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兄友弟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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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言幼宁的记忆里一直有一面黑幕,堪堪垂挂在了记忆中最尴尬也最微妙的那个节点上。黑幕之前,是关宇森居高临下地站着他的身边,向他展示自己已经赢得的胜利,而在黑幕之后,则是幼宁无法探知,也并不愿去探知的真相。言幼宁一度以为自己是不会有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了,或者说,生命的□□已经重新开始转动,那个曾经的结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站在一间对外不挂牌的私人会所的门外,隔着一辆车的距离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关宇森四目交投,横亘在记忆里的那一道黑幕终于缓缓拉开,露出了幼宁生命中最后的记忆。从生到死的那一条曲折的生命线,终于贯通了起点和终点,再无隔阂地连接在了一起。

因为脱水导致的虚弱以及伤口感染所引发的高烧,幼宁在最后的时间里一直神智昏沉。残存的记忆并不连贯,他甚至无法准确地分清楚它们的前后顺序。然而每一帧单独的画面都无比清晰,展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甚至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剧烈痛楚和来自灵魂的深度绝望。

他看见穆坤站在他面前,神情冷静地扫过濒死的自己,嘴里却条理分明地向关宇森汇报着股东们的动向,至始至终都没有一句话提到自己。那个时候,幼宁已经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结局。而在这个结局到来之前,他真的希望穆坤能蹲下身来握一握他的手。只是一点点的体温的安慰,幼宁会立刻原谅他。

然而没有。

幼宁一直以为自己最后看到的人是关宇森,事实上却是关政安。关政安把关宇森搂在胸前,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用一种志得意满的腔调夸赞关宇森的胜利,并且展望着华航集团不可估量的未来。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幼宁,很是感慨地对关宇森说:“幸亏有这个孩子。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你,我简直无法想象会怎么样……真是谢天谢地。”

他的父亲,在面对他的死亡时,居然在庆幸死去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

言幼宁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一直想不起来生命里最后的一段记忆。不是他不记得了,是因为无法承受,被他刻意地忘记了。

那种渗透了灵魂的绝望,终于击败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言幼宁站在冬夜的星空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冲着他展开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含蓄而又得体的微笑,整个人都像是沉进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靥里,每一个毛孔都战栗着、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连灵魂都仿佛被冻透的冰冷。

这一切的源头,他曾经遭遇的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对于亲情的渴求和信赖——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谬、更让人绝望的事情吗?

“幼宁?”

言幼宁茫然抬头,明锋正站在他的面前,神色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言幼宁垂下眼睑,掩饰般地揉了揉额头,“没事,只是有点儿累……”以至于出现了某种不那么美妙的幻觉——如果真的是幻觉就好了。他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像旁边扫了一眼。紧接着,他的神经就像过了电一样,倏地绷紧了。

就在那里,关宇森衣冠笔挺地站着,和关政安极为相似的面孔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正别有深意地来回打量他和明锋。言幼宁猛然反应过来,他是认识明锋的!甚至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想当的好!

气氛似乎微妙地僵住了。

“明哥!”从关宇森身后转出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亲亲热热地冲着这边招了招手,“好巧啊,明哥也过来玩吗?一起吧。”

言幼宁僵住了的思维总算因为这个陌生青年的出现而稍稍波动了一下。这个青年的外形和关宇森略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年轻,眉目之间的张狂更加的……不加掩饰。言幼宁在脑海里飞快地过滤他所知道的关于关家的各种信息。唐静怡在嫁给关政安之后,确实只生了关宇森这一个儿子,后来夫妻失和,唐静怡一直单独住在郊外的别墅里。言幼宁被接进关家几年的时间里,也从未曾见过这位关夫人。那么这个看起来就跟关宇森有着某种血缘关系的青年的身份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是宇飞啊,”明锋飞快地扫了一眼神色不动的关宇森,笑眯眯说:“怎么,跟你哥出来玩的?”

关宇飞?

言幼宁心头一动。

名叫关宇飞的青年微微挑着小巴走了过来,在他们面前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目光滑过言幼宁的脸,微微愣了一下,表情随即阴沉了下来,“明哥还带着朋友呢?”

