如何好,大舅舅如何出众,林如海也不过是以为贾赦虽然纨绔混账,但总有一份亲情在,因此与邢夫人一起对黛玉多加照顾,对贾赦出息了,才能出众一词,却是怎么都不相信的,听说贾赦升职,他甚至都还在想,也不知道这功劳是贾赦靠着家族权利从哪个将士手里夺过来的。
直到有一天,林如海收到了贾赦的来信,上面竟一一列举了京城的形势,众皇子明面私下的势力纠纷和贾赦的考虑,就在那一刻,林如海才不得不承认,或许,自己的这个大舅子,真的是变了。对政治斗争的感知度,竟敏锐至此。就算是林如海,都曾经以为,下人继承者,只会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产生,而忽略了,皇帝作为一个父亲,在看到儿子巴不得自己死时,会是如何的心里反应,也佩服贾赦,竟然就把宝全部都压在了三皇子身上。林如海当时举棋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该听从贾赦的意思,暗中投靠三皇子。即使后来他真的这么做了,其中也只有三分,是信任贾赦,另外七分,则是想到了黛玉。林如海比谁都清楚,林家只有黛玉一个,等自己一去,林氏宗族,再无黛玉可依靠之人,黛玉能依仗的,也就是贾家。自己今日要驳回了贾赦的好意,只怕贾赦心中会有隔阂,对黛玉,哪还能一如既往?贾母虽也疼爱黛玉,可她是女眷,又年事已高,贾赦这个贾家的当家人对黛玉有意见,等贾母一去,黛玉还能靠谁?是以,林如海才硬着头皮,暗中靠向了三皇子……
只是没想到,这一搏,居然还真搏对了。林如海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贾赦,无声的叹了口气,皇子争位是,江南官场也是风起云涌,盐政作为油水最大的部门,更是刀光剑影。林如海遭受的毒杀刺客,数不胜数。开始时,他都已经有了死的准备了,却不想,三皇子竟暗中派了人来帮他,这才让他最终躲过了一劫。说起来,自己如今有命坐在这里跟贾赦贾政说话,说起来,还真多亏了自己的这个大舅子呢。摇摇头,林如海为自己当年对贾赦的偏见感到很是羞愧,老话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自己着实不该为了几十年前的印象,就对贾赦有偏见啊。再想起黛玉在荣国府时受的贾赦邢夫人的照顾,不由再次真诚谢道:“玉儿在贾府,多亏了两位舅兄照顾,如海,实在是感激不尽。”
贾赦好笑地看着他:“这话自你来,已经说了不止三遍了,实在是太跟我们生分了。不说我们是黛玉丫头的亲舅舅,本就该照顾好这个可怜的孩子,单说你如今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们客套生疏,莫不是敏儿去了,你就不认我们这两个大舅子了啊?”
林如海哪敢受这话,忙给他们赔礼道歉:“自是不会,敏儿是我爱妻,黛玉的母亲,不论她是生是死,都是我的妻子,贾家是我岳家,这点,绝不会变!”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足见其心意之坚定。
贾赦就笑了:“即使如此,我们照顾黛玉便是应该的,妹夫可千万别再跟我们客气了。”
一句妹夫,先前的生疏顿消,便是林如海,也觉得彼此亲近了许多,可不是,他们可是姻亲呢,当即歉然道:“是我疏忽了,玉儿在府中生活,所受照顾岂是我一句谢就能说清的。我如此,确实是差了。”
“既知道不是,回头洗尘宴上,可记得多喝两杯!”贾赦很是满意林如海的态度,不扭扭捏捏,有事说事,是个好交往的,而且有心计有能力,交往好了,又是一大助力啊,“你此次回来,是述职,也是上任,怕是有得忙了,等过几天,恐怕更是连和我们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因此今晚上,可不准推脱了去,一定要留下来,咱们好好地叙叙旧才好。”
林如海自不会拒绝,他到底是几十年没回京城了,虽然对京城如今的势力分布心中大概有数,但能和贾赦再交流一下,总是没错的,不过嘴上却笑道:“才说我客套,大舅子此番不是更可气?自家人,几十年不见,再聚首一起吃饭是应该的,怎么就觉得我一定会推脱呢?”
不防林如海竟也会开玩笑,贾赦不由得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大笑,“你说的不错,是我的不是,回头啊,我自罚三杯,给你赔不是!”两人互看一眼,都知道,对方是可交之人,一时俱皆笑起来,彼此之间,这才算是真正的亲近了。
只是这一幕落在贾政眼底,可就不那么愉快了。这些年,他被贾赦打压的够呛,好不容易元春升了妃子,可贾赦邢夫人却都无动于衷,一个接着受皇上看重当他不存在,一个诰命升级惹得王夫人背地里抱怨自己,把自己弄得是面子里子全无。尤其娘娘省亲,邢夫人还给元春没脸,贾政本就不是清心寡欲的,此刻对兄嫂更是多了几分怨怪。本来林如海回来,贾政是极高兴的,毕竟他最喜那些才华出众的,林如海不但是自己妹夫,更是探花之才,贾政对其,更有佩服。而且贾政也在想,自家大哥是从军的粗人,以前就与林如海没多少共同话题,不及自己与林如海亲密,如今林如海位居户部尚书,自己要能在贾赦面前与他亲近,岂不是可以压着贾赦一头,一出胸中闷气?
可谁知事与愿违,他恨不得林如海与贾赦两看相厌,殊不知这两人竟一扫多年前的不和,相见甚欢?贾政好险没一口血喷出来,心头闷气不仅没消,反添了不少,憋闷得他眼都红了,有心说点神马,可如今这场合,却仿佛说什么都不好,思量再三,到底还是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贾珍没有别的想法,因此倒有颗平常心,说话也算利索,见贾赦和林如海聊得不错,便笑道:“林姑父此次来,不知宅子也预备的怎么样了?前段时间京中泥瓦匠短缺,要是林姑父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千万别客气,为着娘娘省亲的园子,我们府里聘的泥瓦匠此时正闲着呢。”
不得不说贾珍的脑子还真利落,林如海进京,可林家在京里却是并没有宅子的,林如海收到要进京任职的时候,贾家又忙着修园子,林如海只要急急忙忙叫了人来京里找宅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屋子,可还得休整,偏那时候整个京城的泥瓦匠都被聘走了,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休整宅子。冬天又是不好动工的,到如今,林家的宅子还只修好了一半,除了主屋女子闺阁和客房,其余还扔在那里呢。林如海本就打算过后再多请些人来赶紧把宅子完工了,贾珍就主动帮着推荐,这份心思,也算难得了。“那可真是多谢了,我也不知哪些好哪些不好,正想着一会儿怎么跟你们开口借人呢。”林如海拱手谢了贾珍道,“如今有你开口,倒省得我琢磨该怎么开口了。”
“区区小事,姑父不必介怀。”贾珍虽然为官不行,可交际却还是有些手段的,林如海位居一品,手握实权,是他必须结交的人物,如今不过件小事,要能借此跟林如海这个堂姑父打好关系,真是在划算不过了,那可能受他的谢,“反正园子都修好了,那些人也是空着。姑父就放心把这事交给我吧,回头我就让人领那些手艺好的去府上。”
林如海笑着又谢了一会,接着就问起贾家众人来,贾赦贾珍都是会说话的,只捡了好听的来说。贾赦还特意跟林如海说起了和黛玉交好的三春姐妹,还说些小孩子一起玩耍的乐事来,果然让林如海听得是津津有味,开怀不已。
不过林如海也不是那没颜色的,贾家三人作陪,贾赦贾珍都是有说有笑的,就贾政窝在那里半句不说,脸色也不好,显见的就是不大高兴,林如海虽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往和贾政也有些交情,贾敏在世时也最敬重这个兄长,便顺着贾赦的话道:“往日里就听玉儿提起过贾家的几个女孩儿都是极出众的,二姑娘温柔可人,三姑娘聪慧利落,四姑娘纯真伶俐,几位可真是好福气啊。”
贾赦贾珍便都谦虚说过奖了,就是贾政,自己女儿被夸奖,也是非常开心的,也跟着道:“玉儿也是极聪颖的孩子,老太太往日里就说府里三哥丫头都及不上她,颇有妹妹的风范呢。”
林如海开始听她说贾家三哥姑娘都比不上黛玉,心里还有些不自在,心想着,莫不是二舅兄对黛玉不满?可一听后面的话,就知道自己误解了,贾政不过是迂腐不会说话,倒不是话里有话。只是想起贾敏,心头也有些萧索:“玉儿敏感纤弱,论相貌品性还颇似敏儿,不过这才华,还差得远呢,哪及得敏儿通透……”