言幼宁敏捷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不友好的成分,他有些狐疑地瞟了一眼身边神色略有些尴尬的明锋,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可能性……

“这是言幼宁,”明锋揉了揉鼻子,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那样挤出了一脸的微笑,“这是我的哥们儿关宇森和他的弟弟宇飞。”

果然是……弟弟。

言幼宁在心里冷笑了起来,做生意的人有一个说法叫“杀熟”。这一条在关家真是被实行得再彻底不过了,杀熟,杀熟,真是先吃肉再喝汤,然后连你的骨头渣都不放过。

关宇森也缓步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言幼宁,脸上露出和气的微笑,“言先生现在的风头已经盖过了林君林大神呢,《赌石》我也刚看了,真不错。没想到言先生新人出道,表现会这么出色。”

“关少过奖了。”言幼宁竭力挤出一个不冷不热的微笑的表情。他可不想让这小狐狸发现自己对他知之甚深。

“哦,就是你啊,”关宇飞不屑地撇了撇嘴,“就是那个黑社会头子……演的还不错么。”

言幼宁觉得他的语气就好像在夸奖家里的佣人拖地拖得干净一样,每一个字眼都透着高高在上的味道。关家确实看不起艺人,不过关宇飞一个刚刚被认回去的私生子,犯得着摆出这么一副大少爷的做派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么?

言幼宁笑了笑,没有出声。说实话,关宇飞的出现在他看来是有着某种暗示性的意味的,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特殊符号,骤然将他从情绪失控的边缘拽了回来。这个青年就是关家选好要算计的目标,从这个意义上讲,无论他的态度如何恶劣,他都是顶替了言幼宁去跳火坑的那个人。言幼宁甚至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至于关宇飞真实的处境……言幼宁根本是个陌生人,就算脑袋一热冲上去跟他说在关家有危险,关宇飞会信才奇怪了。现在的他,就像当初的自己,被亲人接纳的幸福冲昏了头脑,早忘了去追究当初之所以会骨肉离散的真相。

关宇森也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把手搭在了关宇飞的肩膀上,眼睛却望向明锋的方向,用一种十分熟稔的语气说:“既然碰上了,一起坐坐吧。宇飞也好久没见你了。”说着侧过头冲着言幼宁笑了笑,“言先生不介意吧?”

言幼宁憋屈的简直要吐血了。他能说介意么,能么?

最关键的一点,关宇森既然知道自己的底细,或许对自己是否了解自己的身世也是存有疑虑的。如果自己的拒绝的话,会不会被他看成是一种缺乏胆气的退缩?

言幼宁不想再从他眼里看到隐晦的轻蔑了。

不过,关宇森并没有等他的回答,他只是跟明锋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揽着关宇飞的肩膀率先走进了会所的大门。

明锋其实不怎么想跟关家兄弟凑一起,不过已经碰了头,再推辞的话关宇森反而会生出不必要的疑心来。关家已经开始带着关宇飞露面了,实在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明锋稍稍有些烦恼地吁了口气,转过身看了看言幼宁,“没问题吗?”

言幼宁笑了笑,没出声。如果明锋和关宇森的关系真的熟到了这个程度,那么关宇森知道的事情,他又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果然一开始刻意的接近就是替他的好哥儿们来试探自己的吧?

那么今天的这一场聚会,是要利用关宇飞的存在来羞辱他的不识好歹吗?

明锋抓住了言幼宁的袖子,两道英挺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幼宁,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说。”

“没什么。”言幼宁轻轻拨开了他的手,心里却冷笑:跟你说?说什么?有谁给过他发表看法的机会吗?当然,这些话无论如何言幼宁也不会说出口的,现在还不到他跟明锋翻脸的时候,何况,他们之间的交情还并没有达到质问什么的程度。之前他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甩掉这块牛皮糖,今天……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明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的没问题?”

言幼宁嘴角含笑,转过头去的时候,眼里却闪过冰冷的神色。在见识过了穆坤郎、心、如、铁之后,明锋的小动作小算计,还真不够看。

关家兄弟在这里有个固定的包厢,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了一圈人,有男有女,穆坤也在,正脸红脖子粗地跟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儿划拳。他的领口已经被扯松了,脸颊微带着红色,像是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言幼宁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飞快地移开了。

这些人已经喝了不少了,包厢里多个人少个人也没有谁会去注意,言幼宁跟着明锋在角落里坐下来,服务生端着东西过来的时候,他也只端了一杯苏打水装样子。这样的地方,周围又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言幼宁哪里敢把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往嘴里放。明锋拿了一杯酒凑过来碰了碰言幼宁的杯子,“幼宁,今天这是借花献佛了,改天给你庆祝吧。”

言幼宁跟他碰了碰杯,不过并没有把被子拿到嘴边。他能看出明锋竭力想表现得轻快一些,不过他的眉尖微微蹙着,眼底也压着一丝焦躁。言幼宁心里觉得好笑,在明锋最初的计划里,不也就是要来这个地方么,类似的包厢,类似的气氛,只不过没有这么多不认识的牛鬼蛇神罢了。

言幼宁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期望的。

明锋浅浅抿了一口杯里的红酒,微垂的眼睑掩住了眼里那一抹晦暗的神色,“幼宁,以前来过这样的地方吗?”

言幼宁笑了笑,揶揄地看着他,“我还是学生啊,哥哥。”

明锋随着他唇边弯起的弧度也不由自主地一笑,“那么乖?”

言幼宁点点头,十九岁的自己确实还没来得及涉足这样的地方。但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氛围,言幼宁真的不感觉陌生。只不过坐在关宇森和穆坤之间的人,如今,不再是自己。言幼宁有些感慨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一对兄弟。他们看起来真的很亲密,做兄长的对弟弟包容而疼爱,做弟弟的在面对哥哥的时候则带着撒娇的神色,无比信赖。

言幼宁疲惫地笑了。

兄友弟恭。

这真他妈的像一幕黑色喜剧。

“怎么了,怎么了,”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清亮的嗓音很是欢快地在言幼宁耳边响起,“大家都玩的挺h,怎么就你们这里死气沉沉的。嗨,妹妹,换三个大杯的白酒过来。”

言幼宁听得出这是关宇飞的声音,睁开眼,果然看见关宇飞正坐在沙发扶手上,半拉身体都挂在了明锋膀子上,正俯身过去凑到明锋耳边说着什么。一抬眼对上言幼宁看过来的视线,眼里无意识地流露出傲慢的神色来。明锋似乎想躲,但是肩膀被他搭着,又有点儿动弹不得,见言幼宁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起来。

言幼宁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关宇飞的脸上,他发现这孩子特别喜欢跟人咬耳朵。从心理学上讲,他极度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并且骨子里有一种类似于幼兽的占有欲。关宇森看样子运气不好,这个孩子似乎也不是一个好摆弄的性子。

言幼宁觉得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儿,服务员把酒杯送上来的时候,他还主动拿起一只酒杯换下了明锋手里的杯子。

明锋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眉毛微微挑起,眼神却显得挺高兴。但是靠在他肩膀上的关宇飞脸色却阴沉了下来,“明哥回来的时间不长,你们也刚认识吧。”

“不知道关少想问什么?”言幼宁笑得眉眼弯弯,“古人有句话叫做: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时间……能证明什么呢?”时间什么也证明不了,一眨眼,红颜白骨,数年的光阴也不过是你的南柯一梦罢了,少年。

关宇飞颇有些悻悻地扫了他一眼,“明哥以前也带过不少人出来玩,是不是都是你们公司的艺人啊?”

明锋咳嗽了两声,微微有些不耐地瞪了关宇飞一眼,“你是特意跑来破坏我形象的么?”

关宇飞撅了撅嘴,十分亲昵地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在我面前还用讲形象么?”

明锋向后躲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躲来躲去的样子挺傻,尴尬地停住了,他往言幼宁的方向蹭了蹭,没话找话似的笑了笑,“这孩子就喜欢开玩笑。”

关宇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言幼宁,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说:“我看你的条件也就一般么。还不如上次那个谁谁谁好看。”

“的确一般。”言幼宁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不过,只是一般的水平也足够让有的人坐不住了。”

关宇飞的脸色刷的变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言幼宁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抬起头来直视着关宇飞的眼睛,眉眼不动地答道:“只是想请关少放宽心罢了,言某只是一个刚刚出道的艺人。没钱没势,绝对没有胆子去当谁的绊脚石。”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明锋火了。言幼宁的态度和他说的这几句话,微妙地刺中了他心头不愿被人触碰的那根弦。

言幼宁放下手里的杯子,笑得落落大方,“有的人不能确定别人的心意,需要利用某些催化剂来催生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仅此而已。”

他看了看因这几句话而整张面孔都骤然间亮起来的关宇飞,再看看被他勾住脖子,恶狠狠地瞪过来的明锋,唇边的笑纹不自觉地加深。他直视着明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意思其实再简单不过。明先生,所有的算计和试探都到此为止吧。我本来就是个局外人,还请你……高抬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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