贾政往日也是极喜贾敏这个妹妹的,说起她,语气里也带上了悲痛:“是啊,小妹确实极玲珑剔透,诗词歌赋,无一不会,父亲在时就说,若她是个男孩儿,定是国之栋才,可谁想,这么年轻轻的,竟就去了……”话到伤心处,声音都哽咽了,林如海也是闭上了眼,满面沉痛。
贾赦贾珍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本来还说得开开心心的,怎么一下子,就悲戚了呢?可事关贾敏,贾赦也不好开口的,贾珍便赶紧劝道:“姑姑已经仙去了,二叔姑父此刻如此伤神难过,只怕姑姑在天之灵都会不好受的,还是快些收收吧。”balabala说了一通,总算是让两人好了些,不过贾珍倒也明白了,要是不把贾政绕开,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忙又道,“姑父大才,小侄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姑父务必帮忙才好。”
林如海并不立刻答应,只笑问道:“不知是何事?你先说给我听听。”
贾珍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说来也是我这族长失职,我贾氏族学的先生本是同宗六老太爷,只是自去年起,他身子便一日不一日,我有心情名士来坐馆,可都……万望姑父能帮一把,找个好先生,小侄感激不尽。”
他这一说,林如海就明白了,贾家是军功起家的人,阖族上下就没有一个正经科举出仕的,几个参加过科举的,在秀才举人的位子就停滞不前,根本没机会得到官职,现在贾家在朝的几个,要不是军功如贾赦,要不就承袭如贾珍,再不就是受荫蔽如贾政贾琏。这样的家族,正是那些有识之士士族最为不屑的。这样的人家,名士要来此坐馆,那可是要被人指斥是贪慕富贵,遭人鄙视的,也莫怪贾珍要请个名士会那么难了。林如海仔细想了想自己认识的一些朋友,犹豫道:“我倒是认识几位有学之士,在族学中教导学生自是没有问题,可他们性子有些高傲,只怕……”
贾珍为族学的事已经头疼许久了,哪还管什么性子好不好,当即拍着胸脯道:“只要学问好,其他的怕什么?姑父尽管找着那才学出众的来便是,其余的,小侄自有办法。”
贾赦莫名的就想起了那个贾雨村来,那可是才学上佳,人品却极差的,忙又道:“妹夫不妨多推荐几个,也好到时一人不愿意,还有其他。”我们也可以多挑一挑,找个人品好的。
这倒也没问题,林如海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我会帮着留意的。”
事关孩子学业,贾政却要更贪心一点,看着林如海,他踟蹰许久,最终还是不好意思道:“妹夫是探花,才华出众,我家有一孽子,也正是上学的年纪,要是妹夫方便,能否也在闲暇时指点他一二?”
这下轮到林如海的眼睛亮了:“二舅兄的孩子,莫不就是宝玉了?”贾母多次对林如海提起亲上加亲之事,林如海可是相见宝玉许久了,也想看看,他是否能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如今贾政提起,他可不是惊喜。
贾政只一副严父姿态,道:“可不就是这不肖子,学问不精,性子也很是顽劣,很要有人教导才好,妹夫你看……”颇是期盼地看着他。
林如海却有些为难:“二舅兄过谦了,常听说宝玉是极为灵慧,诗词出众,怎会不好?”顿了顿,又道,“二舅兄看得起,托付爱子于我,论理,我不该拒绝,可是我如今信任户部尚书,公事纷乱,只怕……”见贾政脸色一下黯淡下来,林如海赶紧又补充道,“虽说不能收为弟子每日教导,但宝玉若有疑难,只管让他来问我,我比尽心尽力。”
没鱼虾也好。贾政脸色虽还不怎么好,可也知道林如海确实是忙,不是故意不肯收宝玉为弟子,而且林如海才华横溢,向来宝玉只要用心学,能得他指点一二,也是尽够了的,便也扯了笑谢过:“那就麻烦妹夫了~”
林如海自又是一番客气,一时又有下人来报说酒菜备好,四人便去喝酒看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